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你啥时来了?”一见姑走进,软英和雪花同时惊讶地说。
“我刚进门。软英,你娘叫我来给你铺排买东西,都还有啥没有买?”
“买啥呢?我啥都不要。”软英少气没力地说。
“不要?贵东西咱买不起,该买的小东西一样也不能缺。听姑的,你和雪花先去买一个洗脸盆,再买一个镜子、一块香皂、一把梳子、一双鞋。这些都是往脸盆里放的。还有,再买一双蓝色的上轿鞋。”
“蓝色的上轿鞋?为啥要蓝的?红的、黑的不行吗?”雪花好奇地问。
“不行,穿黑鞋意欲跳污泥坑。穿红鞋引火烧身。穿蓝鞋是图富贵。我可不希望我的侄女引火烧身跳污泥坑。软英,快起床,叫雪花和你到山外的供销社去买。”
在姑的督促下,软英只好和雪花出了门。一路上,软英沉默不语。雪花看看她,几次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问:“软英,你给我说真话,后悔不?又不说话,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后悔。”
“不后悔!”软英说得斩钉截铁。
“不后悔你咋不说话?噢,我知道了,你在想志超。”
软英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摇了摇头。她不知道雪花说得对不对,她真的是想志超了吗?可是,刚才的她真的什么也没想,她的脑子好象一张白纸,她努力想在上面找些什么,可是什么也找不着,只是雪花说了一句志超,她好象想起来了,她是该想想志超了。一种说不出的相思在心里翻搅,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一提志超你就叹气,你心里到底是咋想的?你决心换亲,难道真的能把志超忘了?”
软英停下了脚步,但只是停了一下又快步向前走。她不想说志超,一说到志超她的心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疼,这种疼找不出任何语言可以表达。她想志超,想得刻骨铬心,可是……
雪花见软英停下不走了,以为她会说说她和志超的事,谁知她只是停了一下又继续向前走,于是她快步追上软英说:“好好好,不想说就算了。可我想说我的事。昨天晚上我和铁蛋见面了。铁蛋说,他舅给他贷了三千块钱,他还借了五百多,问我咋和我娘说,我也没主意。软英,你说咋办?”
软英淡淡地说:“还能咋办,叫他找媒人。媒人不说你自己还能说了?”
“可上次那媒人不来了,她说我娘说话不好听。铁蛋说,就是再给三斗小麦她也不……”
“你不会叫铁蛋换个人?”
“找咱姑中不中?”
“找咱姑?就你娘那样,咱姑敢?”
“那咋办呀?这也不行,那也不中,不管,反正我不换。这一生,我要定了铁蛋。”雪花坚定而又烦躁地说。
“要是你娘逼你呢?”
“那我就和铁蛋远走高飞,瞧她能把我咋着。”
“那可不中,你还是找媒人说吧。”
“就我娘那样,能说通吗?”
“说不通也得说。你叫铁蛋想办法。”
其实,她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就是她们不让铁蛋想办法,铁蛋也把招数想遍了。这天,铁蛋去找霍书记说媒,霍书记惊讶地说:“说媒?说媒你找媒人呀,咋来找我了?”
“三爷,要是媒人能说,我哪敢麻烦你?你不知道,我丈母娘的头老难剃了。”
“她家是哪儿的?”
“凤凰岭。”
“谁家?”
“闫成妞家。”
“闫成妞家?你咋挂上他家闺女了?”
“我们自己谈的,可她娘不愿意,要拿她换亲,所以要成事还得你用脸气去扛。”
“闫成妞的女人名声在外,那可是老虎式人物,不好惹呀。再说了,这几年咱山沟不好娶媳妇,到处都换亲。要是她娘叫她换亲,也情有可原。这事呀,恐怕我出头也不好办。”
“三爷,你别推呀,在咱这山沟里就数你有威望,十里八村的谁对你都敬畏三分,说不定她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敢不答应。三爷,为娶雪花,我还准备了三千块钱的彩礼。我们约定好了,雪花非我不嫁,我非她不娶,三爷,你就帮帮我吧。”
“好小子,你长这么大就数今儿个叫我三爷多了,能大会小呀你。刚才你说啥?给雪花家准备了三千块钱彩礼?你们家的条件可不中呀,你在哪儿弄了恁多钱?”
