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5
村委会门口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皮包、一个张开口的印泥盒、和一张名单。
院子里挤满了人。
李满仓和孙会计坐在桌子后面。
孙会计大声念着村民的名字，刘洪举，一百元——
刘洪举举着手挤过来，摁了手印，从孙会计手里接过钱……
人群里。翠红看见秀玲，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
秀玲回过头，道，嫂子。
翠红伏到秀玲耳边说，刚才我看见春雨骑着摩托车从砖厂回来，还带着个黑皮包。
秀玲茫然道，噢——他那是干啥去了？
翠红一边往前走一边说，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
秀玲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鸣这喇叭，开进村委会。
村民纷纷让开路。
警车停下，车门一开，下来两个警察。
村民们疑惑地看着警察往前走。
春岩指着警察问，他们来干嘛？
梅贞仕一边瞅着警察，一边接话说，没研究明白？干啥，抓人呗！
春岩也瞅着警察，说，钱都返回来了还抓人？
梅贞仕继续盯着警察，说，这玩意就像把你腿打折了，再给你花钱治好了，就不犯罪了？损失得赔，监狱也得蹲，能少蹲几年——欸？——这是——？
李满仓迎着警察走过来，握住矮个子的手，说，吕所长。
李满仓又和小徐警官握握手。
李满仓说，进屋。
吕所长摇摇头，说，不了。你们这是干吗呢？
李满仓说，把假药钱返给大家。
吕所长一愣，道，啊？
李满仓低声说，我凑的。
吕所长深深点点头。
三个人走到台阶上，吕所长大声说，乡亲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制售假农药的骗子抓住了，骗子充分利用了咱们防治病虫害的急切心情，以及对新技术的信任。事实证明，李主任——也是受害者，是清白的。在此提醒全体村民，人人都要提高警惕，保护好自身利益。钱呢，追回三万五千元，等你们忙完了，就让李主任给大家发下去——
小徐一举手中的皮包——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吕所长也跟着鼓起掌来。
梅贞仕一愣。
春岩用手捅捅梅贞仕，说，管好你的破嘴，以后有点真事儿！
梅贞仕使劲儿地鼓起掌来，说，这回是我弄错了。
春岩也使劲儿地拍着巴掌。
掌声经久不息。
436
二大娘坐在病床边，说，这个地方我是一会儿也待不了了，出院，马上出院。
查房的大夫看看李满仓和春雨，说，最好再住几天。
春雨说，那就再住几天。
李满仓说，住，住几天。
二大娘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说，要住你们住，我是住不了了。
李满仓拦住二大娘。
二大娘推搡着李满仓，说，让开，让开！
大夫说，恢复得不错，实在不住就拉倒吧，我给你们开点药，拿点针，回家找人打打针，要别忘了吃。
李满仓说，就按你说的，春雨你去拿药，再把出院手续办了。
春雨跟着大夫走了出去。
李满仓对二大娘说，自从派出所把药钱拿回来，你明显好得快了。
二大娘说，废话，以后草帽子事儿少办点，弄得别人跟着你吃挂落。
李满仓说，六千块钱算是白搭啦。
二大娘说，人是你弄来的，你有没发现有毛病，都让你拿也没啥说的，好在大部分都追回来了。
437
春水站在院子里，拿着挠子正在给他的黄牛梳毛。
街上突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尖叫和呼喊声，呼喊声有男有女，令人心惊肉跳。
春水冲出院子，跑到街上。
街上倒着两辆自行车。
身穿红衣服的玉洁尖叫跌跌撞撞地着沿着大街往东跑……
一头健壮的种牛偏愣着脑袋，拖着缰绳，疯狂地奔跑着追过来，震得街面都跟着颤动。
白帆惊恐地爬到街边的树上，已经爬得挺高了，还在吃力地往上爬……
六十多岁的臭粪在后边一边跑一边喊着什么，突然就跌倒了。
种牛离春水越来越近……
春水一边哈腰跑着迎过去，伸着右手准备抓种牛的笼头或者缰绳，一边高声短促地喊着，吁！吁！吁！
种牛突然发现有人尖叫着阻拦，一波楞脑袋，缰绳就甩到了蹄子下边，种牛前蹄子一落地，就踩到缰绳上，由于跑得急，踩得死，牛头猛地往地上一杵，种牛横着摔到在当街。
春水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抓住了牛的笼头，牛则倒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气，半天都没爬起来。
春水等牛把气喘匀了，抓着牛鼻子上的皮钳，站起来，把缰绳拴到街边的柳树上。
街上已经站了不少人，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瞅着春水，都没有弄明白这小个子是怎么把山一样壮的种牛给放到在当街的，大都是一脸的敬佩，一脸的紧张。
春水抹抹一脸虚汗，正在洋洋自得的时候，见西边的人群乱呼呼的。
有人说，臭粪怕是不行了。
有人说，赶快送医院吧。
有人说，好像是脑溢血。
有人说，快叫救护车。
……
人们把臭粪抬上三轮车，开走了。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
春水赶快从柳树上解下缰绳，牵着种牛，一边往臭粪家走一边放声高喊，穿红衣服的，赶紧躲得远远的，藏好了，别让它看着，抵着不管！
有穿红衣服的女人还没听明白，旁边就有人推她，臭粪家的种牛，红的不行。
那女人就赶紧躲进院子里不再出来。
梅贞仕说，赤手空拳，一下就把这种牛给撂倒了。
刘快嘴说，没看出来，还有这两下子。
