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与阿然做了朋友,父亲才会大发雷霆,甚至连累到母亲。她去求父亲,可父亲待她就像是对待一只老鼠,往日的宠爱就如烟云泡沫,风一吹,什么都没有了,似乎从未存在过。
没有药,她想去自己煎,却在厨房翻找时被侧房夫人的小婢抓到,说自己偷东西。她挨了板子,好在没有被打死,被好心的姑婆救了下来,并帮她偷到了母亲用的药方,给了她一支玉做的簪子,说只能帮她这些了。
她把玉簪当了换了些碎银,便去药铺抓药,可却有一味罗生株,不论哪家药铺,都没有这味药,说这药太少,只偶尔才会有那么一点点。
在她的百般哀求下,终于有一家药铺的小医者告诉他,山中的那片野林子中也许会有,并给她画了罗生株的图画。
她便终于再度踏入了那片林子,阿然还在那里等着她,困倦地打着盹儿,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她本不想惊动她,但她靠近她的那一刻,她便突然间惊醒,看到她,开心地扑上来。
“阿纷~”她开心地想要抱住她。
“别过来!”岑羽纷大喊,并向后退了几步,“别过来……”
阿然被她惊住了,她从来没有对她这样过,一时间,她的眼中充满了迷茫与不解,“阿纷?……”
“别再跟着我了,我不能跟你做朋友了。”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野林中,寻找罗生株。她必须要找到,母亲已经病危,她必须要找到罗生株!
漫无目的的四处寻找着,岑羽纷能够感受得到,阿然一直跟在她身后,安静地,也学着她在草从中扒拉着什么。
找了很久,她依旧没有找到罗生株,天已经慢慢黑了,她还要回去照顾母亲……岑羽纷颤抖着身体,走出野林,去往了“家”的方向。
阿然一直站在那里目送她,许久,她的身影都消失的时候,阿然第一次走出了这片野林,循着她的味道,知道了她的家。她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灰溜溜的走上了回野林的路。半路上她捡到了一张图纸,是岑羽纷在野林寻找东西时拿着的纸,上面画着一株草,模样她甚为熟悉,她知道这株草在哪里。
第二天,岑羽纷准备再次出发寻找罗生株时,突然发现她的图纸不见了,在想要不要再去向药铺小医者要一份时,却发现了后门旁用石子压着的一株草以及一张图纸。图纸正是那张罗生株的图纸,而那株草,与图纸上的一模一样,是罗生株。
附近没有任何人,岑家的后门位处偏僻,十分空旷,平日本就少有行人。岑羽纷四处看,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她不知道这是谁放在这里的。
但这不重要了,有了罗生株,她便可以为母亲煎药了!她紧紧抓着罗生株,跑到了厨房,她想生火煎药,可厨娘拦住了她,告诉她她不能碰触这里的任何东西。她被赶了出去,没有办法,她只能捡了一个破瓦罐,洗刷干净,用石头垒了一个灶台,就在她捡了树枝正在想该如何生起火来时,她的父亲出现了,他一脚踢翻了她准备的所有东西,踩烂了那株罗生株,他说,你从哪来的这珍贵的药材?!是不是偷来的!
