1
夕阳歌颂者黄昏，穿过大殿顶上的窟窿照射而入。男人张开双腿坐在王座上，右手撑着面颊，左手手指轮番敲扣着座椅扶手，似是极不耐烦，又似是洋洋得意。
优雅的脚步声从大殿门口传来，在空荡荡的殿堂中清晰地回响。浅色长发的俊美男子缓步来到了王座前。沉稳的脚步声中伴随着一声平静的质问：“你在做什么，扎伊尔？”
“做什么？当然是在等你们啊，芬恩。”扎伊尔依旧故我，嘴角露出令人生恶的笑。
“这是艾特拉斯国王的王座，是与我们的王平起平坐的存在，不是一个龙将该触碰的领域。”
“艾特拉斯国王？在哪里？你是指被我一枪刺穿脑袋的那个男人吗？抱歉啊芬恩，你口中的艾特拉斯已经不存在了，被我，‘龙牙’扎伊尔亲手毁灭了！”
“所以你便认为有了目中无人的资本吗，龙牙？”芬恩的语调从容不迫：“我是‘龙首’，四龙将的象征，陛下意志的代言人。这一点不会因为一城或是一国的军功而发生改变。”
“别误会，我没有和你叫板的意思。”扎伊尔嘴上如此说，却没有丝毫离开王座的意思：“既然艾特拉斯已经灭亡，那这也就不再是什么王座，不过是一把普通的椅子而已，不是吗？我打累了找个椅子歇息一下，没什么问题吧？还是说，你也想上来坐坐？”
扎伊尔的挑衅仿佛一颗沉入湖渊的石子，芬恩丝毫没有理会。他环顾大殿，淡淡问道：“达达尼库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这家伙受伤了，提前撤回龙巢了。”扎伊尔敲扣王座的手指停了下来。
“受伤？”敏锐的芬恩对扎伊尔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并不买账：“什么人可以伤到达达尼库？不，什么样的伤居然逼得达达尼库要回龙巢？”
“是巴纳德，我们和那个皇家骑士团正面打了一仗。”
“结果？”
“当然是大胜！巴纳德死了，皇家骑士团全部……”
“我问的是你们这边。”芬恩淡淡地打断扎伊尔，平静得近乎病态。
“……达达尼库损失了96头飞龙，他自己也受了不小的伤，我损失了22头。”
“是吗，这就是大胜吗。”
“对手可是‘人类最强’和‘地面最强’的组合，这不是大胜是什么？”
“你知道我从与艾特拉斯一军交战，直到抵达这里，损失了多少龙骑兵吗”芬恩直直盯着扎伊尔，散发出不同寻常的压迫感。“0头。我恪守着绝不损失一条飞龙的准则进行着作战，虽然耗费时间，但做到这样并不难。而你抵达王都的时间比预计还要快，扎伊尔，你把飞龙的性命当做争功的垫脚石了吧。”
“这听起来很像是嫉妒的闲话呢。消灭了皇家骑士团的是我，杀死艾特拉斯国王的也是我，‘0头’之类的言辞完全没有与之相提并论的价值。”
“战功的话题已经无关紧要，把我所有的战功全让给你也无妨。此时此刻我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问你，扎伊尔，不，龙牙。对你来说，龙是什么？”
“是什么呢，是什么都行吧。家人也行，恋人也行，主人也行哦。”扎伊尔针锋相对，尤其在提到“主人”两个字时加重了语气。发问者并不是他的王，他没有认真作答的义务。
这已不是单纯的挑衅，而近乎于嘲讽了。但芬恩并不在意，他早就意料到这样的回答。“是吗，我明白了。”
“反倒是你，芬恩。对你来说，战争是什么？”扎伊尔站了起来，走过芬恩的身边：“我和你不同，我在成为龙将之前参加过无数场战争，我比你更知道它的面貌。战争不是艺术，不是给你追求完美理想的舞台。没有伤亡这种事情，只是因为你没有遇到抱着必死之心的对手罢了。沉浸在不切实际的理想中的人们，他们的下场，不就在你眼前吗。”扎伊尔用弯曲的食指关节敲了敲王殿的立柱，招呼也不打一声径自离开了。
芬恩没有叫住扎伊尔，只是抬头看着静静洒下的一束余晖：“这样的人竟能成为四龙将，您究竟是如何想的，陛下……”
扎伊尔走出王殿时心情颇有些得意。他扭头看了眼只剩半截的王殿大门，刻在上面的骇人爪印正是他的杰作。
——四龙将？我可不是为了那种无聊的东西而活的。
“将军。”在宫殿外等候多时的军官走上前来，这是扎伊尔的副官。
“什么事？”
“侦察兵回报，在王都南面的废村附近发现了交战迹象。地上有六具龙骑兵以及数十名艾特拉斯骑兵的尸体。据负责南门的分队长说，正午总攻时发现有一辆马车趁乱驶出，当时的作战重点在国王亲卫队身上，就只派了6骑去追马车。”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侦察兵和分队长都是我们的人，这件事只向您汇报，芬恩将军并不知情。”
“很好。”扎伊尔笑了笑，毕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副官。