春岩说，看不出来，体格不大，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
众人议论纷纷，俨然把他说成了一位豪杰侠客。
春水听得入耳入心，明知他们说的不对，一点也不想反驳，心里乐得人们把事情说成那样。为了装的更像一些，他挺了胸，昂了头，迈着方步，吐着圆圆吐沫，一脸凝重，一身自豪，牵着硕大的种牛，在村人的啧啧赞叹中器宇轩昂地往臭粪家走。
438
白帆从树上下来，快步走到玉洁身边。
玉洁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和白帆疾步往春水那边走。
春水蹲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抓住种牛的笼头，种牛倒在地上。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把玉洁的视线遮住了，她连忙脱了红色的外套，反过来团起来，看看不见红色，才急匆匆地往这边走。
玉洁脸色煞白地喘着粗气，急匆匆追过来，看着春水洋洋得意地往西走。当玉洁确定春水毫发未损、意得志满地牵着服服帖帖的种牛时，玉洁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神色平缓了许多，听着村人的啧啧称赞，回味着刚才惊人的一幕，春水矮小的身影立时显得高大了许多。
439
傍晚，玉洁爹拎着酒和点心走进李满仓家。
李满仓站起来说，你这是干啥？
玉洁爹说，今天的事儿多亏了春水了，这些年了，这孩子没少帮忙，一点心意。
李满仓说，乡里乡亲的，这就外了，快坐下。
玉洁爹坐在沙发上。
李满仓也坐在沙发上。
春水说，没啥大不了的，你们还当回事儿了。
玉洁爹说，要不是你帮忙，今天的事儿可就不好说了，还不得把人抵坏了。
440
李满仓早早来到村委会，等春雨来了，把皮包递给他，说，这里边是春田的一万和春香的两万，你马上去还了，春田的钱到面粉厂去还，别让翠红知道。春香的钱当面还给她，不让第二个人知道。
春水点点头，接过皮包，走了出去。
外面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声音，渐渐远去。
摩托车的声音由弱变强，听不见了。
少顷，春雨来到村委会，迈步走进屋子，说，爹，你找我。
李满仓点点头，把一沓钞票递给春雨。
春雨并不接钱，说，你留着用吧，再说娘住院花钱不说，农药钱还差好几千呢。
李满仓又把钱递过来，说，那不行，拿着。
春雨不接钱，说，把拖拉机买回来。
李满仓摇摇头，把钱递过来，说，你想咋地就咋地啊，人家便宜买的，再说也没地儿找去。
春雨接过钱，拿出两千，递给李满仓，说，这钱你留着用。
李满仓说，拿回去。要不是出了这事儿，你给我我是不会要。
春水说，爹让你你拿着你就拿着。
春雨接过钱，揣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轻声自语道，手里没点钱万一有事儿还真麻烦。
春雨走出院子。
春雨刚走，臭粪的儿子大牛走进屋子，说，二大爷。
李满仓站起来，问，你爹咋样？
大牛一脸沮丧，说，不太好，脑溢血，大夫说出了院也得留后遗症。
李满仓说，这是咋说的，说病就病了。
大牛说，家里商量了，打算把种牛卖了，不想往章上弄，想在大喇叭上喊一喊，看看谁要。
李满仓点点头，说，行。
村子里电线杆顶上的大喇叭里传出李满仓的声音，村民注意了，村注意了，臭粪身体不大好了，据说说是出了院也可能有后遗症。子女们为臭粪着想，加上治病还得用不少钱，打算把种牛卖掉。有了村街抵人这回事儿，子女们就不敢敢把种牛牵到章市上去卖。咱村谁想要，说一声。谁家亲戚朋友想要，抓紧时间。我再说一遍，啊，这个……
441
秀玲拿着镢头在玉米地里间苗，来到地头，长出一口气，哎——这块地完事儿。
旁边地里正在间苗的刘快嘴抬起头，拄着镢头看着秀玲，说，干完了？
秀玲说，这块地干完了，还有好几块呢。
刘快嘴笑着说，看来这地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秀玲说，哪有这样的地主啊？!
刘快嘴说，种着好几家的地，不是地主是啥？
秀玲说，地也不是俺家的，人家就是不种了，租给俺种，俺纯粹就是给人家扛活的长工。
刘快嘴笑着说，哪有这样的长工啊，比地主都富，家里是拖拉机、抽水机、收割机……要啥机有啥机。
秀玲笑着把镢头绑在自行车后架上，推起自行车，说，一窝鸡也不下蛋，就会给人家扛活。
刘快嘴说，回家？
秀玲说，回啥家呀，到东头那块地里干点。
442
秀玲骑着自行车沿着村路往前走，远远看见春雨骑着摩托车一路向南而去，车把上还挂着一个黑色的皮包。
秀玲一愣，自语道，不是爹找他吗？他这是干嘛去？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天在村委会退赔假药款的时候就看到过这个黑皮包。
（1）
那天，村委会门口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皮包、一个张开口的印泥盒、和一张名单。
院子里挤满了人。
人群里。翠红看见秀玲，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
秀玲回过头，道，嫂子。
翠红伏到秀玲耳边说，刚才我看见春雨骑着摩托车从砖厂回来，还带着个黑皮包。
秀玲骑着自行车向前走，车子慢了许多。
443
秀玲抡着镢头一下一下地间着玉米苗，并不时地扭头瞅着东边的村路。
春雨骑着摩托车从路上的路上驶过。
秀玲看到，摩托车的车把上没有了那个黑皮包，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少许，又低头继续间苗。
秀玲抬头看看春雨摩托车驶去的方向，已经没有了春雨的身影，她把镢头扔到地里，快步来到地头的自行车前，打开车锁，骑上车子，快速向南而去。
