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入夜，叶琼仙早早便睡了，高秋水则坐在一处小亭子里，身边放着音盒，不断放着音乐。
“怎么了，睡不着？”叶风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亭子里，坐在高秋水的身边。
“没什么。”高秋水淡淡地摇摇头，在音盒上按了一下，然后那盒子便自动合了起来。
“只是因为下午的时候，二奶奶的状态不好。再加上最近发生的事情，我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触。”
“我知道，但凡是谁在这么短的时间接受这么多事情都不容易。”叶风月把手搭在高秋水的头上，抚着她的长发：“但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是啊。”高秋水喃喃道：“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突然转过头看着叶风月，如宝石般的双眸之中泛着水光：“姑姑，真的不能让二爷爷来么？他可以很快到这里的。”
“不行，你二爷爷他当年发过誓，除非他死，否则绝不踏入此界。”
叶风月的手微微用力：“秋水，你应该变得坚强一点，起码，要像是坚强一点。”
“你可以做到的，因为你是你。”
这话说的很是拗口，但是高秋水听懂了。
一个水团凭空出现在她的手里，随着她的心念变换形状，最终摔进花田里。
“我早就知道的。”
“我不是家里面天赋最好的孩子，我还是爷爷从小捧在手心上的孙女，按理说选人不会选到我头上来，但是偏偏选中的是我。
我的战斗力也不怎么样，虽然异能很强，但是我那些队友，基本都比我天赋好，我只靠着自己的努力，也和他们持平。
但是我没想到，最终我的归宿是这里。
我从小一直幻想着什么样子的二奶奶，因为我的到来就要过世了，我自愿把我自己留在了这里，喜欢的人即将离我而去而且生死未卜，你知道么姑姑，我从小到大他们都说我懂事听话，但是……罢了，不说了。”
高秋水抬了抬头，瞧了眼没有月亮的夜空，转过来笑着看着叶风月。
“姑姑，我要回去了。”
“嗯，去吧。”叶风月看着高秋水说话说到一半，也不愿意再去引她伤心。
高秋水挥手收起音盒，转身离开，她的鞋子踏在青石板路上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渐行渐远。
叶风月看着她的背影，幽幽的叹了口气。
“左不过，都是命。”
叶风月手一挥，熄了亭上点着的蜡烛，化作一片飞花离开了小亭。
寂静的亭子里，程利显出身形，靠着亭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婆婆，时候差不多了。”又是黄昏时候，叶兰息手里端着一杯酒，站在叶琼仙的竹椅边上。
“秋水她们还没来吗？”
叶兰息低着头，眼圈红红的：“姑姑已经去找了，今天下午秋水一直在亭子里酿酒。”
“你们没提前和她说吧？”
“没有，就我和姑姑知道。”
“那就好。”
“二奶奶，您找我。”高秋水来得极快，程利和叶风月走在后面，但是明显两个人的面色都不太好。
“秋水啊，你来。”叶琼仙直起身子，招呼高秋水。
“二奶奶您说。”高秋水走过去，俯下身子。
“奶奶要你答应一件事。”叶琼仙摸了摸高秋水的鬓角：“你以后要在这好好的，这村子奶奶就交给你了。”
高秋水皱起眉头，抓着叶琼仙的手：“二奶奶，您说什么呢？”
叶琼仙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说道:“你是被水灵承认过的下一任圣女，一会记得把你要找的那部分钥匙拿出来。”
高秋水转头看着叶风月，叶风月看着她，摇了摇头。
“二奶奶……”高秋水含着泪，想要抓住叶琼仙的手，却被叶琼仙闪开了。
“听话，好孩子，把音盒拿出来给奶奶放歌听听，奶奶走之前，教你跳个舞。”
叶琼仙拿过叶兰息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高秋水一晃神的工夫，叶琼仙已经快要走到湖边了。