“我亲自去看看，挑选10个人跟我行动。”扎伊尔想了想，改口道：“20个。”那些与龙骑兵同归于尽的骑士毫无疑问是皇家骑士团的残党。还剩下多少活口不好说，但可以肯定马车里坐着个大人物。
“你留在这里，如过‘龙首’问我去哪里了，你就如实回答他。”
“不用瞒着芬恩将军吗？”副官感到有些不解。
“瞒不住，也没有必要。等他知道这事的时候，我已经提着逃亡者的脑袋回来了。”在扎伊尔看来，凡事只要抢得先机，余下的的便概不重要了。
二十头飞龙随着“龙牙”升空而起，以胜者的嚣然姿态掠过破败的城墙。
2
“报告！找到了马车，但里面空无一物。”士兵骑着飞龙大声喊道。
扎伊尔的飞龙部队在高空中扑棱着翅膀，他只派了几个骑兵着陆检查，和意料中一样，除了人、战马和龙的尸体以外一无所获。
“那是什么啊。”扎伊尔瞥了一眼村后空地上一排排整齐的古怪木牌，兴趣并不是很大。既然找不到人，只能当做骑士团和龙骑兵同归于尽了吧。扎伊尔回想起之前与巴纳德战斗时见过的那个副官模样，被他废去手臂的人。
——地上的尸体里没有那家伙……罢了，受了那样的伤，逃回城里的路上就死了也说不定。
天快要完全黑了，扎伊尔决定收队回去。就在这时，一名散开在队伍最外围的龙骑兵来报：“将军！刚才东北方向有一阵光亮，可能是有人在使用火把！”
“哼！”扎伊尔狞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便骑着飞龙向东北方疾飞而去，部下们也赶忙跟了上去。、
米斯雷将手缩回了法袍里，望着被笼罩在阴影中的王城轮廓。
——照明魔法可以正常使用了，连传送门也没问题。看来王都的缄默之石城墙已经崩塌了，这么说来，艾特拉斯王国陷落了吧。
光凭眼睛尚无法确认王都内的状况，但是继续靠近的话恐怕会有危险。米斯雷略显犹豫，考虑是直接回圣淮勒斯学院复命还是去打听一下艾特拉斯国王的下落。
突然间，他感受到一股来自头顶的压力，眨眼的功夫，扎伊尔的长枪猛地刺下。这是扎伊尔惯用的招数，飞升至对手看不见的高空后垂直而下。这种类似于奇袭的战法屡试不爽，以人类的反应根本来不及进行躲避。
然而这次“龙牙”却失手了。他志在必得的突袭扑了个空，回神时面前只有一道闪着绚丽光芒的传送门正逐渐消散。
“这家伙！”与此同时，在十几米外的不远处，另一道不知何时出现的传送门也正在逐渐关闭，米斯雷的身影就在门边。
扎伊尔催动飞龙贴地飞行，再次冲向米斯雷。虽然他没有搞懂对方是如何避开自己的攻击，但他清楚以龙的飞行速度，区区人类是绝对逃不掉的。
——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龙骑兵，撤退还是试探一下呢……
米斯雷并不认识任何霍尔曼人，但从对方的架势来看，就能明白绝非等闲。他伸出左手，微张，一道【不完全传送门】瞬间在他身后打开。与此同时，十米外的空地上也开启了另一道传送门。
“原来如此！”扎伊尔明白了法师的意图，仅凭双腿肯定比不过飞龙的速度。所以对方使用传送门之间的短距离传送来瞬间拉开距离。
米斯雷退入传送门中，随即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另一道门内。
——这家伙，不用念咒就能施放法术吗！
扎伊尔对魔法不甚了解，但他至少能看出米斯雷的嘴唇从来没有张开过。这种泰然的反应和惊人的施法速度，绝非是普通的法师能做到，只有一种可能。一股狂喜自扎伊尔心中油然而起。、
——这家伙是圣淮勒斯的探子吧，走大运了！
扎伊尔再次催动飞龙向米斯雷疾驰而去。
原本只要开启与学院法阵连接的传送门便能脱离战场，但米斯雷决定再多试探一下。他频繁开启着【不完全传送门】，试图拉开自己与飞龙的距离寻找机会。短短一秒不到的时间，一扇传送门在米斯雷身后打开，同时在二十米开外，另一道传送门应声而起。
就在米斯雷准备退入门中时，他惊觉扎伊尔改变了策略，竟直直冲向了远处那道门。而其他二十名龙骑兵则心领神会向米斯雷发起俯冲。他们打算在“起点”与“终点”进行两头围堵。
“哦？”米斯雷会心一笑，他很久没有遇到机灵的对手了。但这种程度还不足以将圣淮勒斯的法师逼上绝路。
新的三道传送门在不同位置突然出现，令扎伊尔吃了一惊。法师退入身后的门中，再次出现在了远处的一道传送门前，但不是他所阻击的这道门。
“混账！”扎伊尔气得咬牙切齿，将飞龙拉上了高空。他没想到还能同时打开这么多门，这个人与他数十年来战斗过的所有法师都全然不同。
“一人一门！”所有龙骑兵跟着首领飞至高空，随即按照命令，每出现一道门就由一名骑兵突击。
“我就不信你能同时开20扇门！”感觉自己被耍得团团转的扎伊尔在龙背上高叫着，心里却暗暗后悔带20人出来有些少了。
