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的出奇,不见只星月影。三两只寒鸦停在枯枝上啊啊的叫着。寒风将镂雕纸窗吹的大开。屋内琉璃盏中的烛火频频晃动。
顾倾颜在窗前乘风而立,单薄的寝衣随风轻甩,柔长的黑发如同迎风的旗。她望着墨般的夜空失神,总有一个不详的预感萦绕于心。
门吱扭一声开了,瑾瑛来到顾倾颜身后,将貉毛披风搭在她的肩上,“郡主,夜里风凉,还是早些歇息吧。”
顾倾颜双手扶住披风,可神情依旧凝在远方。
嘭——
一声清脆的爆破声打破了死寂的夜,随即斑斑点点的金光在天空一闪而灭。
“郡主快看,是火树银花!”瑾瑛望着天,咧嘴雀跃道。
既非逢年又非过节,何来火树银花?金光一泻冲天,并没有散开之相,正是遥国的信捻——攻城的信号。
同顾倾颜的生母唐夫人所想一样。她临死前曾预知,遥不可轻,觊觎北城良久,不出三月,必攻之。
唐夫人是晟国有名的奇女子,其貌倾国,谋略过人。她的才非笔墨可书,非唇舌可言。可一代女谋竟没能善终,却觅错夫君,被顾敬利用。
她是女人,自己的夫君必须强大,所以她不遗余力助他斗诸侯灭敌酋,不然仅凭顾敬一己之力他也不会被封王,成为晟国唯一一位异姓王侯,独占北城。
她是女人,她的夫君是男人,所以她必须容得下其他女人,可顾敬却听信韩夫人的谗言,暗指唐夫人为遥国细作,命其服毒自尽,唐夫人死不甘心。
顾敬却对外宣称唐夫人病逝,惹得世人垂怜和惋惜。
唐夫人的死讯不胫而走,无疑是遥国突袭晟国要塞北城的大好良机。顾敬没了唐夫人便犹如折翼的北雁无法再南飞。唐夫人曾用无数计谋害遥国损兵折将。如今唐夫人一死让遥国捡了大便宜。此时不攻北城,更待何时?
顾倾颜的房间在二楼,可以清楚的望见城门方向,一列列火光冲破城门,铁骑军手持火把朝着挨家挨户杀去。带火的流箭刷刷飞跃城来,落在茅屋上,树枝上还有地上,茶盏时间,点亮了北城上空的夜。
遥军向来残忍无情,民族意识强烈,入城以来便不留活口。百姓从睡梦中惊醒,亦或是再也无法醒来,衣不掩体在街上如同无头苍蝇般逃窜,脸上满是濒临死亡的恐惧,哀嚎声呻,吟声连成一片,北城顿时被杀出一条血路。
顾倾颜看在眼里,她什么也做不了,热流静静的涌出眼眶,她并非害怕死亡,救不了北城的百姓,她愿陪葬。只不过这一切同唐夫人预料的一样,她只是替母亲不值,替死去的百姓不值,若顾敬不糊涂,不放松警惕将兵将调离北城,也不会有眼下的血幕。
瑾瑛怔在窗前,面色吓得苍白,抽动着双唇,“郡……郡主,咱们快跑吧。”
一向安宁祥和的北城竟惹来一夜突袭。顾敬连滚带爬的收拾好行囊,携韩夫人和顾聪闯进顾倾颜的房间,扑通跪在地上。唐夫人已故,韩夫人只不过一介妇人,争男人的点子有的是,可保男人的头脑一点没有,顾聪也才八岁,蜜罐里长大的孩童罢了。他唯一指的上便是继承了她母亲才华的女儿。
“倾颜,救救爹吧,还有你弟弟,顾家不能没有后啊。”顾敬脸上写满了懦弱,胆怯跪在女儿身后哀求道。
韩夫人背着包袱将顾聪拦在怀里在一旁抽泣。
顾敬年近半百的人了,一点勇气和担当都没有,令顾倾颜痛心至极,更加为唐夫人不值。她微微合眸让眼里未流完的泪彻底落下,但并没有回身。
“你起来……”顾倾颜的话并没有说完。
顾敬却误会了意思,“你不答应,爹就不起来。”
顾倾颜愤然转身,甩落了肩上的披风,蹲下揪住顾敬的衣领向上拔。
“你起来看看,看看北城的百姓,他们一直是多么的信任你,而此时你不但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反倒先想着自己如何逃命。”
顾敬顺着力站起来,被顾倾颜拽到窗边,眼下北城正被遥军一点一滴吞噬,朝着王府大殿这边杀来。
顾敬再次吓软了腿跪在地上,在死亡面前显得格外卑微,连叩三首,“爹求你了,看在你娘的份上,爹求你了。”
提到唐夫人,顾倾颜再次热泪盈眶,看着顾敬的窘态,含泪苦笑,恨不得一剑杀了他为母亲报仇,省的死在敌军手里。但不管怎样,他毕竟是他的生父,是母亲爱的男人。顾倾颜不是绝情之人,心一软,咽了咽涌到口中的酸涩,问道:“北城还剩多少兵马?”
唐夫人头七刚过,顾敬便将北城的三十万兵马遣往南城,南城暂无封王,他欲将南城一并据为己有。故大敌当前才没能派兵抵挡,不然以顾敬贪生怕死的性情,早出兵前去为他当挡箭牌了。
“百……百余人。”顾敬神情闪躲,没有底气支支吾吾道。
遥军夜袭,兵马少说十万,现留守北城的将士仅百余人。顾倾颜真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但看到顾敬恐慌的神色便确信这是真的。
遥军攻城,定已将北城包围封死,凭着百余人就想硬碰硬的杀出去,即便是敌军最薄弱之处,也难以抗衡。
顾倾颜犯了难,陷入沉思,遥军的厮杀声离王府大殿越来越近。唐夫人嘱咐过,若他日遥军攻城,让她找一个人。她想起此人来,便问道:“燕叔伯可留在北城?”
顾倾颜话音初落,将士匆忙来报,“燕将军求见。”
“快传。”顾倾颜回道。
燕征只身单骑从军营杀来,铠甲和面颊带着敌军的喷溅出的血腥,顾不得礼数,闯入顾倾颜房内。他来见顾倾颜,顾倾颜也正要找他。
燕征是顾敬手下重将,为人耿直,一心忠于唐夫人,敬畏唐夫人的德行和才华,愿为其鞍前马后。唐夫人也一直信赖燕征,临死前留给燕征一封信,告知他,如若遥军攻城,速将信函交于顾倾颜手上。
顾倾颜急忙接过信函,打开一看,白底黑字写着三个大字:抑扬曲。
暂且不说信中的内容,唐夫人为何要将信函交给燕征,而不是亲手留给顾倾颜,更何况这信中的内容仅仅就三个字。
唐夫人的计,需凭燕征和顾倾颜二人合力才能完成。即便燕征再信得过,可大敌当前若他有一丝退意,孤身逃离,那她的计谋也实施不了。故让燕征前来送信,只是想把他和顾倾颜拴在一起,但又怕送信途中信函落入敌军手里,故仅用三个字来概括,所以她这是与老天在打赌,赌顾倾颜能够参透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