“为了娶雪花,厚着脸皮借,找我舅贷款。”
“贷款?小子,为娶亲你还敢贷款?够种。冲着你这股劲,我就舍舍这张脸。不过我可不敢保证人家给我面子。”
铁蛋一听霍书记说去,立即来了精神说:“三爷,你不只是咱村的书记,你还是我的三爷。只要你答应去,双重身份加上我的彩礼,肯定够份量。”
“小子,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有个心理准备吧。成了别高兴,不成别委曲。说吧,啥时去?”
“当然越快越好了。就明儿个,明儿个你有空吗?”
“你都把话说到这儿了,我没空也得抽空儿。中,就明儿个,我也试试这媒人咋个当法。”
第二天,霍书记走进了雪花家,正在猪圈前喂猪的雪花娘惊讶地放下猪桶急忙笑脸相迎说:“呦,霍书记,你可是个大忙人,今儿个咋有空到俺家来了?快,快进屋坐。”
“大妹子,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个呀,是来和你商量大事的。”
“霍书记,你可真会说笑。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和俺商量大事,取笑俺呢。有啥事说吧。”雪花娘把霍书记让进屋说。
“家里有女就是好。我呀,是来给你闺女提亲的。”
“霍书记,您不是开玩笑吧?我儿子还没成亲呢。再说了,咱山里这几年不好找媳妇,我还指望着她换亲呢。”一听霍书记说是为雪花提亲,雪花娘脸上起了阴云。
“大妹子,你儿子长得条条干干,又精明又懂事,还怕找不上媳妇?再说了,换亲是下策。”
“咱山里的孩子哪个不精明?哪个不条干?可是霍书记你数数,哪个不换亲能娶上媳妇?换亲虽然是下策,可俺走不了上策呀。”
“人都得向前看,你不能门坎没迈先跌倒,小忠还不大,你咋就知道他娶不上媳妇呢?再说了,我给你说的这个小伙可是高中生。你先摸摸人家的底……”
“霍书记,你甭嫌我说话不好听,高中生、低中生的我不管,要想娶雪花,除非我儿子结了婚,要么我死了。”
“大妹子,你连我提的这家孩子是谁都不问就说狠话,打我脸呀?”
“不,不,我不是这意思,霍书记。按说您来了我得给面子,但我不能拿面子换我儿子打光棍是吧?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理,就知道养儿育女得打发他们成家。如果我说了不当的话还请霍书记您多担待。”雪花娘马上换了一副笑脸说。
“话是这样说,可现在是新社会,你不能光凭自己的老思想当家作主。在孩子们的婚姻上,你也得听听他们的意见。现在流行自由恋爱……”
“啥自由恋爱?霍书记,你可不能相信谣言呀。我家雪花她、她……”雪花娘一听霍书记说自由恋爱,敏感地接过了话题,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觉得自己说漏了嘴,于是立即住口望着霍书记。
“这么说你是知道雪花她……”霍书记一听雪花娘不说了,赶紧跟上她的话,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又被雪花娘挡了回来说:“知道啥?我就知道儿子娶不上媳妇雪花她得换。”
“要是雪花不愿意呢?”
“不愿意?霍书记,这也就是你说这话,要搁旁人,我……”
“你早就把她撵出来了对吗?雪花娘,你可别撵我。你要不高兴,我就自己走。”霍书记说完做出一副要走的样子站起身来。
一见霍书记要走,雪花娘急忙说:“霍书记,你可不能这样子走了,你要是这样子走了谁还敢来我家说媒呀。这样吧,你别急着走,要是你真想保这个媒,咱就再商量商量?”
一听雪花娘松了口,霍书记急忙坐下说:“我就说吗,你是个深明事理的人,不会就这样问都不问把我赶走。说吧大妹子,你想知道啥,都要求啥条件尽管提出来。”
雪花娘沉吟了一下说:“说实话霍书记,你来说这事可真叫我为难。这几天,我正张罗着找媒人说换亲,连媒人都托好了。这叫我咋说呢?”
“该咋说咋说,别客气。我是媒人,凡事都兜着。”
“哪……”雪花娘想了想说:“霍书记,反正你是媒人,动动嘴跑跑腿。出多少都是男方家的事。这样吧,你让他拿来一万块钱彩礼我就把闺女嫁给他。”
“一万元?说笑话吧妹子,你知道这一万元摞到桌上有多厚吗?最大的面值是十元,十元一张的钱你得数够一千张,一千张呀妹子!我活这么大岁数都没有数过这么多钱。你要这样说还不如干脆把我撵走,何苦绕这么大的弯儿?不过,话既然赶到这儿了,咱就打这儿说。给我个面子,少要点中不中?”
