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未央

桫椤革舞飞掠在上花满楼的山路上，灰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越来越近的花满楼榭，她朱唇微微勾起，家主已然闭关，这次还不得任由她把家主常年抱在怀里那只叫做未央的小狐狸抓来研究个明白？

她就很是好奇，她跟着家主已经五百年了，从她在薄凉谷林中化形那天开始，就有这只狐狸，但五百年来她却始终只发现窝在家主怀里这只罕见的紫狐狸空有一身妖气，一点妖精的自我意识都没有。

如果没有妖识的狐狸怎么会有妖气呢？她好奇了五百年，这次终于可以好好研究了。想到这里，桫椤革舞一甩略带灰色的潇洒短发，笑的嚣张而得意。

五百年前。

桫椤革舞的原身是薄凉谷林中的一棵已生存了三百年的桫椤树，桫椤树本就是灵树，而她又因为位置太好常年生活在这片林子的极阴之处未曾见过一丝阳光，久而久之她竟然在黑暗中培养出了自己的意识。在她有意识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成妖是迟早的事。

直到那一个晚上，她看到满天星辰都不及远处飘来的那个白色女子绚丽。

那女子身披白色裘袍，怀中抱着一只垂死的紫色狐狸，高挑的身材婀娜妙曼，一张精致得如同上天馈赠的容颜冷静如水，清新脱俗，就连她已知道自己以后的妖身是女儿身也不禁失神。可是她却是感觉到了这女子沉静的面容下的铮铮杀气，那一身狂暴失控仙气和幽绿色眼眸中的恨意在这林中肆掠，惊起了无数飞鸟。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在这林子的上空缓缓停住，然后四下望了一望，随即朝着她的方向落了下来。

“文胥，你已经出关了？那帮我将未央带回去疗伤吧。”令狐知倦轻轻开口，还是如同面容般那样风轻云淡的声音，杀气却随着情绪渐渐平淡下来。

桫椤这才发现从林子不被视线所察觉的地方走出了一个身形修长异常俊美的男子，他身上虽有磅礴仙气，其中却隐隐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死气沉沉，不像其他仙人一样飘逸，虽然她作为一只小小树妖，压根没见过其他仙人。

南文胥身穿一袭玄红色的黑龙广袖长袍，额间有着一枚似花非花似云非云的堕仙印记，他带着温柔的笑意走向令狐知倦，带着磁性的低沉男音仿佛在桫椤的耳边响起：“恩，刚出关就感应到你回来了，阿倦，这次出关我可是真正变成堕仙了。”

他很自然地接过令狐知倦怀中的紫狐，右手仿佛很习惯一样摸了摸令狐知倦的头。而让桫椤惊讶的是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令狐知倦居然没有反抗这种亲昵，仿佛二人之间早已这样做了无数次。

“回花满楼去吧，我随后就到。”当南文胥将手从令狐知倦头上撤走之后，令狐知倦已经彻底收敛了杀气，再看不出分毫，她淡淡开口，随后望向了桫椤。显然，她早就知道这里的这棵桫椤树有自己的意识。

南文胥走了，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利落，抱走了那只垂死的紫色狐狸。

“上仙大人饶命，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讲话的。”桫椤诚惶诚恐地向令狐知倦求饶。她虽然才刚有妖识，但却是感觉得到眼前这位一身仙气的女子实力已属上仙。她一挥挥手，自己这样刚有妖识的小妖死一万次都不够。

“我叫令狐知倦，是一只狐仙。”良久，桫椤听见面前的女子这么说道，“你在极阴之地修得妖识也属不易，我可以赐你妖身，而你从此跟着我当我左使，这极阴之地便交给我另作使用，如何？”

桫椤没想到这等好事会落到自己身上，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只是狂点头，引得桫椤树枝一阵狂颤。身为一只小妖，可以跟着一位上仙当使者，这是天大的荣耀，何况令狐知倦还为她赐形。

“这里是薄凉谷，谷内生活着一群狐妖，统称为令狐家，而我是他们的家主。刚刚你看到的那位男子名叫南文胥，是令狐家的管理人，我平时喜静，不爱理事，谷外我设有结界，不能随意进出，可记清了？”令狐知倦边说便双手在虚空中画出了一只绿色的狐狸头像，直到整个林中光芒大盛，等光芒消散，再看桫椤，已是一位身穿灰裙的妙龄女子。

桫椤转身朝着令狐知倦便抱拳单膝跪地道：“桫椤记清了，多谢家主大人馈赠妖身。”

