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英的牺牲很快换来了福来举行婚礼的这一天。尽管福来不乐意软英换,尽管他曾和父母吵着宁可打光棍,但软英走了,他不能让软英嫁的没有价值,所以在结婚这天他由着人们给他换新衣,戴红花。而爹娘望着焕然一新的福来心里也乐滋滋的。福来是他们的长子,从他跨进十八岁的那年起,爹娘就开始盼着他成亲,一天天地盼,一年年地等,今天,终于盼到了福来成亲,终于去掉了他们提心吊胆的心病。
唢呐声声将新娘吹到了天地桌前,人们蜂拥而来争相观看拜天地。长长的鞭炮点燃了,“噼噼、啪啪”炸响在福来的家里也响在凤凰岭的上空。红红的纸屑落了一地,孩子们争相去捡没有炸响的鞭炮,而大人们却簇拥着新郎、新娘凑热闹。玉花面无表情、冷冷地盯着前方的天地桌,天地桌上一对红红的喜烛正燃烧,一丝风吹来,淡淡的火苗随风摇摆,撩拨下一串蜡油滴落在天地桌上。司仪喊出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然而,玉花却没有动,看热闹的乡亲们交头接耳,一个个脸上露出不屑。这个说:“这算哪一壶呀,天地桌前咋能不低头?”
那个说:“没见过这样的新媳妇,看来呀,福来要受气了。”
人们的议论改变不了玉花的冷漠,而司仪所喊的也只是一个结婚程序,接下来就是入洞房,跟着新媳妇的脚步,人们已不再议论玉花拜不拜天地、拜不拜高堂,夫妻对不对拜,而是要闹洞房了。不管玉花高不高兴,不管玉花脸色有多难看,闹房的人一律视而不见。他们只管把她抛在空中再放下,只管把她推到他人面前再被推回来。洞房里笑语连天,叫好声络绎不绝。凤凰岭好长时间没有这样热闹过了,福来家人声鼎沸,热火朝天。福来爹娘对着乡亲们笑脸相迎,送糖共欢。
夜深了,当闹房的人散去,福来疲倦地走进卧室的时候。只见玉花一脸冰霜。福来说:“他们没有难为你吧?”
玉花没作声。福来见她不答腔,又补充一句说:“天不早了,抻床睡觉吧。”
“你的手掉了?”
福来以为玉花害羞,前一句她不答腔,后一句根本没有准备着她回答,没想到的是他话音还没落,玉花就厉声抢白了他。带着一脸阳光进屋的福来,听到玉花这句话,刹时阴沉了。他不知道,在这个喜庆的花烛之夜,新娘子为什么没有羞涩之态;他也不知道,在这个喜庆的新婚之夜,新娘子为什么这样顶撞他。他想到了妹妹软英,新婚之夜难道她也和眼前的新人一样?来之不易的换亲呀,让他不知道怎么再和玉花开口。苦涩难言的滋味包围了他的情绪,几欲开口,又几次把话咽了回去。紧张的空气凝固了,屋子里静寂的仿佛一根针掉下去都能听见。福来的胸膛急剧起伏,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就在这无声似有声的对峙中,玉花似乎也感到了恐惧,于是她逃似地起身向外走。福来见她往外走,怕她不摸院里的环境,结巴着说:“你、你去哪儿?外面黑,你、你拿个手灯吧。”
“不稀罕你管!”玉花撂下这句话跨出了屋门。
摸不透新娘的脾气,福来愣了一下神,他不知该如何调整自己,于是摇了摇头,拉开被子,独自躺进了被窝。人虽躺在了床上,但他的心却怎么也不平静,五分钟过去了,玉花没有回来,又是五分钟过去,还没有听到玉花回屋的脚步声,他再也躺不住,于是翻身坐起想到院里看个究竟,但走到门口他又犹豫了。心里说:玉花就是不理自己才出去的,要是自己重又粘着她,玉花不理自己怎么办?望着黑洞洞的窗外。福来愁闷地点燃了一根烟。一支吸完了,玉花没有回来,第二支烟又吸完了,玉花还是没有回来……
这时的玉花虽在院里徘徊,但却不时地望望透出光亮的窗,窗上有福来的身影在晃动,于是她叹口气坐到院里的石头上。但她的屁股还没有坐稳,屋里传出福来的咳嗽声,玉花吓得一下从石头上弹跳起来,心咚咚地跳个不停。此时她的心就象悬在半空,来不得半点惊吓。尽管福来咳嗽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触动了玉花敏感的神经,受到惊吓的她紧紧地抱着双肩,孤独无助的站在院子里。她不想回屋,也不想和福来说话,更不想和福来同床共眠。就在她不知所措、无所适从时,“咕咕喵……,咕咕喵……”,猫头鹰骇人听闻的叫声突然从夜空传来,恐怖的怪叫游荡在漆黑的夜空,让人毛骨悚然、背冒凉气,她下意识的快步向屋里走,但还没走到门口,忽然听到福来开门的吱扭声,于是她急转身又向院外跑……
从灯下走出来的福来眼前漆黑一团,他看不清院里的任何东西,于是轻声问:“玉花,你在哪儿?回屋睡吧。”
玉花把头埋在腿上不说话。福来见院里没有动静,疑惑地在院里来回寻找,当发现玉花坐在门口石头上时,福来说:“你坐在这儿干啥?石头凉,小心感冒。”
“不用你管。”
“半夜了,你在外面我不放心。走吧。”福来说完伸手去拉玉花。
玉花猛地摔开福来拉她的手说:“别碰我!”