“少要点?霍书记,不是我想要钱,我……”。雪花娘说话的口气显然有点后悔,她的本意是想拿闺女换亲不要钱,但为了推托霍书记提的亲,她想借坡下驴拿钱搪塞,没想到霍书记却在钱上做起了文章。
见雪花娘想反悔,霍书记赶忙截住她的话头说:“你要彩礼没有错,因为这是咱祖宗留下的规矩。但你要得太多了,这样吧,一千中不中?就这也比咱最多的传统彩礼多了去。”
“不中,一千要能娶上媳妇咱山里人宁愿出五千都不换亲。”
“那你也不能要这么多。说一万明明是撵我吗?”
“那就八千,少了八千别想娶我家闺女。”
“大妹子,把女儿当摇钱树呀?你光说天文数字,就不怕传出去外人笑话?你这是卖闺女还是嫁闺女?”
“霍书记,明对你说,他就是给再多的钱我也不想嫁雪花。我得为俺小忠想想呀。”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别光想着小忠,也为雪花想想呀。当然了,要彩礼没错,咱山里兴这个。改改口,少要点。”
“不能少。霍书记,这也就是你来,要不是你,我不会开口说钱。他家要嫌多就甭娶我闺女。”
“大妹子,咱这里的彩礼可都是三百、二百。你就是翻倍也不能长到八千吧。这要叫外人知道了我多没面子。少要点,少要点。”
雪花娘为难了。她不想把彩礼说得太低了,因为她压根就不想嫁闺女。可她要是不改口,霍书记的面子真的过不去,她不想得罪这个方圆百里口碑很好的村支书。想了一会儿,她做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霍书记,我真的不想要彩礼。可你的面子太大了,这样吧,我就再少说点。要是他们能拿出五千,我就把闺女嫁给他。这中了吧?”
“你也不问问他是谁,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要钱嫁女呀?我还是告你说吧,他就是我们村的霍铁蛋。”
“铁蛋,铁蛋,你一来我就知道是他。”
“你知道他?”
“当然知道,不就是你村那个病老婆子家的孩子吗?!”
“他娘是有病,可铁蛋……”
“霍书记,不是我小看他,就他家那条件,我就是再让两千他也拿不出。”
“既然你知道他家的情况,那就再让两千?”
“霍书记,我咋觉得你给我设了一个套让我往里钻呢?我还没有答应把闺女嫁给他呢,怎么就在这儿说起彩礼来了?”
“大妹子,铁蛋和雪花一样是个高中生。要模样有模样,要文化有文化,要是他俩成了,那可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多般配呀。这样的女婿你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高中生咋了?高中生和不识字的人还不一样种地?我也没见过高中生能当饭吃、能当锄头使。”
“你可不能小看文化人。他们前途无量啊。”
“前途?再前途也得在山沟里种地。我要的是现在,他要是现在拿出五千块钱,我明儿个就把闺女嫁给他。”
“大妹子,你明知道他家拿不出……”
“霍书记,你也明知道我儿娶不上媳妇!”
“将我军呢。好好,咱不抬杠。不抬杠。大妹子,你说的这个数就真的不能再少了?”
“不能再少。”
“要是铁蛋真的拿出五千块钱,你会反悔吗?!”
“有你在,不反悔,可我说的有时间限制。一个月之内,他要拿不出五千块钱,这事就当咱没说。”
“大妹子,还说我给你下套,这分明是你给我下套吗,厉害,你可真厉害。这样吧,我回去就把你的话学给他。成与不成,这就看他俩的缘分了。”霍书记苦笑一下站起身准备走。
“霍书记,这五千可是我送给你的人情,要搁旁人我理都不理的。”
“好,好,领情,领情。大妹子,啥时有空到俺村去做客。我代表全村人欢迎你。”
“去,去。我保证去。霍书记,你要有空也常来坐坐。”雪花娘边说边把霍书记送出了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雪花娘长出一口气倚着门框冷笑一声说:“哼,臭铁蛋,搬谁也不中,老娘不是吃素的!扔给你个刺猬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