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曦终于见到了这个长生界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对方的个子并不高，身体也很瘦弱。但他身上的那件青灰色的奇怪袍子却使他看上去高大了许多。他的脸上闪烁着异样的光泽，似乎生了许多雀斑，看上去是一张平凡的脸。然而在那光泽之下，另一张脸显现了出来，这张脸帅气，冷峻，有一种不可捉摸的高傲。奇怪的是，他整个面部就在这两张脸之间来回变幻着。
他的身边坐着一个同样怪异的女人，这女人把自己全身上下都裹满了轻纱，连眼睛也被遮着。但是她温婉如水的身体曲线却在轻纱下更加诱人，让赵曦的心底燃起了灼热的欲火。这个女人的身体似乎是完美的，她的腰背，她的肩，她脊背上的线条都合乎比例。赵曦甚至觉得世界上不应该存在这样完美的身体，那应该是属于神的领域，像美神维纳斯那样。
但是她的脸，虽然有轻纱遮挡，再加上房间光线昏暗，却仍然能透出一丝诡异来。那轻纱的后面是模糊不清棕黑色的东西，即使是她的眼睛，也隐隐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赵曦畏惧地坐在蒲团上，鼓起勇气说：”我知道你，你是先知，是救世主，你拯救了长生界。“
昊的眼睛里闪动着波光，像一泓清澈的泉水，他缓缓开口道：”恰恰相反，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请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想要拯救我们自己，离不开你的帮助。“
”我？“赵曦愕然地指了指自己：”我能做什么？“
昊突然直起身来重心向前倾，那张变幻的脸慢慢地接近了他。赵曦被吓了一跳，惊慌地躲开。却被昊伸出的手搂住了脖颈，扳得他无法动弹。赵曦意识到这家伙可能是变态，这些传说中奇人异士都有特殊的癖好，他不是看上自己了吧！怪不得！这个疯子！长生界有那么多的美女，他却躲在这间暗无天日的腐朽房子里，和一个怪异的丑陋女子在一起。这个神经病，这个玻璃！
”别动！“昊的脸与他相距不足十厘米。
”求求你了，我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
”你在我眼睛里看见了什么？“昊紧紧逼视着他。
”别，别这样！“他奋力地挣扎着，却抵不过昊手上的力道，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昊身边的绮晨，然而她却像没有看到似的，静静地坐着。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赵曦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双瞳孔，瞳孔深邃而幽远，像漂浮在寂静空间里的一颗星球，那星球的表现斑驳不平，是绿色的山脉与蓝色的湖海，它静静地悬浮着，周围没有任何天体影响它的存在。他突然在这星球的边缘找到了一丝火红色的光亮，这光亮随着星球的自转渐渐扩大，形成一弯圆月状的岩浆海，最终形成一个火焰的半圆。直到星球的另一面完全转过来，他的视线完全被这片火海所淹没，那奔腾的岩浆如同显微镜下人体的血管纵横流动，热浪激发出的火弧像太阳耀斑闪烁着。
昊满意地放开他，轻声问：”赵曦，你从我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
”岩浆，一半布满岩浆的星球。“赵曦惊魂未定。
”都说眼晴是灵魂的窗口，那么你在我的灵魂里找到了什么，藏在另一面的岩浆？还是那面生机勃勃的世界？“
”老实说，我不知道。“赵曦低下头说。
”没关系，“昊从地板上站起来，他的衣袍上竟没有沾染灰尘，地上的积灰也没有拂动的痕迹。他面朝狭窄的木屋窗口，悠然问道：”赵曦，你相信自己的眼晴吗？“
”当然，“赵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东西并不是可信的。“
”那耳朵所到的声音呢？你用手触摸到的东西？脚下感知到的大地？皮肤所感受到的冷热？如果这些都不可信呢？“
”你是说？“赵曦指了指房间，又指了指窗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昊笑了笑，他的侧脸有种莫名的伤感，忧郁地说：”在得到你的帮助之前，我要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很长，我想你会有耐心听下去。“
”我愿意听。“
昊默默地坐了下来，用尽量平缓的语气讲述自己的经历，从他的幼年开始，一直讲到大学，讲到那场离奇的车祸。他向他讲述他的另一个身份，时常陷入岩浆恶梦的吴新，以及临死前的那场岩浆游戏。他诉说了来到长生界后的种种遭遇，他们在炼狱梦境中遇到的那些酷刑，他们所受到肉体的折磨，灵魂的痛苦。他讲到了他最初产生的怀疑，寻找真相的诡异历程。他最终站在了真相的面前。那个掌控长生界，掌控他们命运的男人，用冰冷的话语最终击碎了他的妄念。长生界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
这是一台压榨灵魂的机器，用他们所有人的意识做成元件，用恐惧和痛苦来刺激他们，以产生源源不断的想象力，产生画面，产生高度仿真的虚拟空间。讲到这里，他的泪水慢慢涌出眼角。
