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山我们去春游了吧,你还记得吗?”
“是啊,高二那次。”
“你还偷拍了小苹果来着,她当时在干嘛?”
“她在……她在,”
“她在干嘛?你记得的,你知道的啊,她的照片夹在你的书里,那本,那本《老人与海》。”
“是的,我把它当书签了,她,她当时在?”
这是一片白色的世界,好大好大,这么大的世界,尤米差点找不到自己,他看着自己孤独的坐着,麻木的坐着,突然,自己身边又出现了一个自己,一个坐着,一个在旁边大声喊叫,说,“你别坐着啦,快起来玩吧,我可要无聊死了。”
然后那个坐着的就抬起了头,大声问,“你是谁啊,我是谁啊,你别找我别找我,我烦死了。”
站着的那个就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啊,你就是我啊,你真是个傻瓜啊,你怎么忘了呢。”
坐着的那个说,“对啊对啊,我想起来了一点了,你再问我你再问我,等我都想起来我们就可以一起玩啊。”
“好啊,那你想起来了吗?小苹果当时在干嘛?提示你哦,当时是春天,而且大风山盛产风信子。”
春天绿色的大山,紫色或是粉色的风信子,一个婉柔的青春女孩,她在干嘛?
坐着的那个尤米皱着眉头,抬头看着白色世界那最白色的极点。
“那个女孩坐在树杈上,有风吹过,她,孤单像是被世界抛弃了。”
“可她没那么孤独不是吗?她还,”站着的那个晃了晃手指,“找到了男朋友。”
“对呀,而且人家根本没注意我,哦不,我们。”坐着的那个自嘲的笑笑。
“是啊,既然你都想起来了,”站着的那个打了个响指,“那么你就该醒了!”
……
“嗒”,
或许是关闭台灯或是日光灯按键的脆响,不管怎样,这提示着尤米终于重返现实世界,眼前熟悉的菱形吊晶灯告诉他自己没有在那个白色的世界里迷失。
“所谓的梦,就是平日的愿望或恐惧在睡眠时不受抑制地显现。奥地利的精神病学家及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弗络伊德曾指出:“梦就是受抑制的潜意识上升为意识的东西。”
这时,尤米才发现旁边有人。
“又有人说,梦是大脑各个神经元没有完全链接的时候部分链接偶然活跃产生的,记忆是碎片式的。完全清醒后,碎片就不是连贯的,记忆也就不连贯了,甚至消失,所以。”年轻人走到尤米面前,带着偏黄的发色和闪亮的钻石耳钉。
“所以,如果忘了什么梦就让它忘了比较好,”他点了点尤米的脑袋,“否则对脑子不好。哦,除了青春期男孩的春梦,那值得纪念。”他耸了耸肩开玩笑般说,然而完全没注意眼前男孩的神色和他心里的轩然大波。
what!情敌坐在我旁边看着我起床,然后和我讨论关于春梦的问题?搞什么!
“别紧张,小绵羊,我叫安诺,”年轻人友好地伸出了手,“安诺,克劳狄。”
“外国人?”尤米好奇的问,眼前这年轻人面目正宗的只差在额头刻上“中国”两个字了好吗?
“呼,”安诺手指风骚的弹了弹额前的碎发,“混血儿吧,我妈是欧洲裔,在美国长大,我爸是山东人。”
“看来你爸山东血统发挥地很纯粹啊。”尤米调侃般说道。
“不不不,”年轻人突然严肃起来,“我伟大的血统来自我的母系,流传两千多年中储存的光辉与荣耀永远不灭。”
“炎黄血统还流传了5000多年呢,”尤米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还有伟大什么的是用来形容自己的吗?”
可是呢,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么严肃,这么庄重,神圣地好像《圣经》的圣子。
“靠,”尤米低声骂了一句,可恶啊可恶,长着一张花心的贱贱脸,给我冒充什么有原则地热血少年!
