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儿的到来让我的生活变得充实起来，每天早上起来我就可以赶一大群牛羊上山。这是我非常渴望的平常生活，这才是一个牧羊人应该有的生活。冬日里守着二十来只羊，那怎么可能是一个牧羊人的生活，就连鞭子甩起来也是有气没力的。现在，在小黑子和白嘴儿的协助下，牛羊在山坡有条不紊地走着。我跟在羊群后面，把那些掉队的小羊羔抱在怀里，等撵上走失羊羔的母羊，就把小羊羔还给还在着急的母亲。这是一幅和谐的生活画面。
可是，漪儿这次回来还是打来一些不和谐。首先，漪儿自从回到草场就不在和我一道赶牛羊上山。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漪儿从来没有给我提及。我想漪儿或许要筹划更重要的大事，像放牧这种小事还是交给我一个人就行了。再说，漪儿还经常过几天就挑选出一只比较为肥壮的羊宰了，非要给我们改善伙食。这让我有点惋惜，吃不吃羊肉，对我来说都一样。但我不敢违背漪儿。其次，就是漪儿不再唱歌，就连手机都不碰一下。这个变化是我从来不敢想的。漪儿喜欢唱歌，尤其是喜欢那些连我都不懂的歌，往常总是嘴里哼着小曲儿进进出出。现在却变成了一整天就几句话。
“哑佧，赶紧来吃饭吧。”“哑佧，你把牛羊赶进圈里就来吃饭，饭都有些凉了。”“哑佧，你走在路上要小心些，眼睛盯着脚下，千万不能摔倒。”“哑佧，你把牛羊赶到地方就回来吧，有小黑子看着，就不要操那心了。”“哑佧，你早些休息吧，挤牛奶打奶酪的事情我来干吧。”这些话好像与牧羊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但我总觉得不是味儿。漪儿是变了，这个变化来的太突然，我有些懵。
天气转暖的速度明显加快，我把皮袄脱下来，换上漪儿给我准备的薄棉袄，过两天就可以穿羊毛衫。山谷中的冰也开始消退，逐渐向雪线附近退去，草场再也看不见冰的影子。山坡上裸露的地皮已经很难再看见了，整个山坡都是从雪线以下的鲜绿开始，然后是半山腰的翠绿，最后才是山下石头屋周围的墨绿。这一切还真的像古力大哥所预料的一样，山洼里的草情成了我们牧羊人最想看到的美景。
草场草情好转也让我暂时忘记漪儿的不和谐，我更加忙碌了。太阳还没爬上东方的山头，我就走进羊圈，逮住那些还在哺乳羊羔的母羊，挤三四桶羊奶。这是漪儿做奶酪的东西，也是我们一年非常重要的吃食。漪儿起来的要比我迟一些，看见我在羊圈周围忙碌，偶尔会说：“哑佧，我都给你说了挤牛奶羊奶的事情我来干，你怎么就是不听。”但大多数时候阴沉着脸，不说一个字，把两手搓热，就顺手抓起母羊的****，两下三下就换一另一头母羊。漪儿挤羊奶的动作和速度确实要比我熟练快捷的多，这个我不得不承认。挤完牛奶羊奶，才是我和小黑子兄弟俩赶着牛羊上山的时候。我把装满****的铁桶提到漪儿的帐篷外面，就打开圈门，把所有的牛羊都放出来，小黑子和白嘴儿也起身加入到牛羊大军。这个时候，太阳才从东边的山头上露出半张火红的脸，给整个草场铺上一层金黄色。
“哑佧，你吃一点东西再走吧。”那怎么可以，牛羊在圈里饿了一夜，乘着草尖上还挂有一点露水，牛羊才能吃到最鲜嫩的草，才会尽快长肥长壮，这个漪儿不懂。我转过身去，冲漪儿笑了一下，摇摇头，继续跟在牛羊的身后。
“哑佧，你这个犟种。”对我，漪儿也是无可奈何。有时候，漪儿会从后面追上来，给我塞一块奶酪，或者酥油饼。但我知道，这些东西小黑子兄弟俩要比更加需要这些东西，它们俩都是跟着我一起出门，然后就一直守在山坡上，连一点吃东西的机会都没有，除非实在饿得受不了，才会轮流在草地上挖老鼠捉小鸟充饥。现在还不到小鸟乱飞的时候，捉一只小鸟就是一场竞赛。再说，我把牛羊赶到山坡上就能回家，恰好能赶上漪儿的早饭做得，我不在乎这一点点时间。
“哑佧，你上山还是把马骑上吧。”这是漪儿这一段时间唯一增加的一句话。当然，骑不骑马，主动权还是在我。我不想骑马的时候一般就是我想低头想事情的时候，也是我想偶尔开小差的时候。我的脚踏实地踩在草地上，捡拾落在后面的羊羔，可以完全放开的思绪。这个时候，我可以思谋阿青力大哥所说的话，也可以考虑一下漪儿的变化。这些事情也不一定非要一个结果，但想一想还是非常有必要的。骑在马背上，没办法及时捡拾掉队的羊羔不说，就是那些必须要尽快思谋的事情也不能想，我必须全神贯注马儿走的每一步路，往山坡上去的草地上有许多暗坑和石头，都是稍不留神就让马匹伤害的机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骑马，漪儿对我能不能及时下山没有期待，出了门所有的时间都是我自己的，在草丛里寻几支野花，或者摸摸冰冷的石头，或者就和小黑子白嘴儿坐在一起，享受一个牧羊人和牧羊犬相处的日子，这都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是，带上马，速度快，那就得准时回到漪儿身边，我的牧羊人生活就变成了鸟笼里金丝雀。这个理由虽然说不出口，但确确实实，就算给漪儿都不敢说。
