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落进生活的漩涡之中,是一场深不可测的海洋之陷,那里有无尽的吸引,吸尽你的力量,吸尽你的信念,吸尽你的情感,直到吸尽你的身体。有些事,你看着它们发生,却是那么的无论为力。比如死亡突袭,比如她(他)已离去,或是爱人的暗箭,这些不可知,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潜入你的生活,于是,这世间,便有了太多的彷徨者,他们是失落的孤儿,想让人拥抱,却又拥抱空落无尽。从此,你只能向心的中心出发,找到一处安宁,便也是你的宁静所在。
那首歌唱着:“只不过是贪图那点儿依赖,贪那点儿爱。“只此一句话,便已唱尽了阮玲玉的那点可怜欲望。都说,你极力想要的,必然会来到。这句话对阮玲玉来说毫无用处,不是没用,而是她找错了对象。那两个游戏人间的男人,跟她的一切,注定只是一次蜻蜓点水式的浅显触摸。回首的瞬间,他们早已飞赴万花丛中,而她紧握的,原来只是自己的那点念想。
因为从始至终都是陌路,他们对她的一切,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们的生命中只有自己。那夜,她做了个梦,梦见白兰花开,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端坐其上,她有着花一样的微笑。梦醒,她哭了,她已不能抗拒冥冥中的召唤。今天这凡尘俗世的累,只为了早晚有一天,我们抵达彼岸。但她此刻必须面对一切,她知道张达民对她的离去,始终怀恨在心。他认为靠着他家和电影界的关系,她才有了今天,他不能容忍她的恩将仇报。他终究不是一个懂爱的人,只能这样偏执浅薄的活着。
他的仇恨如野草般肆意生长,报复携带着怨恨席卷向那个自己曾深爱的女子,如今的他,已不记得自己曾经爱过,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几日后,唐季珊在家中,一边读着张达民寄给他的律师信,一边诅咒他。信中指责她取走了他家的银行公债券,并在他们分手时卷走四千元的财物和首饰,她必须赔偿,否则,他将起诉到法院。
这世上,有多少人粉碎在岸上的烟火里?不知绕过了多少崎岖,才发现那个本初的自己,已是黄花流水,有些什么不见了,只剩奄奄一息的躯壳。在某个弯道,你发现,疏忽不见的,原是那些海誓山盟。你沉入时光的海里,发现所有的深情都在这里。你痛心的将他归类为过客,却又迷醉在那些往日凝望里。对于过去,我们有无数个选择,是沉,是浮,都是一种自然常态。
是否每个人对虚名,都有着爱情般的如饥似渴?纵使阮玲玉给张达民无数的钱财,也无法填补他觉得受损的名声。她离开了,他每一天都是不甘心的,哪怕是烦厌了,将她埋没在角落里,也不能让别人触碰。而且,自认为是社会名流的唐季珊,似乎在各方面都胜过他,这也是他不能容忍的。既然不能将你永远留在身边,那就毁灭吧。他定要将阮玲玉身败名裂,看着她粉身碎骨,是他最快感的事,他就是要别人如他一般不好过。
似乎张达民的信里,有指控唐季珊与阮玲玉合谋掠夺他家财产的嫌疑,这令傲慢虚荣的唐季珊怒不可遏,他想都没想过阮玲玉的处境,直接以侵害名誉罪将张达民告到了法院。一直迁就着张达民的阮玲玉,就是为了躲避歪曲的舆论,才对他容忍到卑微。但在这场闹剧里,她终于还是成了人们的谈话焦点。
当你深陷某件事时,其他不幸都会接踵而至。如果不是受虚名的累,以她在电影事业上的顽强拼搏精神,相信她也不会死在那两个小丑男人之间。只是一个“名”字,便让她香消玉殒。三十年代的上海滩,人们说“胡蝶貌美,玲玉艺佳”,但在她深陷囫囵的时候,胡蝶已风光无限的踏上了去往莫斯科电影节的路上。阮玲玉始终是说不好普通话的,那时,有声电影正在来临,这个瑕疵成了她事业上的硬伤。文化学者戈公振的推荐名单中,只有胡蝶,没有她。她就这样与莫斯科电影节失之交臂了,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遗憾,真正的中国电影皇后应该是她才是。
事业遇到瓶颈的阮玲玉,被那两个丑恶的男人,夹击到无处可逃。怎么也想不通,她是那样洁净的女子,竟然爱上那样恶毒的男人,到底是什么吸引他们对她追逐纠缠不休了?她曾向人哭诉说:张达民把她当做摇钱树,唐季珊把她当做专属品,他们都不懂得什么是爱情。或许这就是缘由吧,没有爱,只有目的。她几乎都笑不出来了,但是她真的好想嘲笑自己,为何将爱给残忍的暴徒,他们能回报她的,只能是欺骗、凌辱、离弃。即便曾有过的风花雪月,也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一己之欲。
电影的结尾,让人窒息,这个二十五岁的女子,比任何时候都要苍老。她身着一袭青色织锦的华衣,心上却插满了利剑,可是万箭穿心并没有给她带来疼痛,她对一切都已失去了感知。两个男人依旧在互相攻击,带着怒气的唐季珊,再次对她抱以拳脚,他好像已经死了,完全不记得过去的柔情蜜意,而她,也好像失去了躲避和哭泣的能力。在人生的海中,的确是今非昔比。人们走着走着,就迷失了,爱着爱着,爱就没见了。可我们还是要选择有力量的活着,这是我们必然的选择。
当年,胡蝶也曾陷进和林雪怀的婚约解除官司中,但她都勇敢的走了过来,她并不比阮玲玉坚强多少,只是因为她有一个温暖的家,一些爱她的人。可是阮玲玉有什么?你回头探望了那么久,能在她的世界找到的,都是蛮荒,不管在哪里,永远都是一个人,还是一个人。
为什么戈公振推荐的不是阮玲玉?他难道看不见她无可挑剔的演技吗?但是这些追问他永远也听不见了。我们只能在梦里,看见她代表中国走向世界,看见她躲过那场浩劫,看见她和蔡楚生的花好月圆,只是,这一切,只是梦。真正奔向辉煌的是胡蝶,还有蔡楚生。而她只能在情海的漩涡中,不停旋转,旋转,直到消逝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