传送门之间的距离逐渐增加，从最初的十米增加到了三十米。这对米斯雷来说已经是极限了，他无法在瞬间看清三十米以外的地势，在未知的地域开启传送门是十分危险的。尽管如此，拉长距离的策略还是有效降低了飞龙的突击效率。
即使“一人一门”，扎伊尔的大部队依旧得朝着米斯雷的方向移动，毕竟要是距离拉得太远，后续的飞龙会来不及赶到下一个传送门。这场面看上去颇像是一个法师在遛着一群飞龙。
“这家伙的魔力是无限的吗！”
扎伊尔本打算耗尽米斯雷的精力，然而看现在的局势，反而自己的部队有些乱了阵脚。
很快，米斯雷抓住了机会，瞅准间隙一口气穿过数道传送门，与扎伊尔拉开了十分远的距离。时机成熟，米斯雷决定转守为攻。他打开了一道传送门，仅此一道。周围没有其他传送门再出现，很显然，这是一扇退往学院的传送门。与此同时，米斯雷不再移动，而是专心咏唱起咒文。
“灼热甚于炎狱，孤高甚于天穹。万象坠落之时，唯毁殇不曾消亡。我踏于往复之火，求告于穹顶的彼端……”米斯雷以极快的语速咏唱咒文，眼睛时刻观察着飞龙的反应。
“休想！”扎伊尔卯足了劲再次向米斯雷冲去。法师的举动对他而言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好在法师不再躲躲藏藏，呆呆伫立咏咒的样子对飞龙而言是绝好的靶子。甚至不劳扎伊尔贴近，只要到达一定射程后投出手中的枪，就能出其不意地结果对方。而坏则坏在能让这等实力的法师停下脚步，专心咏唱如此长的咒文，那肯定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法术。
龙骑兵全速向米斯雷冲去，不到10秒的功夫，双方缩短了一大段距离。
所幸米斯雷的动作也不慢，随着念出的魔法名字，完全魔法的咏咒宣告完成：“【炎陨术】。”
一颗大到犯规的陨石突然冲破云层，直直朝着龙骑兵的前进方向坠落下来。
“什么啊这是！”即使早有心理准备，扎伊尔依旧吃了一惊。巨石被熊熊火焰包裹，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坠落而下。这东西要是落在艾特拉斯王都，能一下子毁掉城市的四分之一。飞龙在这颗庞然大物面前是如此渺小，渺小得令人感到不爽。
——果然法师这种东西，就应该全部灭绝。
扎伊尔的飞龙丝毫没有减速，他看出陨石虽然尺寸惊人，但下坠速度并不是特别快。对付“龙喉”或许有效，但对以速度见长的“龙牙”队来说，不过虚张声势。
“绕过去！”飞龙们在空中散开，绕着徐徐坠落的陨石飞行，甚至有大胆的龙骑兵从陨石下方钻过去。对飞龙而言，这哥徒有其表的大块头仿佛静止一般。
——结束了，你用错王牌了！
扎伊尔的飞龙速度即使在整个霍尔曼中也是佼佼者，他绕着陨石的侧面飞过，率先甩开陨石，抓紧了长枪准备将法师刺穿在传送门前。
然而米斯雷并不慌张，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他将手伸向高空中的巨大陨石，做出一捏的手势：“【魔龙崩陨】”
“什么，还有？！”扎伊尔未及反应，便听到脑后一声巨响。对魔法所使用的魔法，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陨石猛地炸裂，散作数不清的碎小火石，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扩散开来。强烈的火光将天空照得比白昼还刺眼，仿如一场人间灾厄。
陨石碎片的迸散速度不可小觑，不断有飞龙躲闪不及被火石击中。而这一击造成的停顿所引发的是一连串恶性结果。后续飞来的大量火石不断击中甚至扎入飞龙的身体，受到连续攻击的飞龙痛苦嘶叫着坠落地面。扎伊尔催动飞龙尽全力向上飞去，呆在陨石的侧面或者下面都极度危险，只有更上方的空间才是安全的。
陨石完全崩碎，以壮观的规模辐射出火红而巨大的网，方圆数千米的地面与半空都难以幸免，包括米斯雷本人。
扎伊尔无力追击，他在高空上看了眼被残虐的龙骑兵，又望着正缓缓躲进传送门的米斯雷。
“全军覆没了吗。一直以虐杀为目标的龙骑兵，这一回却被目标虐杀了。但是别得意，法师。下次再见面时，我会让你明白我们之间本质的差距。”
一片夜火与哀嚎声中，扎伊尔对着远处已然消失的传送门喃喃自语。奇怪的是，此刻的他没有愤恨，没有怨怒，反倒有一丝愉悦。
因为他看到了法师退入传送门时嘴角扬起的笑。那不是胜利的笑，不是满足的笑，只有扎伊尔清楚。
——那是他的同类才会有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