我手捧野花走到漪儿面前，漪儿绝对忘却所有我的过失。“哑佧，就算我拥有花束，那也是没有人看的。再说，就算你不送我花，我也没有一点要责怪你的意思。咱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牧羊人，风花雪月一点都沾不上边。”虽然漪儿这样说，但是她脸上洋溢的喜悦还是出卖了她。这个时候，无论漪儿手头有多忙的事情，她都会小心翼翼地从我的手中接过去，放到鼻子下面闻一下，然后轻盈地走进帐篷，找一个瓶子，灌满水，把花插进瓶子。有我从山坡上采来的花，漪儿的帐篷好几天都能飘出花香。这也是我喜欢的。
现在还不是盛夏，能从草场采来野花的机会是很少的，就连艳阳高照的晴朗天也很少。积雨云经常挂在雪山顶上，影响着天空的其他空间，不要小看那云层很薄，但绝对不会让温暖的太阳轻易穿透。有时候还会下一些小雨，直接影响着我们整个牧场的情绪。挤羊奶牛奶的工作还得继续，但我和漪儿都披上了雨披。挤完****，我打开圈门就不管牛羊会散到那个地方去。牛羊也是很知趣的，一般都在周围平坦的草地上吃草。也有个别喜欢冒险走远爬山的，但总会被小黑子和白嘴儿及时驱赶回来。要是碰上有雾的天气，我甚至连圈门都不打开，这样我和小黑子兄弟俩就彻底失业了。
就在一个有雨有雾的早上，漪儿和我坐在漪儿的帐篷里面吃饭，漪儿说道：“哑佧，我想好了，咱们还是得想办法先给你看病。”这个问题我思谋过好多次，但一直没有结果。看病，我的病在头上，是一个后果非常严重的病。或许，我真的能好起来，至少我的头就不会再疼，也能记住一些事情。要是成功的话，我还能陪漪儿说话，这样漪儿在草场也不闷了。可是，漪儿也说过，看我这种病是有风险的，也有可能最终的结果还不如现在，甚至……我很迷茫，我真的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哑佧，咱们都要面对现实。虽然你现在这样也挺好。可是，你总得替我想想，你总不能让我一直面对一个不能说话，没办法表达自己情感的哑巴吧。我想要生活，想要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这也是你应该过的生活。为了咱们未来的正常人生活，咱们就得冒一次险。”
“哑佧，至于你叫什么，我一点都不在乎，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即使……你娶不娶我，我能不能嫁给你，我都无所谓。但是，咱们的生活不能只停留在我一个人说一大堆，而你就这样沉默着。哑佧，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也有很多话想对别人说。但是，要是咱们不去治病，这一切都只能藏在你的心里。我听不到你心里面最想说的话，做一辈子猜谜语的人，我实在是心犹不甘。”
“哑佧，就算你的病真的没治，但是咱们努力过了，什么结果咱们都能接受。但要是咱们都不去做，都不敢去面对，你想想，咱们往后要是拌个嘴，一旦我嫌弃你是哑巴，你也嫌弃你是哑巴，咱们该怎么说？现在这样，咱们谁也有挽回的余地，一旦走到一起，咱们就得尽量过正常的生活……哑佧，我这样说，并不是我嫌弃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两个都有追求完美生活的权利。你能恢复说话，我当然更想拥有一个完整的你。再说，你要是真的好了，你自己该有多么高兴，既能陪我说说话，还能在放羊的时候和小黑子它们说说自己的心里话，就算你想骂我，也能骂得出口，也能让我听得真真切切。”
漪儿所说的话我是完全可以理解，其他的暂且不说，就是面对漪儿，我能把我想要表达那些意思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一字一句真真切切地说出来，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当然，要是我真的能说话，我就能像一个将军，可以站在草场的最高处，指挥着小黑子白嘴儿把羊群牛群赶到我认为最恰当的位置。那样，漪儿的牛羊就能成为这山洼里面最肥美的一群。
“哑佧，我原本指望你能和我手写交流。可是，你清醒的时候能把几块石板都写得满满当当，连我都分辨不清楚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但，大多数时间你可是连一个字都没写下来。我想，这不是你不愿意和我说话，还是你的脑袋在作怪。要是咱们治好你的脑袋，就算你依然不能说话，但你能顺顺利利地把想要说的话写出来，能让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也是挺好的。另外，我看见你经常捂着脑袋，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咱们要是能把你的这个毛病去掉，也算咱们没有白忙乎。”