她手在地上一撑，就要追上去，但是却被人牢牢地抓住了。
抓着她的人是程利，高秋水回过头，程利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
“婆婆一心求死，你阻止不了的，她最后的心愿是跳一支舞给你二爷爷看，你二爷爷不在，所以就由你代替他看。”程利低声说道：“依我之见，你不如把这支舞记录下来。还有，你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你早就知道了？”高秋水问道。
程利眨了下眼睛，看着高秋水说道：“我也是刚知道。”
高秋水还想再说别的，但是这个时候，音盒已经从她的手中飞了出去。
是叶琼仙在召唤它。
高秋水也顾不上和程利扯皮。音乐响起的那一刹那，她心念一动便已有数个水镜出现在湖边，将叶琼仙团团围住。
程利松了一口气，高秋水用了水镜术，就代表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能听进去就是好事，起码暴走的高秋水是程利非常不愿意面对的。
当大家都静下心来，叶琼仙的一举一动便成为了视线的焦点。
她不再是那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从外表看起来，她倒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皮肤光洁水润，一头乌黑长发垂在身后，美丽无双。
“这是叶氏秘术，效果，类似于回光返照。”叶风月解释道。
高秋水点点头没说话。她的精力有一大半在维持水镜术，为了把叶琼仙这最后一舞完完整整的记录下来，她动用了数十面水镜，在各个角度记录着叶琼仙的动作。
前奏进的很快，叶琼仙随着音乐声动作，脚尖踏在水面上如履平地，片刻功夫便挪移到了湖心。
水灵也被这动静唤醒，高秋水看得很清楚，那份钥匙就随着水灵的动作摆来摆去。
但是除了高秋水之外，所有人都只看得到叶琼仙。
碧色的水袖随着叶琼仙的动作在空中飘舞，像是湖中的荷叶，身在其中的叶琼仙如同湖里的莲花仙灵，濯清涟而不妖。
但是一曲终了，叶琼仙却没有回到岸上。
她的身躯连带着衣服，都化作光点，消散在了湖面上。
但是她的一截袖角卷着那块钥匙碎片，送到了高秋水的面前。
高秋水伸手把那一块碎片连同钥匙一起抄在手里，但是那衣袖的碎片仿佛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要从高秋水的手中挣脱出去。
“拿走。”高秋水说道。
程利会意，在高秋水手背上一拍，那块钥匙的碎片就出现在了程利的手上。
“秋水，放手吧。”叶风月看着高秋水脸上斑驳的泪痕，艰难地说道。
“我只拿一点。”高秋水手里攥着袖子的残片，压着嗓子着说道。
她希望叶风月点头，因为她也在这个女人的脸上看到了泪。
她也不希望二奶奶就这么走了吧。高秋水想道。
可是叶风月摇了摇头：“婆婆要葬在这湖里，这是宿命。”
“可是，我答应过婆婆，要让他们两个葬在一起的。”高秋水眼中泪眼模糊。
“当年你二爷爷说过，他死之后，会把骨灰葬在这里，陪着婆婆。”叶风月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一个盒子，把地上那坛琼花房封好放进去。
“我要把这坛酒送回你家，你有什么要送的么？”
高秋水想了想，将四散在湖边的水镜收了回来，凝聚成一个奇异的水晶球，然后又和叶风月说道：“我想把这个水晶球还有这个八音盒送回去。”
叶兰息摇了摇头，走上前来，摸着音盒说道：“这东西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带不出这片空间。”
“那把音乐录下来呢？”
叶兰息没说话，看着高秋水摇了摇头。
高秋水的眼睛里还是含着眼泪：“那我来唱，用终端录下来在刻印到水晶球里。兰息，村子里有乐师么？”
“用不着乐师，我会弹筝，姑姑会弹琵琶，程利么，可以吹笛子。这乐谱别人也不熟悉，村子里没有特别精通乐器的人我们来就好。”叶兰息说道，她的手一引，一把琵琶和一台筝便从竹堂里面飞了出来，悬在空中。
