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乃是本朝为数不多的通商口岸之一,而百川商市,名字取自“海纳百川”之意,正是城中海外百国往来贸易最为频繁的区域之一。
此地毗邻海港,沿着南大街向前徐徐溜达,不仅能够览尽海外风物,举目远眺还能瞧见海面上千帆竞发的情景,当真是热闹非凡!
尽管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乏身形高大的番帮人,但其中一位穿着青衣小帽的青年奴仆,仍旧高出那些番人半个脑袋,只见他背上驮着个小公子,上前一步,对着摊位前一位少女轻轻说道:“小姐,时辰不早了,咱们该……”
宋媛满心在想着下个月的诗会,是否该备上一件礼物,可她又怕那样会显得太过突兀,听见身后的声音,她终于放下手中假意观赏了好一会的西域毯子,并白了身后的奴仆一眼,噘着嘴说道:“晓得啦,打道回府!”
说完,宋媛便同手同脚、大摇大摆地转身走去,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亦没有丁点大家闺秀的风范,反倒是浑身散发着少女的顽皮味道。
“小姐,慢些!让夫人瞧见您这个样子,我又要挨骂了。”阿大低声埋怨道。
“我才不听哩,谁叫你老是管着我,出来散步都说得不消停!”
宋媛的话虽说得语气极重,但那清秀的眉眼间满是笑意,分明是玩得很尽兴,且依旧是我行我素、毫无淑女模样地继续快步向前,而阿大只得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背着小公子紧紧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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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渐渐靠近府邸,宋媛发觉前方的人愈发多了起来,甚至后方还不停地有人涌来,似乎是前方某处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正赶着去瞧热闹呢。
“啊,我的冰糖葫芦!”
趴在阿大背上的宋兆,即便睡得有些迷糊,但手中才咬了几颗的冰糖葫芦却拽得极紧,可就在他半梦半醒之际,忽然有人从阿大身旁擦肩而过,恰好便撞掉了他手中的冰糖葫芦。
宋媛望着那一串坠落地面,摔得粉身碎骨的冰糖葫芦,心中陡然产生了一丝不妙的预感,她连忙提起了裙摆,加快步子向前跑去。
“小姐,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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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宅邸外,早已围了一圈持枪的官兵,而内部更有大批官兵在横行杀戮,不时从里面传来声声惨叫哀嚎。
“啊哟,这不是宋府嘛,怎会惹上此等灾祸?”
人群中议论纷纷,其中一位白衣翩翩的书生,听闻旁侧之人的话语,顿时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忿,厉声说道:“还不是朝中结党营私、构陷忠臣!”
“此话何意?”顿时有几人闻言凑了过来,问道。
“宋老大人曾上奏,言明市舶之利巨万,当归朝廷直接管辖,以充盈国库,所得赋税或用作强壮军力,或用作革除弊政。此举虽有利于国、有利于民,然而未免也太过想当然了些。”书生惋惜道。
“这又是为何?”
“海运贸易牵扯着泉城上下,以及周围府县无数人的财路,明眼人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甚至多方豪门世家向着朝中偷偷施压,试图断了朝廷收归市舶赋税的念想,而宋老大人这么一捅上去,恰巧给了朝廷整治的契机!”
“那朝廷为何不保宋家?”有人不解地追问道。
“哼,动了人家的财路,总要给出一个交代的,宋家于朝廷眼中,恐怕便是这么个角色吧,只是苦了……”
“这不是徐兄吗?”书生还未说完,身后却有一青年上前猛地拍了他一下,“怎么天还没黑呢,便喝得有了醉意,当街胡言乱语!”
徐姓书生转身回头,发觉同窗好友正站在身后,可对方明知道他是不饮酒的,为何却说出这番话语?
扫了周遭一眼,徐姓书生瞧见那些官兵四处打量的目光,以及听闻宋府内传来的惨叫,顿时明白了好友的意思,连忙拍着嘴说道:“酒多了,酒多了!”