“罢了，等我将事情了了，你就随我回薄凉谷最高处的花满楼吧，你初初化形，还需修炼稳固妖形。”令狐知倦将桫椤扶起来，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后，然后只见她从虚空中取出一点水蓝色火焰，洒向极阴之地。

火焰落到地面，蓝光一闪，整个极阴之地化作一片湖泊，水光粼粼，清澈无比。令狐知倦双手结印，绿色光芒笼罩了整个水面，她淡然开口：“从此这里便是令狐家禁地，未经允许不得入内！”

从那晚直到后来五百年的时间里，她都再也没见过家主露出如同那晚一般让人心悸的杀气，她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从那晚开始，本来还需要几百年时间化形的她被家主赋予了妖身，随后带回花满楼固形取名革舞，也是从那时开始，家主总是抱着文胥大人救活过来的那只让她好奇了整整五百年，空有妖气没有妖识的紫色狐狸。

而她原本所在的那个地方，则被家主以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取代，并随之列入令狐家禁地。

桫椤革舞远远地便看见去花满楼必经的断崖上，一身幽蓝色练功装束的令狐小唯坐在路旁的石头上，怀中抱的不是那名叫未央的笨狐狸又是什么。

于是她眸中染上笑意，慢慢停下脚步，令狐小唯守护结界已有千年，是薄凉谷令狐家建立最初时加入令狐家的元老级人物，或许这只紫狐的来历可以从小唯这里探听探听。

“革舞，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这只空有妖气没有妖识的狐狸可以在家主身边呆这么久？”令狐小唯见桫椤革舞朝她走来，便停下逗怀中的未央，朝桫椤革舞温柔一笑，点破她心中所想。

“额，果然什么事也瞒不过小唯姐啊，小唯姐果真有大智慧。”桫椤革舞也一点没有被拆穿目的的尴尬，又是成了一副痞子样，笑嘻嘻地就坐在了令狐小唯旁边。

令狐小唯见桫椤革舞一脸你不说我就赖在这里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总是文静的她虽说并不喜欢管其他狐狸的是是非非，所以当初主动请命去看守结界，但是五百年前未央这小丫头的事，她其实是有内疚的，所以前因后果她倒是在事后了解的分外透彻。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令狐小唯扭头看着桫椤革舞，微微一笑问道。

桫椤革舞当然知道令狐小唯要讲的故事肯定是关于她怀中这只狐狸的，所以自然是不会错过听一听这个故事。

见桫椤革舞点点头，令狐小唯低下头看着在自己怀里呼呼大睡的紫狐，下意识地疼爱地轻抚一下道：“这只紫狐叫未央，令狐未央，五百年前也曾是山下令狐家的一员。而在那令狐家禁地里的那汪湖泊，本有一个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名字，忘川。”

“忘川？莫不是那传说中人死之后，魂魄再入六道轮回之前必定经过的奈何桥桥下之水？”桫椤革舞微微惊讶，家主不会是大闹地府，然后一怒之下把忘川河水搬到令狐家来了吧？那这五百年来地府忘川枯竭，怎么会没有闹出乱子？再说了，家主也不像是这么冲动的人啊……

但是令狐小唯却是点点头，承认了此忘川便是彼忘川：“忘川河水能够让人忘却前尘了无牵挂，传言中地府的忘川河长达百里，所以在当时，忘川河又被称做百里忘川。奈何桥上孟婆所熬之汤，便是由忘川河水制成。”

桫椤革舞看见令狐小唯的眸子渐渐迷离，俨如陷入了一段极尽悲凉的回忆：“在五百年前，家主的功力还未到如今高深，还不会掐指算命之法……”

五百年前。

令狐未央已经在薄凉谷呆了整整一百年了。

听她爹娘说，令狐家的家主是一只狐仙，名叫令狐知倦，传言她拥有绝世的容颜和淡漠的性子，而代替她管理整个令狐家的却是一位人类半仙。听说整个薄凉谷都在五百年前被家主设了结界，没有结界守护者的允许，任何人都无法随意进出薄凉谷。

令狐未央是一只罕见的紫狐，据她爹娘自豪地说她出生时就连家主都前来一看，然后亲自为她取名为未央。

而那时候众人都还并不知道，连令狐知倦自己也没有料到，此时时刻被令狐知倦取意为“未尽，未已”的令狐未央，当真后来一语成谶在生死关头被令狐知倦所救，终是妖命未尽，缘分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