444
砖厂里，杨胖子坐在办公室的桌子后正拿着一摞条子按计算器。
秀玲气喘吁吁地推门走进来。
杨胖子抬起头，笑道，地主婆，想来剥削我来了？
秀玲并不答话，四下里撒么一下，见床上扔着那个黑色的皮包。她冲过去，拉开拉索——一沓百元票子赫然入目。
杨胖子站起来，想拦，已经不赶趟，肃然道，你干嘛？地主婆改女土匪了？
秀玲伸手要把里面的钱拿出来。
杨胖子抢步过去，伸手抓过皮包，道，你干啥？
秀玲问，春雨干啥来了。
杨胖子说，你家男人你问我？
秀玲厉声问，我问你呢？
杨胖子不冷不热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秀玲说，刚才我看见他上你这儿来了。
杨胖子说，你看见啦？
秀玲说，啊！
杨胖子说，我没看见！他上哪儿去了？干啥去了？因为啥？是吧？你们是一家人，有事儿是也家里的事儿，问我，我是不知道。
秀玲愤愤地看着杨胖子。
杨胖子指指桌子上的单子，和算盘，瞅瞅秀玲，说，你要没别的事儿我就不留了——正算账呢，我就纳了闷了，这点儿帐我咋就算不过来呢？差哪儿了呢？真是，我得好好算算。
秀玲看看他，长出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
445
春田在开发区闲置的房子钱走着，看着，不时地点点头，摇摇头，又点点头。
春田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看，接通，放到耳边，说，春雨——噢，在厂子里呢，那我马上回去。
春田又环视了一下，来到自己的摩托车前，骑上车，出去院子。
446
春水坐在春香办公室的沙发上。
春香拿起杯子，从饮水机里倒出一杯水，递给春水。
春水接过杯子，放到茶几上，说，骗子抓住了，钱返回来了，爹让我把钱给你。
春香说，抓住了，那钱不少嘛？
春水说，差了六千块钱。
春香摆摆手，说，你拿回去先用着吧，我和你姐夫都说好了。
春水拉开拉索，拿出钱，放到桌子上，说，爹说了，用的时候再来拿。我还有事儿，走了。
春香站起来，说，吃晚饭再去办事儿。
春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的了，下回吧。
447
春水骑着摩托车来到一中，把车子停在外边，来到食堂。
春水站在食堂外面，隔着纱窗，一边敲打窗框一边招手，喊道，玉洁——玉洁——
玉洁走出食堂，来到春水面前，说，春水哥来了。
春水点点头，说，快高考了吧？
玉洁说，七月七。
春水点点头，说，噢——还得些日子呢。
玉洁说，阳历。
春水说，没几天了。
玉洁掏出二百块钱，递向春水，说，对了，上回家里也没让你给我捎钱啊，这个钱还给你。
春水掏出二百块钱，递向玉洁，说，快考试了，吃得好一点儿。
春水不接玉洁的钱。
玉洁也不春水的钱。
俩人几乎同时把钱扔到地上，转身离去。
春水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拐过弯，不见了。
玉洁无奈地走回了，捡起地上的钱。
白帆站在食堂里的窗户静静地看着，见玉洁直起腰，他连忙闪身躲开，回到餐桌前。
448
傍晚，大牛来到李满仓家，径直走进春水屋子，对春水说，这些天了，也没人搭茬，这头种牛你就留下吧。
春水说，我真没有这个想法，要有，大喇叭一说，我就去了，不会等你来。
大牛说，眼下老爷子身体不行了，这种牛是养不了了，治病还得用不少钱，乡里乡亲的，你就当帮帮忙。
春水说，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
大牛说，不光是钱的事儿，这头牛爹养了好几年，有感情哩，同意卖，可不让卖给宰把子。种牛，杀了多可惜。再说，你能降服得了。
春水仍然摇摇头说，我觉得那天牛抵人的事儿，可能不是因为玉洁的红衣服，后来我注意到玉洁前面的树上拴着一头牝牛。
大牛仍然坚持说，我是看见它就打怵。
春水沉吟一会儿说，我跟爹娘合计合计。
大牛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好，我听你信儿。
送走大牛，春水来到堂屋，把大牛的想法说了。
二大娘说，你说的那玩意儿准吗？
春水说，八成。这些年了，就没见过穿红衣服的？不可能。还是牝牛的事儿。
李满仓说，要真是这样，那就留下。正好你家牝牛不是不怀崽儿吗，种牛你买了，正好给它找个上门女婿，看看怀不怀崽儿。
春水想了想，说，好吧，那就留下。
449
春水从堂屋出来，来到玉洁家，对玉洁爹说，叔，明天我要去卖粮，你们装好了袋子，明天一早我开车过来给你们捎着。
玉洁爹说，你那拖拉机不是卖了吗？
春水说，我用二哥的。
玉洁爹说，真是太麻烦你了。
春水摇摇头说，也就是搭把手的事儿。
450
清晨，梅贞士家的院子里立了许多装满麦子的袋子，空地上，堆着两堆麦子。
梅贞仕端着一木锨沙土撒进一个麦堆上，用木锨掺匀，抓起一把看了看，又在旁边的土堆上铲了一木锨沙土。
丽娜挺左手扶着后腰走过来，说，爹，娘，这能行吗？别弄出麻烦来。
刘快嘴拽拽口袋，说，放心，没事儿，也不是头一回，土里生土里长的，有点儿土正常。
梅贞仕把一锹沙土撒到麦堆上，说，没事儿。
丽娜抚着肚子，挺着胸走进自己屋里。
刘快嘴拿着绳子给装好麦子的口袋扎口，看看梅贞仕说，也别弄太多了，让人家看出来就麻烦了。
梅贞仕把沙土倒在麦堆上，说，嗯，就这些了。
刘快嘴拿过一个口袋，抻开口。
梅贞仕拿过簸箕，把掺了土的麦子装进口袋里，装到三分之一处，又开始装没掺土的麦子，装到三分之二处时，再装掺了土的麦子，最后顶上又装了些没铲土的麦子。
刘快嘴拿过绳子。
梅贞仕接过来，扎上口。
刘快嘴拿过一个袋子，撑开口。
梅贞仕拿起簸箕。
451
梅贞仕开着三轮车在街上走过。
刘快嘴坐在车斗上的粮袋上，手把着前边的扶手。
452
粮所里排着长长的满载粮食的车队，有三轮车、拖拉机、马车等等。