他了解了这一切，但是他无能为力。他与其这样，还不如活在蒙蔽中。他深知他们存在的原因，如果有一天他们失去作用。真实世界的人们会像删除垃圾文件那样删除他们。
他和绮晨，崔辛，他们是三个病态的灵魂，因为饱受挫折而产生灵魂烙印，他们因为怨念而产生幻境。因为痛苦，所以强大，可是这痛苦却成为更加痛苦的源头。他们为什么会变成长生界的主结构。还不是因为残缺的人性，灵魂的痛苦。他打了一个可悲的比方，生病的牛身体内会慢慢凝结出珍贵的牛黄。这牛病得越厉害，体内的牛黄就越大越纯粹。他们现在就是那颗牛黄。
赵曦揉了揉湿润的眼晴，不禁问道：”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如果你不相信，现在就可以从这里走出去。“昊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表情里充满了刚毅和决绝。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曦连忙摆手说：”你的经历太离奇，太匪夷所思了，如果能重返人世，我一定把它写成小说。“
”你要是想，在这里一样能写。“昊悲伤的情绪平复下来，把手放到他的肩头。”你还有一样考验，考验过后我才能信任你。“
”什么考验？“
”在这里，在长生界，只会产生两种人，前一种人就像我和温正，蒙太奇他们，抛却痛苦与享乐，直面真相，努力改变现状。后一种人却在痛苦中煎熬，享乐中放纵，天亮的时候醉生梦死，在炼狱苦痛中却盼望着天亮。我希望你不要成为后一种人。“
赵曦诚恳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在进门之前，赵曦还懵懵懂懂，对周遭的世界一无所知，而现在，他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洗礼，他知道他的命运，已经和眼前的男人，和他们这些人分不开了。此刻他坚定着目光，看着昊的眼睛说：”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听说你是学计算机专业的，我需要你的知识，把它教给我。“
赵曦脸上立即呈现出羞涩的窘态，双手的手指紧抓在一起。”计算机专业有许多分支，我其实是学计算机语言的，也就是程序设计。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这个长生界系统就包含了众多的学科。仅目前来看，光涉及计算机方面就有虚拟技术，人工智能，光子元件，生物基因计算等学科，可惜我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
”没关系，“昊微笑地看着他的眼晴，仿佛能看到他的心里去。”我只学程序设计就行，其它的再慢慢琢磨。“
”可是，可是，“他筹措着词语，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
”我的意思是说，长生计算机的科技是超前的，既使在计算机语言的应用上，恐怕也整整超越了一个时代。我学的东西恐怕对你没有任何帮助。“
”凡事都要从基础学起，先学个皮毛也是好的。“
”昊，我得跟你说实话。“赵曦心里有些内疚，他说：”我学的东西并不扎实，毕业的时候我一心想搞音乐，就把学业给荒废了，我能教给你的，有可能是皮毛之上的皮毛。“他怕昊有别的疑虑，紧跟着说：”我说的是真的，我也特别想让自己能起作用，但事实就是这样。“
昊的眼睛地闪过一丝失望，望着窗外沉思片刻，突然回过头来问：”那你知道，面向意识编程的理念吗？“
赵曦摇摇头，说：”我只知道，面向机器编程，面向过程编程，面向事物编程。不过我在一本学术刊物上见过你说的这个面向意识编程，那是一篇前瞻性文章，仅仅讲述的是抽象性的理论，我只是没想到，这种理论会这么快转化成为成果。“
”噢，“昊顿时来了兴趣，急切地问道：”那你能告诉我，那篇文章是怎么说的？“
”我记不清了，好象文章上面说，面向意识编程会加速促进仿生学发展，以及给人工智能带来质的飞越，将是人类科技史上跨越式发展的革命。只是它需要更加先进的硬件基础支持，在今后十年内暂时无法实现。“
”知道文章的作者吗？“
”我不知道。“
昊在房间里原地踱起步子来，他一边点头一边说：”嗯，不错，你至少有这方面的见识。“
赵曦的信心稍微增强了一些，他满怀希望地说：”不知道接下来我会受到什么样的考验。“
”你怕痛吗？赵曦。“
”会。“
”会怕痛吗？“
赵曦点了点头。
”新人来长生界的最初几天是最难熬的，你有三天的适应期，三天过后再来找我，如果到时候你仍然愿意帮我，咱们再开始授课。“
昊从角落里拿出一件旧病号服，从上面撕下一缕布条，亲自缠在了赵曦的手臂上。赵曦感到奇怪，仍然安心接受了这仪式。昊微笑着说：”这病号服做的臂章有一项豁免权，能避免你受到崔辛斧头的攻击，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昊此刻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空，语气略显轻松，又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深沉说：”考验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