福来耐着性子说:“我知道你头一天到俺家不习惯,时间长了就好了,回屋吧。”
“我说了不用你管。”
面对玉花生冷的话语,福来只好无趣地离开。对待女人,他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博得女人欢心,所以在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他颓丧地独自躺在被窝里不知所措。时间已过午夜,玉花不回屋,福来也不敢睡,大睁着两眼他就这样望着房顶发呆。天快亮的时候,玉花终于回屋了,虽然她把脚步放得很轻,可没有睡着的福来还是紧张地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装睡,他也不知道听到玉花的脚步声心为什么砰砰乱跳。当玉花走到床边确认他是否睡着时,他又强迫自己呼吸均匀。不是自己有心机,而是他怕惊动了玉花又跑出屋外。屋子里的空气静寂了,静寂的能听到福来那来自心脏的咚咚心跳声。但这只是福来能自己感受到的,玉花听不到,玉花能感觉到的是福来已熟睡,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掀起了福来脚头的被角,慢慢地躺了进去,感觉到玉花躺进被窝了,福来才轻轻地说:“穿着衣服睡不舒服,脱了吧。”
听到福来的说话声,玉花浑身一哆嗦。福来没有睡,他在等着她,怎么办?怎么办?大睁着两眼,玉花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她后悔自己回屋了,明知福来不会放过自己,为什么不在外面坐一夜?如今好了,她自己把自己送进了狼窝。想到这儿,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交叉抱肩地安慰自己说:既来之则安之,福来,你可别惹我,甭瞧我躺到了床上,躺到了床上我也不叫你占便宜。姑奶奶束了好几根腰带呢。”
玉花暗自盘算着怎么应对福来,但福来却没有象她想象的那样准备冒犯。因为他知道,玉花在外不回屋就是为了逃避他,强人所难不是自己的性格。而且守候着玉花也太累了,太困了,所以在说了那句关心玉花的话后就放心地睡去了。人们说,男人的一生,最幸福莫过于洞房花烛夜,然而福来没有幸福,他的身体和新娘虽近在咫尺,但心却在望不见尽头的天涯,好远好长的距离,把福来日思夜想的娶亲夜撕裂成一块块碎片揉进了沉沉黑夜……
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福来以为玉花刚来不习惯,消停几日就好了,可是他想错了,几天过去,玉花不但没给过自己好脸,就连父母亲也不正眼看。即便是母亲陪着小心喊她说话,她也是有正话说一句,没有正话啥也不说。
福来娘暗自叹气,忍不住把福来叫到面前问究竟:“福来,她对你咋样?”
“不咋样。你也瞧见了,她就不愿多说话,谁知道她心里是咋想的。我就说不叫软英换吧,你们非要换,别别拗拗的真是不舒服。”娘就问了一句,福来抱怨了一大堆。
娘说:“她刚过门,也许还不习惯吧。福来,你和她多说说话,甭整天闷葫芦似的象个哑巴。”
“娘,玉花整天不高兴,也不知软英过得咋样?”
“唉,都是闺女家,谁愿意换亲呀?对你媳妇好点吧,她从小没有娘,也挺不容易的。”
娘说完向屋里走了。她没有抱怨玉花的不懂事,也没有教福来怎样管教媳妇儿。因为福来提起了软英,揪起了她心里的疼,让她不由为软英担心了:英啊,你过得好吗?能和玉柱和睦相处吗?这要命的换亲呀,不仅叫你们不开心,娘也是整天提心吊胆……
软英娘提心吊胆,可提心吊胆的不是她一个人。福来提心吊胆地维系自己的婚姻,他想用宽容来感化玉花对他的抗拒,所以在玉花不愿意和他同房的情况下,他也没有粗暴地对玉花动手动脚。玉柱提心吊胆地维系着自己的婚姻,所以在软英不愿意和他同房的情况下,他常常软硬兼施,以不叫玉花和福来过为由迫使软英就范。而玉花虽然换了亲,但换亲不是她本意,所以尽管结了婚,她和福来却同床异梦,特别是晚上,她总象一个惊弓之鸟样护着自己的女儿身,故此常常夜不能寐地被恶梦惊醒。软英不想和玉柱过,可她又唯恐自己的不过毁掉了这桩换亲,所以在玉柱对她呼来喝去的时候,总是委曲求全地把自己当成一具人肉工具任玉柱肆意蹂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