待离得远了,徐姓书生才对着一旁的好友低声说道:“多谢吴兄提醒。”
“多事之秋,谨言慎行呐!”
“唉,只是我过不去自己这一关呐。”徐姓书生叹了口气,忽然抬头眸中露出一股锐意,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洒脱道:“走,今夜不醉不归!”
吴姓书生扭头瞧了眼素来滴酒不沾的好友,顿时面上露出一抹诧异,待瞧见对方眸中的锋芒,联想到其刚获得的官身——言官的官身,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自己的好友果然还是改不了那驴脾气呐!
“言官死谏,血溅五步,以闻天听!”
二人心中各自怀着不同的情绪,于暮色中,并肩朝着远处的酒馆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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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大门骤然被人打开,从里面踏出一位穿披铠甲挎着刀的将军,他右手中拎了个滴血的布袋,朝着四周扫了一眼,顿时浑身染着的血腥气与煞意,使得上一刻还嘈杂异常的场面,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宋家欺君罔上、罪不容赦,判处满门斩立决,钦此!”
将军念完后便将手中的布袋甩了出去,霎时从袋口滚出来一个染血人头,顿时全场哗然,有些不明所以的人也瞧得瞠目结舌,而从宋府内又走出一位校尉,附在将军耳畔说道:“寻遍了宋府,少了宋家的一双儿女。”
“怎么会走漏了风声?”将军皱着眉头,低声问道。
“那倒不是,卑职拷问了府内的奴婢,说是大小姐带着小公子溜出去玩了,应该……”
“那还不快去抓?”不等校尉说完,将军便训斥道。
此时,已有官兵攀着梯子将宋府的匾额摘下,将军瞥了一眼,随即拔刀将那匾额斩成了两截,又一脚将其踢落台阶。
“爹爹!”
宋媛刚哭喊了一声,便被阿大捂住了嘴巴,可她遥遥望着身首异处的父亲,还有宋家断成两截的匾额,心中便如刀绞一般,忍不住想要冲上去,与那些官兵拼个你死我活!
仍然保持着理智的阿大自然不会容许宋媛这么做,毕竟大小姐这几斤几两,恐怕还未靠近就被一刀两断了。
“小姐,使不得啊,咱们快走!”阿大警惕地盯着四周的人,唯恐他人注意到宋媛的异状。
宋媛却不顾阿大的拉扯,依旧想要拼命往前挤,却怎么也挤不过去前面的人墙,某一刻,她身子一软便突然瘫坐在了地上,心中也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宋兆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瞧见姐姐脸上挂着眼泪,不由也哭了出来,并喊道:“姐姐!”
宋兆的哭声惊醒了宋媛,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弟弟的安危还系于其身上,她还不能够死在这里,否则宋家这一脉便彻底绝后了。
一念及此,宋媛不知从哪恢复了气力,在阿大的搀扶下,赶紧朝着人群外围走去,避开了一队队继续搜捕“党羽”的官兵,他们终于安全地躲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内。
“小姐,咱们怎么办?”阿大放下背上的宋兆,问道。
“姐姐!”宋兆离开阿大,直扑入宋媛的怀中。
“兆儿,不哭,姐姐会保护你的!”
宋媛抹了一下宋兆脸蛋上的泪水,想了一下后,她立马取下了头上的玉簪,以及脖子上挂着的玉坠,递到了阿大的手中,摆出一副少见的严肃表情,说道:“阿大,我不能露面,你拿着首饰去当铺死当,记住全都换成碎银,还有注意不要泄露行踪,咱们明早城门一开便逃出城去!”
“嗯。”
阿大接过首饰后,小心翼翼地将其塞入了怀中,在他转身离去时,只听身后又传来一句话语。
“阿大,我只能相信你了!”
阿大从宋媛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柔弱,他转身瞧着宋媛脸上强装镇定的表情,顿时露出一口白牙,微微笑道:“小姐放心,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