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楚荆几乎跟着何崇一同陷入苍白的无可奈何之时，一阵敲门声响起。何崇猛地站起来，清了清嗓子把门开了一条缝，侧着身子问道：“张姐什么事吗？”
“哦，我在准备午饭，不知道安小姐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或者什么忌口的。”门外的人说。何崇看了看楚荆。
“哦，不用了，我回学校再吃吧。”楚荆摆摆手
何崇说道：“就在这吃吧。放心，我爸妈中午是不回来的。”就对着门外说，“炒几个家常菜就行了，她没有什么忌口的。”
“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啊？”关上门楚荆小心翼翼地问。
“说。”
“你这种情况是家族遗传还是基因突变的呀？”
何崇摇摇头：“不能确定，反正在我所认识的能查证的亲属中都没有这种情况，连普通的红绿色盲都没有。”何崇也就顺便介绍了自己家族中的一些情况。
“那你还真是挺倒霉的呢。”楚荆只是一声感叹，何崇看了她一眼，她赶紧把头低下去，又轻声说道，“但谈不上不幸。”
“算了，今天叫你来不是对你诉苦的，而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何崇认真地说。楚荆问什么事。何崇把刚刚拿的文件夹递过来。楚荆打开一看，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之后便用吃惊的眼神看着他。
“得奖作品就是你上次给我画的那幅。我以你的名义参赛的，报的是大学生专业组，所以三等奖也算不错。毕竟你这多年没碰它了。”何崇解释着，“你不是很喜欢画画的吗？听说你十岁那年就拿过少年组的全国冠军，既然在这方面这么有天赋，如果仅仅因为你父亲的原因就放弃了不是太可惜了吗？”
楚荆心中一震。的确，自从那个男人和妈妈正式离婚之后，她就将自己所有关于绘画的东西一齐烧了个干净，一粒灰都没带到这里来。
“你怎么知道的？”楚荆问。
“你的事我都知道。不过这不重要了，我是想告诉你，不要因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兴趣，不是所有人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跟不是每个人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一样。你有这个条件和机会，就应该珍惜。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今后到底要做什么，真的要考博吗？就因为石老师，就为了能多看他几眼？”
楚荆低着头，没有说话。何崇无奈地淡淡笑道：“看来你是不会同意了。”
“不是，关于你说的，我会好好想想的。只是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想着怎么让自己放下以前的包袱。”楚荆说道。
“放下以前的包袱？又是这样的话。怎么，接下来你是不是也要和他们一样劝我变回何梓瑔？”何崇冷笑一声，“要是这样，你还是省省口水吧，我是听不进去你那些金句良言的。”
“梓瑔也是你！他不是比石老师小很多吗？”楚荆诧异地问。
何崇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楚荆也恍然大悟了：名字能改，年龄自然也是可以改的。她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又不认识何梓瑔，我只认识何崇，你变不变回他跟我也没多大关系。况且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何梓瑔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么优秀……”楚荆停顿了一下，“他只是有一个聪明的大脑而已，但他却孤独还有一颗脆弱的玻璃心，他连自己也不能接受。那段关于何梓瑔的时光现在回忆起来也并不是多么令人愉快，所以比起他，我还是喜欢何崇。不过我一直觉得确实可以有一个更好的何崇的。我说的‘更好’不是指他会说几种语言，能考几本证书或者得到什么令人羡慕的职位，而是他能接受自己；能找到为之努力的目标；能看到未来生活的希望。我真的很想见到这样一个开心、心中没有阴影的何崇。还有……”楚荆也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的确是不会安慰人，虽然我很想安慰你。你的情况好像确实没有我刚刚说的那么轻松，可是，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我真的很心疼，我真的不想看见你这么难过啊。既然现在你想帮我，我也想帮你，我们就互相考虑一下彼此的建议好吗？”