玉洁爹和春水打开三轮车的厢板，检验员拿着穿子，扎进口袋里，带出一些麦子，倒进手里，看看成色，检出一粒，扔到嘴里，用呀咬了，看看水分，把穿子里的麦子倒进口袋。又把穿子扎进另一个口袋。
检验员点点头，一挥手。
玉洁爹爬上车斗。
春水跳上三轮车，向前开去。
粮车开到库房门口。
春水跳下车，对玉洁爹说，叔，你别下来了，给我发发肩就行。
春水抓起口袋的一角，玉洁爹抓起另一端，帮春水扛到肩上，走进库房。
春水走出来。
玉洁爹感慨道，咱庄稼人力气活多，没把子力气不行，还得说是儿子啊。
春水抓起口袋一角，说，儿子在外面打工的也借不上力。
玉洁爹帮他扛到肩上，说，打工有力气也是好事儿。
春水扛着粮袋进了库房。
453
检验员把穿子插进口袋里，拔出来，仔细地看看里面的粮食，点点头，倒进车里，有把穿子扎进另一个口袋。
梅贞仕和刘快嘴站在旁边看着。
梅贞仕对检验员说，都一样，一堆粮食装的，后面都等着呢。
检验员没理他，换个角度，把穿子扎进口袋里，拔出来，看看里面的麦子，捏出来，用手捻了捻，说，掺土了！
刘快嘴连忙说，土里生土里上的，还能没点土。
检验员把穿子拿到他们面前，问，这是一点土吗？
梅贞仕说，这可能是一点底子，最后没弄干净。
检验员有把穿子扎进检验过的口袋，拔出来，看看里面的麦子，倒进车里。有把穿子扎进另一个检验过的口袋里，拔出来，看看……
梅贞仕的脸上越来越难看。
刘快嘴越来越紧张。
检验员把穿子里的麦子倒进车里，说，拉到那边用鼓风机全部吹一下子。
春水开着三轮车从里边出来，玉洁爹坐在车斗帮上，右手扶着车栏，左手拿着单子。
春水停了车对梅贞仕喊，怎么样？
梅贞仕上了三轮车，说，啊——春水啊——没事儿，你先走吧。
刘快嘴爬到车斗里，沉着脸没说话。
春水开着车往外走。
梅贞仕开着车往鼓风机走。
春水从反光镜里看见梅贞仕的车向鼓风机方向开去。
玉洁爹回过头，正好看见梅贞仕开着车往鼓风机方向奔去。
春水开着车来到结算室附近，停了车，跳下来，对玉洁爹说，叔，把单子给我，你在这儿歇着吧。
玉洁爹说，你歇会儿，我去吧。
春水伸手要单子，说，还是我去吧，你在这儿看着点车。
玉洁爹把单子递给春水，说，也好。
454
鼓风机吼叫着，吹出弥漫的尘土。
梅贞仕看着鼓风机的出口，说，麦粒子都给吹出来了！
工作人员说，都是瘪子，好粮食是吹不出来的。
梅贞仕说，赔了赔了！
工作人员看看车上的粮袋，点点头，说，这回能数清了一、二、三……
刘快嘴说，到时候过磅不就完了。
工作人员说，我们的工钱就不要了，可是又用电又磨机器的，这个钱你得出。
梅贞仕说，赔了赔了。
刘快嘴说，赔了？赔大了！
456
傍晚，春水牵着种牛从臭粪家出来，往家走。
春岩说，这回牛该坏崽儿了吧。
马三子说，可不，养牛，不光帮着人干活，一年下个牛犊子，养上年巴就长大了，卖了也是一笔不少的收入呢，谁还不盼望个这。
梅贞仕说，没准能生个双胞胎啥的呢？
457
春田来到镇政府，走进开发区主任办公室，对坐在桌子后面的戴眼镜的中年人说，你好，你就是陈主任吧。
中年人站起来，说，你是？
春田说，我是小槐树村的村民，我叫李春田。
中年人说，你坐，我姓陈，你有事儿？
春田坐在沙发上，说，我想买咱们开发区的房子。
陈主任立时兴奋起来，说，别买了，租吧，还省钱，到时候万一不行还能退，多好？
春田摇摇头说，我不想租，想买。
陈主任说，买花钱挺多的，你再考虑考虑，我这也是为你好。
春田说，不租，我买。
陈主任说，真要买？
春田点点头，买。
陈主任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好，那你等一会儿，我出去一下。
458
韩镇长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
陈主任走进来，说，韩镇长。
韩镇长点点头，说，老陈啊，来，看见你我就想起咱们开发区来了，现在看了，当时是冒进了，前些日子咱们去看，院子草都挺高了。你是主任，这个心你得操啊？
陈主任说，我正要向您汇报这件事儿呢。
韩镇长说，坐下说说。
陈主任坐在沙发上说，最近达成两项合作意向，还没落实。
韩镇长说，说说看。
陈主任说，一个是有人想在那里搞个养鸡场。还有一个人想在那里养猪。
韩镇长摇摇头，说，我觉得不好。
陈主任说，是，我也觉得不太好，可总比闲着强啊。还有一件事儿，我要向您汇报。
韩镇长说，汇啥报啊？说就是了。
陈主任说，经过多方联系，我终于找到一个人，想在咱们开发区做点事儿，不过他想买房子，不租，我做不了主。
韩镇长问，那——他想干啥呀？
陈主任站起来，说，他就在我屋呢，我去把他给您叫过来。
韩镇长点点头，说，好。
陈主任走了出去。
459
陈主任回到办公室，对春田说，春田啊，通过在镇长那里做工作，他同意马上见见你，走，你跟我走，把你的想法好好跟镇长说说。
陈主任领着春天走进镇长办公室，指着镇长对春田说，这是咱们韩镇长。
春田连忙打招呼，韩镇长。
陈主任又指指春田对韩镇长说，小槐树村的，李春田。
两个人握了握手，落座。
韩镇长说，小槐树，李满仓那个村。
春田说，那是我爹。
韩镇长说，噢——是这样，你想买开发区的房子？打算干啥呀？
春田说，我想弄个面粉厂。
韩镇长问，了解面粉厂吗？
春田说，我以前是县面粉厂的职工，辞职以后在镇里开磨坊。
韩镇长一拍桌子，说，好。咱们现在就到开发区看看。
三个人走出屋子。
460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刘宣委拿起电话，说，你好，那位？——哦，你好你好，咱们电视台可有日子没到我们镇来了，没事儿的时候也得经常下来联系联系群众——哈哈哈——哦，这回主要是这个事儿，那好，明天我陪你们去——好了，明天见。
刘宣委手拿话筒的手腾出一根手指挂了一下电话，一边看电话表，一边拨通了李满仓的电话，说，小槐树的李主任吗？——听说你们村的李春水同志舍己救人的事儿——什么？你儿子？——显然是和你的教育和培养分不开的——我觉得很典型，很有意义，及时汇报给了镇党委陈书记，镇党委对这件事儿也非常重视，我们联系了县电视台，明天就要对他进行采访——好好好，就这样。