但是,尤米想,如果自己是女生,会选择这个人还是又怂又呆刚满18岁的高中生小萝卜头呢?
“嘻嘻……”又是幻听吗?尤米突然又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悦耳似水的女声,她在偷偷笑着,尤米猛的向笑声来的方向看去,可是什么都没有。
“哥哥,你醒了吗?”女孩开门的风带起了尤米头顶的吊灯,让它微微晃动,悦耳的叮当响。
尤米一直害怕头顶这看上去就不牢靠的玻璃似制品在他睡觉时砸到他脆弱的头,不过在那个姓沈的设计师言之凿凿的保证和5年时光的考验下,尤米算是对它放心了些。
门外的女孩走进房间,已经西下的阳光独留余晖,照亮了她琉璃般光洁的面庞,“晚安,克劳狄先生。”
“晚安,夕阳在您脸上才会显得更加俏丽,小姐,”安诺微笑着回应,“顺便一提,谢谢您的招待,晚饭很美味。”
是的,这就是Michael·Yu贵族式的交流生活,虽然尤米不愿意承认,可那个看似拉风的英文名确实结结实实的印在他的护照及某些文案上。
尤米看着两人毫无意义,毫无感情波动的友好谈话,不知不觉思绪就飘到别的地方去了。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这件事甚至让他忘了问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小熙,那人回来了是吗?”
女孩看着尤米点了点头。
“那人”在这个家里是一个特殊符号,因为母亲以前总是说“我和那人相遇以前,”“我和那人结婚的时候”,“那人走的时候。”
这时候妹妹总是会贴心的坐在母亲旁边安慰她,而尤米则会脱线地考虑母亲心情不好,晚上该吃什么外卖。
可这几年母亲都不在提起那人了,只有看着尤米随着时间渐渐长开的脸时,她才会发一会儿呆。
都这么多年了,他还回来干什么!
“就在楼下,”妹妹犹豫着说,“他好像有些变了。”
“那又怎么样,”尤米很想这样说,可他抬头还是一副蔫蔫的样子,“走吧,下去吧。”
下去干嘛呢,见见那个只穿私人定制西装,用珍藏版Givenchy打火机,开着超跑送孩子去医院,然后和护士调情的男人!
恐怕他都忘了自己在这个城市留了个儿子吧!
那只好自己来把他唤醒,在那个男人面前把他的成就感撕碎,哪怕是用男人曾经怀抱着希望的尤米自己。
2
尤米下楼时还怀抱着复仇的兴奋感,可是对方不该是这样的吧,男人一直认为自己的头发太过苍劲,于是把它们烫得蓬松微卷,可是现在却高耸胡糟糟的搭着,口中胡乱的嚼着什么,古铜色的面颊被细碎的胡渣衬地更加沧桑。
总的来说,这个男人,老了?那个追求完美西装不留一丝碎发的男人已经老成这样了?
十分钟前:
“尤英豪,怎么,国外混不下去,回国讨口饭吃?”母亲面色冰冷,坐在男人对面。
“雀儿,别这样啊,”男人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老人们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你说对不。”男人很开怀的笑,没心没肺。
可面前的女人还是面无表情,让他在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厚脸皮毫无用武之地。
“为什么回来。”母亲问他,像是警察在盘问某些不法分子。
“哈,可能我真的是混不下去了呢,”男人轻嘲一声,“你知道的,当年我可是净身出户,口袋就剩一张机票钱了,活到现在可不容易了。”说完又往嘴里狠狠地塞了一大块沾满黄油的白面包,并且舔了舔左手食指上的黄油。
母亲露出厌恶的表情。
男人笑着摊了摊手,说:“那时候你就想一天到晚牵着我的手,可现在却感觉到恶心了。”
“那是因为什么都变了,尤英豪”母亲说,“那时候你可不会穿1千英镑以下的中老年式西装,更别提你现在用的那种腐臭蓝莓味似的劣质女士香水。”
“哈哈,”男人豪爽的笑笑,他知道自己经历某些事后是真的变了,起码以前他从来不会这么笑,他的血统,他的身份只会教他,轻合双唇,笑不露齿!可他又不是清宫宫女!