“哑佧，我愿意你好，你也愿意我好。咱们俩的愿望其实是一致的，你好了，我也就好了；我好了，你也就高兴了。前两年我还要挂念我爸爸，他毕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孝敬他也是应该的，我顺从他也算是可以的。但，我是一个有自己生活的女人，这个我爸爸他是替代不了我的。你对我这么好，成天变着法儿让我快乐。你的这些无声无息的作为，就是我爸爸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也是因为你对我真好，是没有一点保留的好。所以，我爸爸最后最想见的人还是你。但是，我不敢把你带到他的面前。毕竟你和他没办法说话，没办法让他能知道你心里面最想告诉他的事情真相。”
我确实没办法和拄拐老汉说话，因为他一见到我，一准儿首先想自己的宝贝女人身边的人是一个不能说话的哑佧，伤心的情绪就会蒙蔽上追求本质的心。这是我无法弥补的缺憾，也会成为拄拐老汉的遗憾。越是对自己亲近的人，要求越是苛刻，这是人之常情。因为漪儿，我对拄拐老汉没有一点怨言，就算他是唯一打过我的人，我也能一笑置之。否则，我就不会给拄拐老汉码一座玛尼堆，让他的灵魂与天地齐享。我采来的野花虽然漪儿用心呵护，但时间久了还会蔫的。我和漪儿都是生活在这个环境中，任何风吹雨淋都会让我们黯然失色。
“哑佧，你要是愿意你就点点头，要是你心存疑惑……那就随你吧。你选择什么我都能接受。”漪儿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样的话，谁不向往更加美好的生活，谁不愿意自己的生活尽量能有一些罗曼蒂克？我望着漪儿那双凝神的眼睛点点头。
漪儿高兴地跳了起来，抱住我的头，说道：“哑佧，我愿意为你穿上那条绿裙子，让你看到我最漂亮的……哑佧，你的这个决定才是我这些年最高兴的事情。”我拉住漪儿的手，伸出一只手指指漪儿，然后竖起大拇指。
“哈哈，也是，只要哑佧喜欢，我什么时候穿什么衣服都是哑佧最漂亮的伴侣。不过，哑佧，今天这天气真的不怎么样，为了一件裙子让我病了，还得让哑佧难过。”漪儿爽朗地笑了起来。
“哑佧，你今天真的是清醒的，我怎么有点不敢相信？”漪儿笑着问道。我既没有头疼，也没有那些符号乱飞的感觉，我敢肯定我就是这些天最清醒的时候。我对着漪儿的笑脸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山坡上的雾还没有一丝要消退的迹象，潮湿的空气依然弥漫在我和漪儿周围。我渴望有太阳，那怕只有一缕阳光，那也能让我惊喜若狂。“哑佧，我想唱歌，你允许吗？”我是从来不会制止漪儿唱歌的，每当漪儿的歌唱响起，我都会坐在石头上，躺在石头屋内的床上，闭上眼睛，让自己随着漪儿那听不懂的歌声飞起来。现在，漪儿要当着我的面唱歌，我该做点什么。环顾漪儿的帐篷一番，我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发声的东西，就顺手把那块曾经有着“women”字样的石板拿过来，捡起一根木棍，盯着漪儿的脸，等待歌声响起的那一刻。
“哈哈，哑佧，你是准备用石板给我敲一点节奏？”我点点头。
“那还是算了吧，就你……你一点音乐素养都没有，一顿乱敲，我还唱什么歌。我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你身边得了。”漪儿这么说，我只有把石板重新放回原地。
“哑佧，我今天真的很高兴，我原本还想今天要说的那些话可能我还得重复好几遍才行，哪知道……不说这些了，哑佧，我有点累了，想靠着你的胸膛，大腿也行。”漪儿的脸有些红。我指指帐篷外面的天，又用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嘲笑漪儿。
“哑佧，你敢取笑我。不错，现在就是大白天，这样的天气牧羊人的牛羊都关在圈里，随时都有可能从帐篷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可我就想靠着你，你是我的臂膀，我现在就是不避开别人异样的眼光，我想靠就靠，随时随地……哎，哑佧，要不咱们这会儿就到外面去，我就挽着你的胳膊，就像大街上树荫下的那些老夫老妻一样，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迈开这一步，我还真的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漪儿这么一说，我的脸就开始发烫，火辣辣的，就像在烈日下炙烤了许久一般。但我知道，漪儿只能是说说，她也没有做好准备。因为我毕竟她目前还拿不出手的哑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