461
轿车在开发区停下来。
韩镇长、陈主任、春田从车里钻出来。
春田指着眼前的一片房子说，我来看过好几次了，这房子，还有这地方，闲着呢。
陈主任说，养鸡场的意向就是这片地方。
韩镇长摇摇头，说，养鸡场的事儿推一推。春田啊，这个房子当面粉厂合适吗？
春田说，当然不合适。我想只要边上的几间房子，多要点儿地方，厂房，粮库都得新盖。特别是粮库，得防雨隔潮。
韩镇长说，需要不少钱吧？
春田说，厂房和粮库的钱差不多，就是设备和周转资金还没有着落。再说地方落实不了我也不敢张罗钱啊。
韩镇长点点头，说，好，镇里大力支持你，你大胆干，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
462
李满仓、春水、孙会计站在院门口东张西望。
孙会计指着前面说，来了。
一辆面包车开来，在李满仓家门口停下。
李满仓他们迎过来。
车门一开，刘宣委从副驾驶位置下了车。
李满仓赶紧迎过来。
刘宣委摆摆手，指指车门。
车门口拉开，手拿麦克的女主持人和拎着摄像机的男记者从车里走出来。
刘宣委指指女主持人对李满仓说，美女主持梁静。
李满仓迎过来。
梁静伸手和李满仓我了握手。
刘宣委又指指领着摄像机的记者，说，记者部主任韩涛。
李满仓和韩涛握了握手，指指春水，说，这就是我家老三，李春水。
众人点头专注地看看春水，道，哦，看不出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一行人进了院子。
463
戴眼镜的设计师把图纸交给春田，说，厂子规模按照你的要求，增加了粮库的数量，车间都是是按照你给的机器型号尺寸设计的，施工顺序有注解。如果资金不充裕，可以先施工配套设施，到银行抵押，争取点资金。你再看看，还有什么问题。
春田接过图纸。
454
韩涛扛着摄像机录了春水的特写，录了他家的院子，树木等等，又到牛圈里录了他家的牝牛和高大的种牛。
刘宣委走到梁静跟前，说，镇党委、镇政府从战略的高度，推动全镇的鲁西黄牛繁育和养殖工作……
梁静说，这个选题可以单独做。
春水以为是上面又要宣传他养牛的事儿，就很配合地指着牛圈里的牛，对梁静说，我这种牛也是刚买来，眼下就这两头牛，我准备以后有条件的时候多养，争取当个养牛专业户，为发展鲁西黄牛的养殖事业尽一份心，出一份力。
梁静连连点头，说，不错不错，说得挺好，有想法，有高度。不过我这次采访的内容主要是你舍己救人的事儿。
春水感到很惊奇，这事儿你们怎么知道的？
梁静笑了，我们是干嘛的？吃这碗饭的。
春水嘴里继续叨咕，我还是想知道你们是咋知道这事儿？
韩涛说，说来也巧，我媳妇阑尾炎手术，跟你们村的臭粪老汉住一个病房，我也是听他子女说的。
梁静看着春水，说，我听着奇怪，见到你就更奇怪了，就你这小体格，你是如何一下子把一头种牛一下子给放倒在大街上的？
春水急忙摆摆手说，不是，不是我……
梁静笑着打断他说，噢，不是你，是我？难道是我？是不是会点武？祖上是不是有高手？
春水又摇头又摆手，不是，真不是楞放倒的，寸劲儿……
梁静点点头说，对，李小龙不就是讲究短打吗，寸拳，寸劲，爆发力，借力打力。
孙会计随声附和着说，听村里老人讲，他爷爷的爷爷好像是义和团，他奶奶的姥姥据说是红灯照，武林高手，爱国志士。
梁静点头道，世家，家学渊源；低调，年少德昭。难得难得，民间，真是藏龙卧虎啊。
春水本想对实话实说，可是大家没给他这个的机会。随着采访的持续进行，春水的想法也有了改变——假如说了牛是自己踩了缰绳摔倒的，舍己救人的事儿就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对玉洁的救命之恩也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这个恩情还是有好，这个恩情必须有，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事情，此后，春水再也不打算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了。
梁静说，星期日这天，就在我县元和镇小槐树村，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一头种牛追抵一个年轻女孩，就在这时，村民李春水挺身而出，制服了种牛，挽救了女孩的生命。目前，记者来到了小槐树村——
刘宣委走到梁静面前，接话说，这种舍己救人的事儿之所以出现在我们元和镇，绝对不是偶然的。镇党委、镇政府在狠抓农业生产和乡镇企业的同时，十分重视村民的精神文明建设，做到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我们加大了思想教育力度——
梁静打断她说，刘宣委，关于这个选题咱们下一步再研究。
刘宣委点点头，说，那好。
李满仓来到梁静面前，说，李春水是我村村民，也是我的儿子，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是吧？——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声音。
车声停了。
李壮田走进院子。
李满仓指着李壮田介绍，这是我们村支书。
李壮田连忙走到刘宣委面前，握了握手。
刘宣委指指梁静和韩涛说，梁静，韩涛。
李壮田和他们握握手说，来这么早？
刘宣委说，啥叫雷厉风行？这工作作风就值得我们学习。
梁静来到春水面前，说，观众朋友们，我们面前这位村民就是舍己救人、制服种牛的村民李春水，他没有伟岸的身躯，没有健硕的体魄，就是这位朴实的村民，而在危险面前，不缺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冒着生命危险冲了上去。这一冲，显示了他的胆略；这一冲，更显示了他的境界……