“你的嘴还是这么毒,”男人又笑了笑,他好像从来不会生气似的,铁青色的下巴随着食物的咀嚼有节奏的一抖一抖,“我又想起我们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嘿,不说了不说了,”男人看着女人阴沉的脸色知趣的摆摆手,“可你怎么没在嫁一个呢,我可听说你粉丝可不少,一线男星,高官富豪什么的。”
“为什么回来?”母亲突然又转回这个问题,混合着刚刚谈话的不愉快,表情阴沉又严肃。
男人一时间没说话,只是慢慢掰碎手边的碧根果,然后一颗颗往嘴里塞去。
“老头子要死了。”男人说。
“不可能?”母亲说。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但和大部分被那个称为“皇帝”的老头笼罩一生的人一样,母亲便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个握着刀便可以和神明打架的人要死了?怎么可能?
“不可能?,我觉得也是,可我看到了,”男人慢慢的躺倒在椅子的靠背上,扬头看着天花板,坚固美观的欧式扇贝餐椅不堪重负般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我看到了,”男人继续说,“老头子干枯地缩成一团,突出两颗眼珠,像是一只猴子一样。”
“那皇储呢?”母亲低着头,冷静而客观的分析,这是在那个团队养成的习惯,能力不强的她,能够在那个团队里平稳安然的呆着,只因为她是他们的“大脑”。
“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引起世界大战就好。”男人说。
“可是……”母亲刚准备开口,就被男人拦了下来,男人冲着她背后奴了奴嘴,母亲往后看去,尤米3人刚下了楼梯。
“嗨,孩子们。”男人神经大条的打了招呼。
“嗨你个头啊,”尤米气的想转身就走,可是背后站着安诺,他的表情就像是再问,“小绵羊,你不想和你的父亲好好聊聊吗?”
“我可爱的儿子,快来给你老爸好好看看,这么多年不见了,”男人夸张的招呼着,好像他从未抛弃这个家,只不过是出了一趟远门刚刚回来,他扯扯母亲面前的桌布,笑着说“孩子她妈,快拿瓶好酒,我和儿子好好聊聊。”
可谁都没动,不管是尤米或是母亲。
“你回来干嘛?”尤米问,语调平静的可怕,一点都不像10年不见父亲的单亲孩子。
“这孩子,可和你妈真像,我这不是想你们了嘛。”男人好像一点都觉着尤米语气里那丝冰冷的味道,仍旧笑着说。
“你不该回来,这里没人欢迎你。”尤米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反正对于这个男人,说什么过分的话,母亲都不会怪他。
“哥哥,”尤熙轻轻扯扯尤米的袖子,然后又对着男人说,“叔叔您想喝什么酒,我去给你拿。”
“哎呀,还是小熙懂事,不过你不要叫我叔叔,叫我爸爸,爸爸多好,你名字还是我取的呢。”男人说。
尤熙微笑一下,委婉的把这个话题带过,所谓的贵族不是用最好的化妆品,穿最好的衣服,开最好的车,它体现在生活的各方各面,尤熙便能在其中转换的游刃有余。
2
尤熙去了酒库,尤米和母亲,坐在安诺和尤英豪对面。
“小米,”男人开口,不过马上就被尤米打断了。
“你别这么叫我,”男人在时,尤米没过过一天自由的日子,之后又不留余地的把他们狠狠抛弃,这种人凭什么这么亲切的叫自己!
男人沉默了会儿,说,“你长大就明白了”。
“这算什么,你以为这是电视剧吗,”尤米拉开椅子,站了起来,“谁信啊!”
