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展卫再度醒来，已是黄昏。他掀开窗帘，向外看去，任由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映得他一片悲凉。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日落西山，迟暮将至。
柳雪姬在哪？
他很想问，白袖一定会答。但他不敢问，也不敢听白袖回答。17那惨厉的声音犹在耳边，令他头皮发麻。
他不敢问，不敢表露任何情绪。一旦有人知道柳雪姬可以作为遏制他的利器，等待他的，不仅是他的死亡，还有柳雪姬的命运。只因他面对的，是一群真正的刺客。
寡义廉耻，不择手段。他的对手，比刺客更卑鄙，更可怕。
就算活着，就算找到，又能怎样？
弘天只是一个小人物，在四大学府面前，龙将府三个字，也变得渺小。而他，不过是一个比弘天更可怜，比龙将府更渺小的人物。
保护？
多么可笑的字眼。他连自保都毫无办法，还去保护别人？
他面无表情地扯掉身上的绷带，一瘸一拐，向病房外走去。然后，他看到了叶长青，看到何问天，还看到那天在天纹协会上的华贵身影。
明哲。
叶长青一脸铁青，何问天却是面色自若。明哲的声音远远传来，却是清晰可闻。
“你答应了？”
叶长青面色一狠，正要发话，却被何问天所阻。他向叶长青使了个眼色，笑道：“有何不可？”
明哲紧紧盯着叶长青，对他看也不看。何问天毫无怒意，脸上的笑意却更加浓郁。
“我……答应！”叶长青咬牙。
三个字，像是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面若白纸，何问天赶忙扶住他。
明哲笑道：“其实，展卫落在谁手里，并不重要。他只有五年寿命，就算有用，保质期也极为有限。用他来换大雪山的前途，不是很划算吗？”
“屁……”叶长青张口欲骂，又被何问天堵住了。他笑道：“是不错。只是，我该怎么相信你？”
明哲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难道，你我还要立下借据不成？”
何问天闻言一愣，继而笑道：“借据倒是不用，但展卫好歹也是长青带来的，你一句话就要套走他，未免……”
他没有说下去，目中却是精光闪闪。明哲点点头，笑道：“明白了。”
他竖起一根手指，笑道：“十六强，如何？”
何问天看了一眼叶长青，冷笑道：“十六强，算得了什么？”
明哲愣住，随即笑道：“不错，十六强，对大雪山来说，的确是太轻松了。”
“八强，三个名额。”
何问天一怔。
八强，对他来说，依然不算什么。他已连续三次闯入总决赛，十五年夺得大赛头筹。小小八强，又怎会被他放在眼里？
他真正看重的，是那三个名额。
玄术大赛，虽是越强的越容易走，但并不表示，厉害的就一定能够笑到最后。比如白袖，她是绝对有能力一争第一的。只是时运不济，三次大赛，漫漫十五年，每次都会在一开始遇到他或是其他强手，早早淘汰。这对大雪山来说，无不是一种耻辱。
她输的并不是实力，而是运气。
想三人联袂进入八强，那是只有梦中才会发生的事。而今，却有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如何不会珍惜？
一个非亲非故，相识不过半年的展卫；一个则是养育他长大的大雪山，他只用了一秒，就已做出决定。
“好！”他说。
叶长青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软软瘫倒在地。他双眼紧闭，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何问天默默地扶起了他。他的眼神闪烁着愧疚，脸上却是坚定无比。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明哲笑着，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去。随后，转身。
印雪刀像是亘古便已存在，静静地顶在他背后。它的主人与它一般，沉静得可怕。
“龙将府，是你派来的？”展卫问。
他的声音很轻，眼神却是笃定。
明哲笑了，轻轻点头。
月光划过，他的衣袖像是飘飞的蝴蝶，在空中漫天飞舞。
他脸上依旧带着笑，风轻云淡，冷漠无比。展卫静静地看着他，手中的刀却无法再刺进一分。
刀已入肉，便是再强的高手，也无法躲开这致命一刀。他只须轻轻一刺，便可以斩断这个人与世间的所有牵绊与阴谋。
他却停下，只因那双眼眸。
冰冷，残酷，痛入骨髓，无可救药，与他竟是如此相似。
他愣住，明哲的笑意也渐渐敛去。
“你很不错。”
他淡淡地说：“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竟可以抑制杀意。”
展卫静静地看着他。
“或者说，是你根本不想杀人？”明哲笑着，用手指拨开了他的刀尖。
展卫全身冰冷。
他从未觉得，冷，竟也如此令人心寒。被源火珠折磨得生不如死，他以为自己早已将世间所有的冰冷当作享受，排除在外。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错了。
他开始动摇，只因明哲的一句话。
你根本不想杀人。
他只觉全身坠入冰窖，冷得刺骨，冷得可怕。
“不想杀人的人，反而拥有最令人叹服的资质。展卫，你果然与众不同。”
他笑着，语气中却莫名地带着一股悲凉。他缓缓道：“难怪，他能看上你。”
本已低头的印雪刀突然又挺得笔直。长长的刀身立在他面前。
他清楚地感到了来自印雪刀的寒意，或者，是来自展卫？
他分不清。展露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那柄独孤的刀，明明遍体生寒，却没有丝毫该有的杀意。
“不许动他。”他说。
明哲笑道：“你是指叶长青？还是……柳雪姬？”
展卫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得令人窒息。他没有说话，只因他想起了17的告诫。
“无所谓。”他说。
明哲愣住。
寒光一闪，还刀入鞘，展卫转过身，踉跄着向医室走去。
“我不会去红莲寺，永远不会。”
平静中，却又带着一分坚信的笃然。明哲再度发愣，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