455
春田拿着图纸，跟着陈主任走进来镇长办公室。
韩镇长站起来，说，好，挺有效率，图纸都出来了？
春田点点头，把图纸打开，摊着，韩镇长面前。
韩镇长对着门口喊，小蒋，你让土地所田所长和供电所的顾所长到我办公室。
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好，这就找。
韩镇长看看图纸，说，一会儿咱们到现场看看，实测一下子再说吧。
456
韩涛扛着摄像机对着梁静和春水。
梁静对着麦克对春水说，请你介绍一下当时的情况。
春水手拿挠子，在牛身上挠着，说，当时，我正给黄牛梳毛，就停街上有人尖叫，我就跑了出去……
李满仓指着圈里的种牛说，就是这头牛。
梁静立即来到种牛不远处，指着种牛说，这头牛看着都吓人，哎——是不是害怕你家牛把人抵伤了包赔损失啊？
孙会计摇摇头，说，不是那么回事儿，原来的人家害怕再伤着人，刚卖给他的。
韩涛指指种牛说，牵出去录一录怎么样？
梁静连忙说，快拉倒吧。
春水说，放心，一点问题也没有。
457
一辆轿车和一辆面包车停在开发区。
众人下了车。
一个青年扯直了皮尺，看了看刻度，说，再加十五米。
田所长一边用笔在纸上写字，一边说，加十五米——
韩镇长、陈主任、凑过来看了看田所长的本子，又看看春田手里的图纸。
陈主任摇摇头。
田所长摇摇头。
韩镇长沉吟一下，看看大家，说，既不能扩大开发区的用地，又不能缩小场子的规模，还要考虑开发区现有房屋的利用，改设计，只能改设计。这样，让设计院的人到咱们现场看，按照刚才说的这个原则。
顾所长对春田说，你把所用所有用点设备的型号、额定电压、额定电流等情况提供给我们，我们提前做计划。
春田点点头，说，好，我尽快。
458
春水指着拴在树上的种牛，说，我来到街上，就见它正玩命地追抵一名身穿红衣服的年轻女孩，我冲过去，一把抓住牛笼头，用力把它摔倒在地，它好长时间都没爬起来……
梁静指着种牛，说，这么大的一头牛，当时要是撞到你会有生命危险吧？
春水点点头，说，会。
梁静接着说，要是踩到你，也会危及生命。
春水点点头，说，对。
……
459
开发区里，两个人扯着皮尺，测量着房前的宽度，一个人喊道，十三米。
设计师拿着本子，记录着测量数据。
春田拿着图纸，跟在设计师身后。
陈主任站在春田身边。
设计师探头看看图纸。
春田把图纸递到设计师面前。
陈主任也凑过来看。
设计师用笔指画着，思考的样子。
460
采访结束，李满仓说，想快中午了，都在这吃饭吧。
刘宣委说，到镇里吃吧，咋也比村里强。
梁静说，咱就在村里吃回真正的农家饭。
韩涛说，也好。
刘宣委对春水说，进屋。
春水摇摇头，说，不了。
几个人进了屋。
春水往自己门口走。
牛圈里的种牛“哞——”地叫了一声。
春水扭头去看种牛，种牛正一边嘎达着嘴倒嚼，一边甩着尾巴，抽打着身上的牛虻，悠然自得的样子。
春水看这种牛，自语说，给它悠闲的，不能太让它悠闲了。
春水瞅了一会儿，微微地笑了，回过身，迈步向传出嘈杂人声的门口走去。
461
春水走进屋子。
李满仓轻声对春水说，一会儿你回屋吃吧。
刘宣委拉住春水说，那可不行，他才是我们今天的主角。
梁静也说，主角不能缺席。
韩涛拿过一把椅子，放在身边，拉春水坐下。
李满仓脸色有些沉。
饭桌上，春水拘谨地将半拉屁股坐在椅子上，酒不多喝，菜不多夹，完全没有李满仓和孙会计的挥洒自如。
酒至半酣，春水大着胆子站了起来，李书记，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说出了好不好？
李壮田笑着说，说，说出来。
春水说，我想让记者领导帮个忙，在电视上给我家的种牛做做广告。
李满仓厉声制止说，别胡说！
韩涛说，我是记者不是领导。
刘宣委说，主任是领导。
韩涛正色说，我是记者部的，做广告那得找广告部，得花钱。
李壮田说，那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韩涛眨巴着眼睛摇摇头，可不是那么回事儿。
梁静插话说，公路巡警——我们还真就管不了那一段。
春水接过话茬说，要不这样，你在写我舍己救人的时候顺便说说我家的种牛，不直接说，拐弯抹角地说，广告也做了还不用花钱。
韩涛笑着瞅瞅春水说，别说种牛，我看，就是大象你也能放倒。
春水赶紧摆摆手说，我哪有那本事，记者领导净开玩笑。
一桌人哈哈大笑。
刘宣委指着春水笑着说，怪不得你小子不长个，都叫心眼给坠住了。
韩涛说，吃完饭，再去补点片。那你就说说你的种牛吧。
春水赶紧答应，噢，好。
462
李满仓坐在电视机前，对二大娘喊，快点，马上就要播了。
电视上，县电视台女播音员说，观众朋友，下面播送人物通讯——《春水和他的牛》，
（李满仓家的画面，院子、房屋、树木、牛圈、牛……）
手拿麦克的梁静，说，星期日这天，就在我县元和镇小槐树村，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一头重牛追抵一个年轻女孩，就在这时，村民李春水挺身而出，制服了种牛，挽救了女孩的生命。目前，记者来到了小槐树村——
梁静来到春水面前，说，观众朋友们，我们面前这位村民就是舍己救人、制服种牛的村民李春水——
李满仓摇摇头，说，刘宣委那一段没有了，我那一段也没有了。刘宣委、李壮田、我都晃了一下子就没了。
二大娘指着电视屏幕说，哎，你，孙会计，哎——那不是我么？
463
春田、陈主任、田所长走进镇长办公室。
春田把图纸摊在韩镇长的办公桌上。
韩镇长站起来，看看他们，问，差不多了？
春田说，按您的要求，重新修改了设计。
韩镇长盯着图纸，手指在上面指画着，看看陈主任，又看看田所长，问，都没有问题吧？
陈主任说，没问题。
田所长说，没有。
韩镇长说，马上着手办手续，尽快施工。
春田说，韩镇长，我还有事儿相求。
韩镇长说，你说。
春田说，完事开头难，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这个开发区的钱我想缓一缓再还，到时候正常算利息，就算镇里支持我了。