她的反驳没有用,她被打了,被她的父亲打了,药也没能煎成。
第二天,后门再次出现了罗生株,也没有任何人。第三天也是,第四天……第五天……岑羽纷想要知道这个好心的善良人是谁,她在某一天早上天还没亮就等在了后门处,天蒙蒙亮的时候,唏唆的声音响起了,她便冲了出去,见到了那个一直给她送罗生株的人。
阿然。
她的身上伤痕累累,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她正将一株罗生株压在石头下面,被推门而出的她吓了一跳。
“……”岑羽纷愣了一会儿,罗生株,原来是阿然送来的,难道父亲是因为知道是阿然送来的,才会那么生气地打翻她的东西?她再次将一切归咎于阿然的身上。
“你做什么还要来!”岑羽纷很生气。
阿然缩了一下身子,害怕地盯着岑羽纷,举起了手里的罗生株,“阿纷……草……你要……草……”
“我不需要!”她扔掉了那株罗生株,冲她挥着手,“你走,别再来了!都是因为你,我们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不是……”阿然懦懦地想要说什么,却被岑羽纷以强硬的态度打断了,“你走开!”说罢便紧紧关上了门。阿然在门口愣了许久,最后还是将手里的罗生株放了下,转身离开了。
岑羽纷在门后大哭,不住的落泪,其实她也并不明白阿然有什么错,但她的内心潜意识地将这些未解的巨大变化归咎于他人,如果不这样,她的思维链条将会崩溃。所以,阿然没有错,岑羽纷也没有错,她的母亲更没有错,从一开始,错了的只有岑家家主,岑萧。
次日,岑羽纷母亲病入膏肓,昏迷不醒,她再次去请求父亲,可这次,他冷漠的如同路人,并将她一脚踢到了一边。无情地离去,她忍着痛楚仍旧跟了上去,却被他抓住了头发,“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岑府的下仆,谁都可以使唤她。”随后又将她扔到了路边。
这次她真的没力气了,她与母亲本就没有饭吃,母亲的饭食都是她到外面求来的,她自己的寥寥无几,她根本没有力气了。
眼见那个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远,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烟雾又朦胧了她的眼睛。她绝望了,彻底绝望了。就在那时,高墙上突然窜出了一个黑影,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声,黑影扑向了岑萧。
她将岑萧扑倒在地,咬住了他的上臂,鲜血淋漓,岑萧的剑斜斜地蹭过了她腹侧的皮肤。那是阿然,恢复了野兽之姿的阿然。她撕咬着,试图咬向他的脖颈。周围的人都被吓坏了,四散跑开,只有几名守卫听到声音跑了过来,却不敢上前,怕误伤到岑萧。
“该死的东西!”岑萧挥剑想要杀死这只“野兽”,阿然却一把抓住了剑刃,利齿咬向了他的脖颈。“阿然不要!”
阿然的动作戛然而止,她锐利的牙齿距离那脆弱的脖颈只剩咫尺,她松开了岑萧,跳到岑羽纷面前,如同小狗般呜咽了几声,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阿然,听话,阿纷,不哭,不哭……”
但她还没触到她的脸,就突然痛苦地哀嚎出声,岑萧一剑砍在了她的身上,鲜血留了一地。在岑萧的追击下,她受了许多伤,身上都被染红,最终,她跃上墙头,再度消失不见。
岑萧并不打算罢休,他带着人冲出门追了上去,气势汹汹。
岑羽纷瘫坐在地上,她呆滞了许久,许久,最后还是踉跄着步子回到了偏院,她的母亲已经醒了过来,看起来精神了许多,脸上也有了气色,她那晚对岑羽纷说了很多很多话,将她抱在怀里不断的抚摸着她的头,很温柔的,说了,很多、很多的话……还给她唱了那首摇篮曲,再这样久违的温暖里,她流着泪睡着了,她想,只要母亲在她身边,她可以熬的过一切……
可就在第二天,她的母亲,再也没能醒来。
她的母亲,死了。
并且,她还听到,阿然被逼下了山涯,也死了。但她不信,阿然是自然眷顾的孩子,不可能死掉的……
她嚎啕大哭,将所有的委屈、伤心与痛苦全都哭了出来,身边的人背弃的背弃,离开的离开,身处绝望的深渊,她告诉自己,不能放弃世界,就像母亲说的那样,活下去,将心比心,相信罪恶终会悔悟,以善之心,唤醒善之灵……
从那以后,她彻底成了岑府的下仆,所有人都可以使唤她,她干了所有她从未碰过的脏活累活,遭受打骂,岑府二小姐的名分,也彻底易了主,忍受着这一切,她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够去到母亲的故乡,见到温柔善良的亲人们……
那些痛苦的记忆,埋在灵魂深处,她不想让这一切永远地伤害自己,所以,她宁愿不去回忆,装作自己从不记得那一切。
所以,连她,都被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