“还有我，我会吹笛子。”程利插嘴到，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叶琼仙送他的那支竹笛。
“那咱们现在就开始吧。”叶风月挥挥手，钻出数道藤蔓，幻化成了座椅和桌台，把那台筝放了上去。
“开始吧。”叶风月点点头，与叶兰息相视一眼，手腕轻移间，清脆如同珠落玉盘的声音便像是泉水般倾泻了出来。
程利也奏起笛音，和上叶风月和叶兰息的琴音。
“风清，水摇，船荡……”
————
翌日，高家。
“二老爷，三小姐送了东西回来。”仆人把一个箱子放在书桌上。
“知道了，下去吧。”高雨辰背对着仆人，待人走了，才转过身来，操纵轮椅漂浮到书桌前。
箱子不大，里面只有一坛酒，一个水晶球，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是高秋水写的，她的字迹高雨辰很熟悉。
但是上面的内容却是很出乎高雨辰的意料。
短短一句话，高雨辰反反复复看了十多遍，放下纸条的时候，他的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老婆子啊……”他低声说到：“终究还是你先走了一步。”
他从箱子里把剩下两件东西也拿出来，酒他很熟悉了，轻轻拍开上面的泥封，手指轻轻一带，酒水从坛子中飞出，浓郁的酒香便充斥了整个室内。
“居然是……当年那一坛？”高雨辰的手指在空中一划，空中的酒线便直直飞进了桌上的酒壶里。
“来人。”
门很快开了，仆人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
“二老爷，您有什么事？”
高雨辰从抽屉中拿出一封边角有些发黄的信，递给仆人：“把这封信给我哥哥送去，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别让人进来。”
“是。”仆人恭敬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琼儿啊，这么多年，苦了你啦。”高雨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口小口的品着。
水晶球被他拿了出来，自动在空中运转了起来，在四周映照出一片高雨辰熟悉的景色，仿佛是在房间里生生造出了一片场景。高秋水的歌声轻灵，配着映像中那熟悉的舞动的身影，一时间竟老泪纵横。
“当年酒，当年景，但是咱们总是回不到当年了，琼儿啊……”
一杯酒饮下去，高雨辰任由泪水模糊视线，听着听着，竟然念起了歌词。
“她没等到心底的那个人，来尝上一尝……琼儿，是我负了你啊……”
酒杯从他的手中脱落在地上，杯里面的酒液洒出来，浸到地毯之中，晕出一抹鲜亮的红色。
他的嘴唇瓮动，吐出了几个字。
“聚是，缘，应尝……”
琼儿，你为我酿的酒，我尝过了。
现在，我来找你，尝一尝咱们两个，未完的缘分。
高雨辰靠在椅子上，像是睡着了一样，嘴角还挂着笑意。
墙上的投影依然在运转着，结束之后又重新开始，桌上的水晶也不断外放着歌曲。
“风轻水摇船荡
游鱼借着亭亭荷叶盖夕阳
燕语落触桥凉
垂杨兀自泅一岸烟波长
零零三两人家
黄昏停驻小步依偎在矮墙
蝉它不惊不扰
听阿婆絮絮此地旧模样
这竹堂，曾有个二八姑娘
善酿百酒最是琼花房
巧手称牵肠，兑十九味相思汤
又数过几百日夜长
姑娘仍含笑，将深情揉碎并装
倾置杯盏不用温也烫
时光却晃啊晃啊，晃远了醇香
她没等到心底的那个人
来尝上一尝
晴光水漾漾，荷叶载夕阳
燕语忙入诗行
他拎酒一壶，撑一竿风凉
回眸间撞进她心上
到春花探窗，到白雪铺装
到双字拆两方
聚是缘应尝，散是情应放
可她还将故事珍藏
她说这竹堂，曾有个二八姑娘
随后取出一坛琼花房
颤手落封尘，掀开那段过往
白发轻透太多悲伤
姑娘仍含笑，而深情匝满沧桑
倾置杯盏的微绿早凉
时光也晃啊晃啊，晃远了醇香
她还是没等到心底那个人
来尝上一尝
聚是缘应尝，散是情应放
她是琼花，遇你落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