韩镇长说，利息就算了，也算是镇里支持民营经济发展了。你和陈主任把手续办好。今后有什么问题来找我。
春田点点头，说，好，多谢韩镇长了。
464
李满仓指着电视机喊，春水他娘，快来看，上了省电视台了！
二大娘走出来，盯着电视屏幕。
屏幕的左上角，有省台的台标，右侧，有“农村天地”几个美术字。
屏幕上，春水指着拴在树上的种牛，说，我来到街上，就见它正玩命地追抵一名身穿红衣服的年轻女孩，我冲过去，一把抓住牛笼头，用力把它摔倒在地，它好长时间都没爬起来……
梁静指着种牛，说，这么大的一头牛，当时要是撞到你会有生命危险吧？
春水点点头，说，会。
梁静接着说，要是踩到你，也会危及生命。
春水点点头，说，对。
……
465
春田和杨胖子坐在饭店的小间里吃饭。
杨胖子放下酒杯，看着春田说，这些砖可是不少。
春田说，还要加上麦前你多给的那些。我是这么打算的，在明年年底之前把钱还清，利息按最高给；也可以作价变成股份，咱们每年根据经营状况分红。
杨胖子说，我目前的打算是不想入股，钱你先欠着，用砖的时候你就去拉，我也就能帮你这点忙了。
春田端起酒杯，说，到时候我给你出欠条，把内容写清楚，我谢谢你啊。
杨胖子也端起酒杯，说，咱们一个村住着，不用说这个。
两只酒杯“当——”碰在一起。
466
孙会计拿着一张报纸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喊，火了，出名了，出大名了，书记、镇长也没有在报纸上占这么大地方呢。
李满仓侧身一看，报纸，是一张《聊城日报》，在第三版，有篇题为《牛人牛事儿》通讯，文章还配发了在那天饭后补照的春水用挠子给种牛梳毛的照片，照片上，牛很高大健壮，把春水反衬得很弱小；春水矮小瘦弱，把原本高大健壮的种牛反衬得更加高大健壮。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春水和他的种牛。
孙会计一会儿指着报纸上的照片，一会儿指着报纸上的文字，嘴里不停地叨咕，看看，看看——第一部分，小个子赤手空拳放到大牤牛。第二部分，大黄牛驮着小个子踏上致富路。——这头疯狂的牤牛和他家的种牛身高体重相仿——为了繁荣家乡的养殖事业，支持中国‘五大名牛’的鲁西黄牛的发展繁育，在畜牧局的指导下，为发挥杂交优势，进一步改良鲁西黄牛，春水水特地花大价钱引进了法国利木赞种牛，进行黄牛育种——瞅瞅，瞅瞅这词，多亮堂，写得多好。
孙会计一字一句地读完，抬头看看李满仓，说，这可是你儿子啊。
李满仓一脸自豪地说，没错。这张报纸我得留着。
孙会计把报纸递给李满仓。
467
春田拿出手机，翻着号码，打出去，说，哎，白哥，我是春田——有个活你干不干？——就是——盖个面粉厂——工期啊，我估计一个月利索的了——噢，时间太短活儿小是吧？不是脱不开身吧——也是，光来回折腾了——那行，我再找别人看看——
468
春水看完报纸，又递给李满仓，说，让他这一写，我觉得我都不是我了。
李满仓接过报纸，叠好，锁进抽屉里。
就在这时，翠红风风火火地推门走进来，哭喊道，爹，娘，你们还管不管你们的好儿子，刚吃了两天饱饭就不知道姓啥了，放着好日子不好好过，非作出祸来不行……
二大娘连忙说，翠红啊，你慢慢说，咋的了？到底是怎么会事儿啊？
翠红哭泣着说，放着好好的磨坊不干了，非得要开什么面粉加工厂，厂子那玩意儿是是个人都能开的？也不板块豆饼照照自己的模样……
李满仓一愣，说，这真不是个小事儿。不过，翠红，你也不要太着急，办厂不是说话，更不是吹气儿，他说办就能办起来？好多事儿呢？
翠红说，地方都定了，房子都买了，还要在在开发区盖房呢……
李满仓有些吃惊了，道，啊，真的？
翠红说，马上就要拉砖了——
李满仓更加吃惊了，道，是吗？
翠红说，还要把家里的房子都抵押了到银行贷款呢，这要是赔了，以后两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李满仓惊得张大了嘴巴。
二大娘也坐在炕上，紧张地说，咋整？这可咋整？他这摊子铺得也太大了。
李满仓站起来，说，摊子铺得太大，太冒险了，得好好说说他。
469
晚饭后，李满仓来到春田家。
春田说，爹，翠红，我都合计了，杨胖子答应把砖先借给我用，家里的积蓄能够把地方拿下来，把厂房盖起来，接下来最主要的的问题就是机器设备了，再就是一点启动资金……
李满仓说，机器设备得不少钱吧？
春田说，也得个几十万。
翠红说，几十万，万一有个闪失，就是把你卖了也还不起这些钱啊。
二大娘说，孩子，咱不干那个，磨坊开得好好的，也穷不着，稳稳当当的，有吃有喝，多好啊，还是别折腾那玩意儿。
春田摇摇头，说，穷不着，也富不了啊。
李满仓对翠红说，几十万？翠红，只要是他能弄着钱你就让他干。几十万，你上哪儿弄去？
春田说，这些机器设备应该属于农业机械，国家补贴可以省一部分。
李满仓说，差的远着呢，老鼠拉木锨——大头解决不了。
春田说，等厂房盖好了，我可以以厂房作抵押，申请贷款解决一部分。
李满仓说，还差不少。
春田说，差得不多了。
李满仓愣住了，道，这——你想过没有？要是干不下去了，咋办？开发区的房子你也看见了，闲的院子里长草，听说要养鸡、养猪呢；机器弄到手了，不安装就出手，那也得赔钱，就这两样，你能赔得起吗？
春田说，爹，这些我都想过了。在这个世界上，干啥也不能说一定百分之百就会怎么样。
李满仓说，就你眼下这个样儿，说不上多富多贵，在村里也是一等一的日子，稳稳当当的，多好。万一弄不好，你哭都找不到地方。
春田说，你们放心，我也不是小孩子，这件事儿我都琢磨挺长时间了，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的。
李满仓说，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不能不往好处想，也不能光往好处想。