“这下得生气了吧,”尤米其实并没有多么激动,他站在一旁撇着眼睛看这个男人,遥想当年尤米还对他抱有一丝丝幻想,男人虽然不算是什么称职的父亲,可是有爹总比没爹好,可是这个男人到头来还是让他很失望。
“等高考完你就出国吧。”母亲突然这样说,“跟他一起”。
“什么?”尤米微微一愣。
尤米一直很听母亲的话,但这算什么,“我不接受,”尤米说。
“你一定要去,”母亲说着和平时似的命令式话语,但是语气却委婉的像是请求一般。
安诺迷茫的看来看去,“为什么别人家的家事,我要像当事人似的坐在这里。”他心想。
“你一定要去,”母亲又强调了一遍,“这很重要。”
“有多重要?”尤米傻傻的问。
“比3辆自行车还重要。”母亲回答。
《偷自行车的人》,一部经典的老电影,可这也是母亲最爱的电影,唯一与尤米一起观看的电影。
“知道了,”尤米说,转身回来坐下。
“哈”男人尴尬的摸头笑笑,“对了,”他突然拎起脚边一直放着的黑色皮包,“我有礼物带给孩子,这么多年的,”他开始絮絮叨叨的嘟囔,“这么多年的,我就准备好了。”
“在这,”他费力的从包底把那东西抽出来,棍装,长1米左右,用鱼竿袋包着,可是把它拿出来的时候,母亲和安诺的脸色都变了。
“你疯了嘛!”母亲站了起来,“你凭什么这么做!”
安诺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起码现在没有他说话的资格。
“可我觉得孩子总得要知道的,”男人可能也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些唐突,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把那东西紧紧的握在右手里。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尤米觉得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男人说,我觉得尤米该练练书法,母亲就会说,你该考虑考虑,男人说,我觉得这样很不错,母亲就会说,那就去吧。
可去不去的,腿在尤米身上,什么时候能经过他的同意?
尤米看着男人手里那东西,心想这里面是什么,航母大炮,有了它就可以拯救世界吗?
男人硬着头皮把那东西皮套拆下。
确实没有航母大炮,这是……一把刀?
“它叫幼平”,男人把刀鞘抖落,刀身反射的光落到尤米的眼镜里,很晃眼,很冰凉。
这是一把修长的刀,锋利的像是某些神兽的爪牙。
尤米有段时间很喜欢刀啊,剑啊这些东西,他听说查理大帝有把叫做“乔依乌斯”的宝剑,有开天辟地的力量,可别说“乔依乌斯”,尤米拿过最锋利的刀也只能用来切柠檬。
尤米逆着灯光看它,这把刀不像出名的日本刀,刀刃没有弧度,直刃渐窄,开锋出飘着淡淡的红色,就像有血液在流淌。
毫无疑问,这是一把很酷的武器,杀伤力巨大,卖相极佳。
“这是你爷爷留下来的,”男人无奈的笑笑,“老头子当年还想我用它建功立业什么的,可现在又没有日本鬼子,倭寇汉奸。”
他顿了顿,看向尤米,“人家说,刀不用,是会生锈的,你想要吗,给你吧。”
尤米突然回想起来,小时候去的私立医院位于郊区,周边只有烧烤摊和大排档,男人就从大排档老板女儿手里骗回来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他用修长的两根指头摸摸小尤米的额头,然后抱怨说,你妈出国了,保姆请假了,你爸可辛苦了,煮粥太难了,其实医院伙食也挺好,你坚持坚持,回去你爸给你买什么都行,然后边说边把棒棒糖往自己嘴里送去,最后笑着看着尤米渴望的小脸说:
“你想要吗,给你吧。”
“凭什么,凭什么,”尤米低头喃喃。
就从那以后吧,男人开始越来越严坷,并且不久就走了。
“什么?”男人迷茫的问。
“凭什么你想离开就离开,想回来就回来,”尤米的声音越来越大,“如果你想玩过家家,外面有的是人陪你,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轰”,巨大的雷声伴着紫红色的闪电,外面突然下起雨来。
又大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