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与世人所料相反的是，一个人的心隐藏得愈深，愈是在厚厚的铠甲之下，就愈不会耽于幻想。
山风悠悠，舒叶伏尘，风一直行进，直到整个山坳彻底沉寂下来，这是终南山。
在山下不可见的深处，有一晦暗的地穴，在地穴的中央，有一人一物。
人本来算不得人，物也不是寻常物。重重地层下，关押着的“人”原来该算个妖，如今却不知道修成了何等模样；而那物却是有“生命”的，可还不是生物，是个奇怪的存在——他们各自独立，彼此无干。
直到某年、某月、某日。
那人，对着黑漆漆的角落，那里可能有石头，也可能只是泥土，反正，不可能是出路。他似是自言自语道：“石头，你知道什么是‘孤岛’吗？”
石头自然不会回应他，但他还是继续说道：“孤岛嘛，首先肯定是在大海上，那我们先说一说‘生命中的大海’好了。”
“人世间，唯有家国城邦才能称得上拥有‘大海般的广袤’，而且，只要这片大海同时环绕你和其他人，你就是切实存在且有意义的；反而言之，若你与其他人被这片大海隔绝，从集体割离开来，你便化成一座孤立的小岛……”
时间仿佛停滞了许久，因为那个人不再说话，不，也不是不再说话，而是声音越发低沉、冷漠、悲切。
“喂，疯子，你有完没完？”另一个声音插入，打断了这痛诉命运一般的言语。
“20年了，天天对着块石头谈人生，当我是死的吗？”一个自带光环的灵物出现在消瘦的自语者身后。
这个有灵之物拥有极度逼真的人形，但要区分它和人倒是很简单，因为太美，美得不像人，而它也确实是个艺术品，由某个集体费心劳力打造的实用型工艺品。
至于用途，也就是它眼前的他。
可自言自语的面壁人没有回话。并不是他没有听到，而是他在做最后的选择——未来的日子，是孤岛，还是大海？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大海。
他缓慢地扭过头来，瞥眼看了看艺术品般的它。
“你，你刚刚说，20年？”他说话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迟钝，但这绝不是长期幽闭的后果，因为对有些人而言，无人理会只会让他成为更加彻底的“话痨”。
但那灵体反而陷入了一阵不适之中，因为它原本以为眼前这个人已经放弃和任何人或物发生来往了。
面壁人见它没有回应，稍加忖度，便将语气放缓，重复问道：“你刚刚说，才20年，我进来这才20年？”巨大的疑问在他心里堆积。
灵体终于反应过来，顿了顿，回复道：“不，当然不是，‘你’虽然在这地穴中只存在了87650个时辰约2刻钟，算是20年，但现在已经是2000年后了。”
“20年和2000年？”那人更加不解，转而问道，“我怎么可能同时经历两段时间？这比穿越还离谱！”
“你怎么会想到‘穿越’这种荒诞的事呢？它可是早就被‘极道’证伪了的啊。”
“极道？！——无极大道。”他颇感震惊，“你们是‘阐天明德’的玉虚宫众。”因为在以前，他虽然听过玉虚宫的传闻，但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如今却卷在了一起。
“对，‘阐微知正，而并天下’，诸仙主修天德、顺天命，方能密察人心，通明宇内。你个落魄妖邪，怎可信他截教门徒的伎俩，真是不识好歹。”
被一个坚决护主的灵体堵话，他顿时没了说话的意思，只是叹了口气——阐、截之争，关他何事？但他想要的答案还没有得到，只好顺着话题继续说道：“截教当时便声称，已有诸多方式可以使人穿越到无因果的领域，并且，他们还有让人掌控那方天地的手段，总不见得是假的吧？——而现在，你们不也整出了‘20年和2000年’的幺蛾子了吗？”
那灵体却似有些恼怒，没好气地说：“幺蛾子？休要胡言，原因很简单，在这2000年的‘你’和在这20年的‘你’本质上是有区别的，你不再是你。我们玉虚宫凡事定有合理的解释，而他截教门人以‘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而遁去一’为名，曲解天意，扰乱因果，强夺造化之功，才会将玄清极道修成旁门伪学。”
本质上有区别，这个答案倒是挺合理的，但故弄玄虚，也不比它口中贬低的碧游宫众要高标到哪里去。
他再也无法和这个机器对话，耳朵完全受不了这种话语，便将头转回，继续和石头相看两不厌去了。
灵体看他不再理会，反而有些落寞，但它是不明白他的内心想法的。当初阐教设计它的时候也只是合理地添加了部分情绪，而这部分情绪显然也只是为了保证它的功能；所以，它在心灵上是“残缺”的。
“喂，怪人，我是落星法阵的核心，你可以叫我‘星魂’，你应该是叫龙噬吧？”过了许久，沉默的空间又有了声响。
这回他没有回头，背对着它回答：“龙石，还是龙噬，都已经无所谓了，2000年过去了，我也没了身份，如果需要一个称呼——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你叫我云梭便罢。”
星魂惊讶了一会儿，因为对方显然已经知道了这里是云水仙人，云中子的洞府——终南山；很快，它接着说道：“好生厉害，怪不得仙长们要把你囚在此处，区区20年，竟能突破千丈地幔，看到地上光景。”
“非也，非也，不是看到，而是算到。我是个路痴，白天一条路、晚上另一条的那种路痴；再者，我也看不到什么有趣光景，我的眼中将永远只有一片混混沌沌的天地，比瞎子还不如，周围的一切直接映入我的脑海，我只有抓住每一个细节，才可能达到较为真实的远方。”
星魂点了点头，它也明白，一个盲人因向往光明而付出的努力，可以创造出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
但它还是补充道：“二十年来，我竟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你的变化，看来你比传闻中的还有不可控，但也就如此了，这‘落星法阵’直接沟通天地之力，你无法在此中做出任何实质性的突破。”
“我的改变发生在内心，外人又如何知道？而且，我想我现在，看到了一些你看不到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