二大娘说，你再好好想想，你爹还能坑你。
春田说，好好坏坏我都想过了，我希望你们支持我，实在支持不了，也别拦着我就好。
李满仓担心地说，就怕有些事儿咱们想不到啊。
春田说，主要问题都想到了，剩下的，遇到啥事儿就解决啥事儿。
翠红沙哑着嗓子，说，看见没，看见没，说不了了，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这是。
470
院子里，停着带着天线罩的电子信号屏蔽车。
许多地方都站着警察。
大门外有许多学焦急地来回走动着。
472
砖车驶进开发区。
春田来到驾驶室前，打开车门钻进车里，对司机说，往前——靠左——
司机慢慢地移动着车辆。
春田说，往前五米——好——
卡车停住，春田从车上跳下来，说，就这儿，全卸到左边。
473
一年一度的高考到了。
监场老师有的坐在讲台边的椅子上，望着考试的学生，有的在桌子间的过道上来回地走动着。
玉洁拿着铅笔，仔细地看着考卷，并不时地地在卷子上勾画着。
流动监场的老师走进来，在教室里走动着，观看着。
474
拖拉机的车斗里装着一张床。
春水站在车斗里。
春雨拿着两把椅子从屋里出来，放下一把，举起一把递给站在车斗上的春水。又拿起另一把椅子。
春水接过来，放在车斗里。
翠红冷着脸端着一盆子餐具从屋里走出来。
春水说，嫂子，那些东西最后装吧。
翠红把东西放在靠墙的地上。
秀玲抱着床单、枕头从屋里出来，递向春水。
春水把两把椅子脸对脸放好，接过秀玲手里的东西，放到椅子上。
二大娘拎着油桶从屋里走出来。
475
孙会计见李满仓走进村委会，就说，二大爷，春田那里你不去帮着忙活忙活？
李满仓不屑的样子，说，切，儿大不由爷，好话说了三千六，不听。有本事你就使去吧，我不去，还是说明我的意思。
476
春雨开着拖拉机走在街上，车斗里拉着家具等杂物。
春水坐在春雨身边的轮盖上，手把着春雨身后驾驶座的靠背。
马三子骑着摩托车迎面而来，靠了边，双脚支在地上，抬头看着拖拉机，大声问，谁搬家呀？
春雨说，我大哥。
马三子问，搬哪儿去了。
春水说，开发区。
拖拉机“咚咚咚——”地开了过去。
马三子骑着摩托车往前走。
477
二大娘和秀玲从春田家院里走出来。
秀玲对二大娘说，你就甭管了，我回家去骑车。
二大娘走了。
478
马三子骑着摩托车来到春田家大门口，下车走进院子。
院子里，翠红正用打气筒给电动车打气儿。
马三子问，听说搬家了？
翠红一边打气儿，一边说，嗯。
马三子说，你家地要是不种了租给我种。
翠红停下来，用手摁一摁车胎，白一眼马三子，说，你倒是挺会想好事儿，棉田打打药，就等着收了，玉米也都种好了，给你擎现成的？
马三子说，你看你，俺不是说明白了要租吗？
翠红说，你说你这人，俺就是不种了，也轮不到你家呀。
马三子说，那可不一定。
翠红说，一捺没有四指近，再怎么说，春雨是俺小叔子吧。
马三子说，这不假，可是亲兄弟明算账，我一亩地我愿意多出一百块钱，一年就是多挣小一千块钱，这个价也就在你这儿，以前从来也没出过，以后也不会有，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咱们可以签合同。
翠红说，主要还不是钱多少的事儿，春田弄得这一摊子究竟怎么样还不好说，眼下我要是把地弄出去，今后恐怕饭都吃不上。
马三子问，你们搬到开发区干啥呀？
翠红说，想办面粉厂。
马三子惊讶道，哎哟，那大是大买卖，今后春田可就是企业家了。
翠红说，还企业家，别无家可归就行啊。
马三子说，你以后就是厂长夫人了，可别不认识我们了。
翠红说，你说他这个犟种，谁说也不听。
马三子说，人家这是干正事儿。你记住今天我说过的话，啥时候不想种了，找我，我给你优惠，就是企业家也跟钱没仇。
翠红点点头，道，行行行，哎哟，我都要烦死了，你快走吧。
马三子走出院子。
479
开发区的房子里，春雨、春岩和春水把沙发往墙角靠了靠，看看翠红。
翠红说；好了，坐下歇会儿吧。
春雨说，不了，没别的事儿我们就回去了，地里还不少活等着呢，有事儿再过来。
春水说，我也坐二哥的拖拉机回去，有事儿打电话。
翠红说，那我就不留你俩了。
春雨、春岩和春水走了出去。
春雨和春水上了拖拉机。
翠红招招手，说，慢着点开。
春雨摆摆手，说，放心吧。
拖拉机开走了。
秀玲对翠红说，嫂子，没事我也会去了。
翠红拉着秀玲的手，说，进屋，我给你说点事儿。
秀玲跟着翠红向屋里走。
翠红关上门，压低了声音对秀玲说，这事儿我也是听说的，人家还不让告诉别人，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觉得这事儿对你好像有用，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能再告诉别人。
秀玲迷惑地看着翠红，问，啥事儿啊，神秘兮兮的。
翠红说，你答应保密。
秀玲点点头，说，行，我知道就行了。
翠红说，我听说马三子肯多出一百块钱租种别人家的地。
秀玲一惊，道，啊，你听谁说的？
翠红沉吟着说，嗯——不能跟你说。
秀玲看看翠红，问，嫂子，你家的地还打算种吗？
翠红意味深长地看看秀玲，说，你不会以为俺家地要租给你吧。
秀玲摇摇头，没说话，嘴里不置可否地嗫嚅着，道，嗯——
翠红坚定地说，春田弄得这一摊子我可没谱，地哪能说不种就不种了。
秀玲点点头，说，对，还是种着把握点。以后厂子真要是红火了，再做打算也不晚。
翠红说，那可不。
480
李满仓推着自行车走进春雨家院子。
春雨正在棚子里保养农机，见李满仓进来，丢下手里的活，说，爹来了，进屋。
李满仓看看春雨，说，你哥那里盖房，也是大事儿，抽空多去帮帮忙。
春雨看看李满仓，说，你不是不支持大哥的事儿吗？
李满仓说，是不支持，可挡不住啊，他非要干，这么大的摊子，看着不好，能帮还得帮。
春雨说，爹，你就放心吧，不光我去，我让秀玲也抽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