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无边的黑暗，隔一会儿就会有一盏忽闪忽闪的油灯，那油灯也不像是照路的，跟鬼火一样，随时像要熄灭一样。
我的油灯不就是灭了的么？
我叹口气，轻飘飘地往前走。
金莲嫁给我的那天，当我掀起她的盖头，还是呆住了。
虽然隔壁老五和唐三儿，都不止一回打趣我，又嘲笑又嫉妒，说我这会可算是捡着一个大便宜了。邻里四坊都传遍了，潘金莲那个美人儿，要嫁给我这个卖烧饼的矮墩儿。
老五说：“可惜呀，不知道有没有被开过苞。”
唐三儿说：“怎么的，白捡了一个便宜，还想着那好事啊，你要是主家，那水灵灵嫩汪汪的小娘子往家里一摆，你还不天天合计？就是不知道，这小娘子谙几道呢，嘻嘻。”
两人越说越下流，对面的王婆吐着瓜子皮，“呸”了一声，骂道：“你们这两个没起色的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人家正正经经的娘子，给你们糟践成这样子！”
唐三儿嬉皮笑脸地说：“王婆，我倒是想糟践你来着，可是方圆几百里，谁不晓得，您王婆，那可是贤良淑德，我连个缝儿都钻不进去呀。”
老五和唐三儿哈哈大笑，王婆骂道：“你们这两个混球忘八！别让我逮着你们的短！”
王婆转身对我说：“武大，你可别听他们瞎说，这潘小娘子的底细，我可查得一清二楚。”
我说：“烦王婆来讲一讲呢。”
其他两人也停止了笑骂，竖着耳朵听。
那王婆就把潘金莲如何不从主家，主家一怒之下要将她嫁给全城最丑男人等等事情，绘声绘色跟我们三人讲了。
老五长大着嘴巴，看了唐三儿一眼，说：“哟，合着还是个蛮有劲儿的小娘子呢，武大，这回呀，我看你是够开一壶的了！”
众人讲完都散了，而我却久久不能平息。
金莲遭遇的这些事，让我对她刮目相看，看不出，她还是这么有气性的女人，要是她生在一个好人家，她那样好的模样，怎么会落到这样一个悲惨境地。
归根到底，她也是个苦命的人。
我心里对她充满了同情。她还没进门，我就已经在心里爱上她。
当我掀开她的盖头，一下子就呆住了。
脸似银盘，眉眼低垂，红唇鲜艳欲滴，珠钗颤晃，那大红的吉服越发衬得她娇艳无比。
她的一只脚，露在了吉裙的外面。
我慢慢低下身，轻轻扯了扯她的裙服，慢慢盖住她的脚，那双穿着绣花鞋的三寸金莲，真是小巧的叫我心都疼了。
然后我慢慢抬头看她。
金莲娇羞地抬头看我，刚看了一眼，她就“啊”地一声惊呼，惊倒在床上，拂袖掩胸，颤颤抖抖地说：“你……你……？”
那一刻，我心都揪起来了，甚至恨起了老天，既然让我做人，为什么要把我生出这样的丑样？不然就让我去做猪，做羊，做牲口。
也好过这一新婚时刻，被娇娘这样嫌弃。
我只能憨憨地笑，大约这笑，更比哭还难看，金莲“啊”的惊叫起来，好像看见了鬼。
隔壁的唐老三和老五听见声响，都探出头来，故意大声喊：“哎哟武大，可要轻着点儿呀，美娇娘哪经得住你这么折腾呀。”
楼下都哄笑一片，大概看热闹的都竖着耳朵在听动静。
我叹口气，说：“我，去柴房睡，你不要害怕，我是你相公。”
留下金莲，我一人挑着扁担出来了，明天我还要早起卖炊饼，把家伙都拾掇了，免得吵了她睡觉。
那一晚，我想着想着，倒也想开了。金莲要真不愿意，改天我就休了她，让她再找个好男人嫁了。
让她这样水灵的人，跟着我，也确实委屈了她。
我还挑担卖我的烧饼，没有女人的时候，我不也过得好好的。
再说了，我还有个兄弟呢，我那兄弟一表人才，心大着呢，我就跟着他过，也好过让我心里这样揪着。
那样一个水灵的人物，真不应该跟着我。
这样想着，我心反而踏实了，很快就呼呼睡着了。
第二天的炊饼生意奇好，我一挑出担子，一大圈儿的人围着我，跟我搭话。
一个打趣说：“武大，今天这炊饼，味道可真是比往常好的呀，怎么不见小娘子跟你一起来呀？”
我呵呵一笑，也不搭话。
另一个捉狹地说：“这还用问呀，武大这身板，那小娘子今天能下得了床嘛。”
一群人下流地嘎嘎笑起来，
其中一个突然惊叫，说：“你们看武大这身上，怎么有不少干柴呀，难不成昨晚被小娘子赶出来了，睡拆房去了？”
我左右拍拍衣服，果然有不少柴。
另一个就喊：“哟，那这下，我还有机会！”
其他人都讪笑，一个骂道：“也不看看你的长相，要轮也轮不到你呀，怎么的也是轮到我呀。”
一个尖锐的女声响了起来：“什么事这么好，轮到你了？”
说话那男人叫豆腐丁，他怕老婆是街坊出了名的，一听见老婆声音，立马噤了声。
女人大吼一声：“还不滚回来给我烧水！不要吃饭了？”
那男人低眉顺眼的跟在她身后，众人一阵讪笑。
这一闹腾，众人也都没了心思，打趣武大也打趣够了，也就散了。
炊饼很快卖完，我早早就挑着担子回家了。
进门就见金莲换了一身粗布衣服，呆呆坐在桌边，见我回来，她立刻站了起来，怯怯看着我。
我放下担子，掏了一把凉水洗脸，然后我也坐在桌边。
两人就这样，我坐着，她站着。
半晌，我说：“我已经想好了，你要实在不愿意，我也可以放你走，写一封休书，让你重新找个人家，好好过日子。”
听见我说的话，金莲转过脸去，背对着我。
我看着她，继续慢慢说：“我是个无能的人，只会卖炊饼，跟着我，也让你受委屈，不如让你好好的重新找个人家，也能过上好日子。我晓得，你也是个有气性的，不然也不会离开主家。”
金莲没说话，背着我的肩膀颤抖着。
我叹口气，说：“你也是个苦命人。”
角落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她竟然哭了。
我一下子慌了。
就这样，金莲就留了下来，成为了我的媳妇。
后来我问她：“你怎么不走呢？”
金莲说：“我还没碰见过像你这么实心眼的男人，就不想走了。”
我心底软得像棉花，真是捧她在手心怕摔了，含她在嘴里怕化了。卖炊饼赚了点钱，都想着给她买两块布做新衣服。
首饰我是买不起的，但我想攒钱给她买个银镯子，周家银号里我老早就看中了一款。
我还想着，要能再添个孩子，那可真是让我此生无憾了。
我武大何德何能，能娶到这样仙女一样的人物呢？
那金莲说到做到，竟一心一意守着我，本来邻里天天流着涎水朝我屋里张望的男人就不少，可是金莲等我一出门，就紧闭门窗，让那些男人毫无半点机会可乘。
日子本来过得很和美，我心满意足。
可是武二回来没多久，竟然让我看管好金莲。武二是我带着长大的，他最然脾气暴，可是却不是莽撞的人。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