何崇听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声地说，随便你了，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值得庆幸。最起码我对你没有秘密了。虽然我曾经想着如果可以的话就永远都不告诉你。但现在想想告诉你也好，这样的话在你面前我也不用刻意伪装什么了，真的好轻松。说着他便开门出去了。楚荆手里紧紧捏着获奖证书，又环视了一遍这个彩色的房间，回想起记忆中的一些细枝末节，一股悲伤就涌上心头觉得堵得慌。她更是尤其痛恨自己那句“世界上的美，一半来自形态，一半来自色彩。”的荒唐言论。
饭菜摆上桌了，还是简单的四菜一汤。何崇坐在楚荆的对面。楚荆看了看这栋复式的公寓，空间很宽敞，装修并不奢华但挺讲究。楚荆拿起筷子看着桌子上的菜，半天没有动。
“怎么？饭菜不合胃口吗？”何崇问道。
“不是，只是觉得，这桌子好大啊，一起吃饭的人会离得很远。”楚荆轻轻地说。
何崇扫视了一眼饭桌，说：“你这是在间接地说菜少了是吗？”便对着里面的厨房喊道，“张姐……”
“不是，不是！”楚荆赶紧摆摆手，“不用加菜。”
张姐在厨房里已经应了一声。
“……一起来吃吧。”何崇把话说完了，看着楚荆气急的样子，笑了笑，痞相又回来了。楚荆便也笑了，伸腿要踢他一下，但是没有够着，只好嘟嘟嘴端起碗吃饭了。
何崇看着眼前这个活泼的灰白图像，一阵失落闪过心头，又敛去了笑容，只是低下头大口地喝着碗里的汤。
吃完饭，张姐端来了水果。何崇没有吃了，走到客厅的沙发上抽着烟。楚荆看着缭绕的烟雾，也起身走了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何崇灭了烟问道：“你这是要回去了吗？”楚荆点点头，说：“在走之前我要告诉你我的决定，我还是要考博的。不过我今后不会再有意回避画画了，当我想画的时候就会画。”
“哼，这不就跟没考虑一样。我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何崇摇摇头，面色平静，淡淡地回应，语气有些无奈。
“你听我说，你说因为我在画画上有天赋，有兴趣，就让我放弃语言学。那你岂不是在什么方面都有天赋吗？你的方向又该是什么呢？人生中我们会对很多东西有兴趣，石老师一开始学的是计算机，后来也是因为傅先生才转向语言学的，可是石老师做得很好啊。况且我在画画上并没有什么天赋，之所以现在还能保持这样子完全靠的是之前苦练的基本功。因为那个时候我不想让我爸失望，我也想成为他的骄傲。当年他开着车离开，我以为他只是又和我妈赌气，只要我表现好，他就会回来的。我就努力画画，我想等我拿到了全国冠军，他的气总该消了吧。可是……算了。你知道吗，我用画笔比用筷子还早。记得最开始学画的时候，第一天就是练习打线条，我爸不满意。我就一直练，一直练，练到天黑，练到手都痉挛了，连饭都送不到嘴里去。我竟然有这样的毅力，所以如果我爸是音乐家，说不定我现在的钢琴弹得比你还好呢。石老师说过大部分人的智力是差不多的，剩下的就看他是否用心了。所以只要我们愿意，他总是给我们学习和进步的机会。我觉得他是对的。”
“呵呵。”何崇发出两声苦笑，“说了半天，还是因为你的石老师，你这样痴缠下去，对你对他都没有什么好处。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了，我是真的再也不想管你了。你现在就走吧，我会让吴叔在楼下等你，就不送了。”说着他就起身要走。
“你不要这么偏激嘛，我承认我当初选择语言学完全是因为石老师，我也知道我在语言学上没有天赋，但现在我对它是有感情的。你认真地看看书，你会发现它其实真的很有意思的。”楚荆一本正经地劝说。
“好可惜，我对杨主任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也发现不了。你快走吧。”何崇也一本正经地讽刺。
“除了语言学，你还有其他的事可以做啊。你弹钢琴的时候不开心吗？你考过ACCA时难道就没有过成就感吗？你不一定要当赛车手的啊。只是因为家庭原因，你自己把压力和无助放大了。”楚荆说着，何崇已经将她推到了门边。
“我现在放弃语言学重新画画，就等于认同你的观点了，但事实不是这样的……”楚荆已经被推出了门外，她便抓住门框，又将一只脚跨进门里。何崇将她的手掰离门框，她利用最后一丝机会把话说完。“很多事情是看态度的，有态度就有兴趣了，你就等着我在语言学上做出成绩证明给你看吧。”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楚荆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却什么也听不到，只好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