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潘明与李景岳母亲是在工区外小镇上相遇的。贺中矩采纳了胡波的建议，给潘明反复说部队这边有纪律，不允许家属及朋友来队。贺中矩这么一强调，倒把潘明要探个究竟的欲望给勾起来了，她缠着父亲给部队的战友打电话询问原由。本来他父亲就不同意他找个军人，他爸是军人出身，转业到地方，深知部队的情况，不愿意看到宝贝女儿受委曲。可经不住潘明撒娇、死缠烂打及母女联合。一打电话才知道一线部队并没有规定家属不允许探亲这条规定。把潘明气得直跳。立马订好飞机票就到部队兴师问罪了。
下了飞机，坐了四个小时车才到县城，一打听地方，说离县城还有五十多公里，待七转八弯赶到所在乡镇，打听了半天也打听不到部队到底在什么方位。给贺中矩打电话也打不通，眼看天要黑了，急得潘明直想哭。正在这时，他发现小镇路口停有一辆墨绿色军车，赶紧上前一问，果然是贺中矩所在部队的，原来部队派车是来接李景岳母亲的。
徐进多把李景岳母亲接到小营院后，就一前一后向杨程和政委王平进行了汇报。杨程没有过多地说什么，只是让徐进多安排人多陪陪，稳稳思想情绪。而政委王平却对徐进多下了三条禁令，一是不准过多的人接触李景岳的母亲，特别是李景岳的同年兵；二是不准李景岳的母亲上工地；三是谈话问题只能涉及李景岳私自离队问题，尽量淡化工区艰苦的环境。当政委从徐进多口中无意知道贺中矩的女朋友来到工区后，只是说了一句，”扯蛋。“
徐进多坐在办公室里从政委三条禁令及那句”扯蛋”中拼命寻找深层次的东西，他隐隐有些焦虑，可确有一丝兴奋劲儿和着他饱满的血液在他强壮的周身燥动。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徐进多不是学哲学的，可他深知哲理的深遂。
贺中矩从坑道刚回小营院，营长徐进多就把他叫了过去。贺中矩敲门进去后，见徐进多一本正劲地坐在办公桌前，徐进多先是盯着贺中矩看了一会儿，说真的，他有些看不起这个大个子排长，没有吃苦精神，而且动不动就炮轰这个那个。只是上次讲了几堂课，他心想这小子肚子里还有点货，改变了一点印象。他对徐进多一字一句地说：”你女朋友潘明来到工区了。“
“什么？”贺中矩大吃一惊，他有点不相信营长徐进多口中蹦出的几个字，他眼睛睁得大大的，面部表情极度惊讶。
“现在在招待所。“徐进多仍然一字一句地说着。贺中矩没想到潘明说来就来，他没来得及跟徐进多解释，满是灰尘的迷彩服也没来得及换就跑到招待所，一推房门，把闭着眼正躺在床上的潘明吓了一跳，一头爬起来，盯着来人看了好几眼，才看清原来是贺中矩，潘明还从来没见过贺中矩灰头灰脸的样子，她乐了，把路上的委曲刹时丢到九霄云外了，她一双手捧着贺中矩的脏兮兮的脸，笑着说：”亲爱的，你咋弄成这样了。“
贺中矩一把拨开潘明的手，气呼呼地说：”你咋不声不响地就来到这里。我不是跟你说这里不要来吗？”
“哟，你不是说不能来吗，是你不想让我来吧，不想让我看到你现在真实的状态吧，你看看你，都快成一民工了，还想瞒着我。你说不能来，我偏要来，你能咋的？“潘明本来就受了一肚子委曲，这会儿见贺中矩还敢对她发脾气，马上劈劈啪啪一顿抢吼。
贺中矩本来就怵潘明，这会儿她见潘明生气了，赶紧说：”你小点声，我们政委住在隔壁呢，我不是不要你来，只是这地方条件差，怕你受不了，再说这里只是部队临时执行任务的地方，待任务结束了回到营区我再接你到部队不更好吗，干嘛非一个劲地到这老山沟里来。”
“我就是来看看部队有没有你吹嘘的那样好，叫你跟我一起到地方，你总有各种理由，这下到了这种地方，你不会再说什么了吧。“潘明心想这会儿贺中矩对要求他转业回地方肯定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了。
贺中矩见潘明又旧事重提，这会儿哪有劲跟她争论这个话题，他想到自己来到这个地方的转折与艰辛，忙一把拉住潘明的手：”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贺中矩一提这个茬，潘明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没想到贺中矩被分到了这样的地方，贺中矩在电话里跟她说的部队的现状完全是两码事，她强力地克致着自己，压低着声音，不让自己喉咙变粗：“你以为不接我，我就找不到你，你就是在天边，我也能把你掌握手中。“潘明边说边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
“你到底怎么来的？”贺中矩不明白潘明来到工区怎么营长比他还先知道。
“就不告诉你。”潘明分明是要逗逗贺中矩。
“你还没吃饭吧，我去弄点吃的来。“贺中矩见潘明买关子，就换了个话题，心想我还能问不出你是咋来的。
贺中矩这么一说，潘明还真觉得有点饿了，还是上午在飞机上吃了一点。就说：“我跟你一起去吧，省得往这里端。“
还是我端过来吧，贺中矩不想让过多的战友们知道潘明来了，他刚来，部队还没有完全适应，潘明就来了，他怕人家说三道四。特别是这会儿工区又跑了两个战士，政委正在工区搞整顿，潘明来得真不是时候。他心里有些不爽。
“那好吧。“潘明也没坚持。贺中矩一拉开门，刚准备下楼，就见一楼有两战士一人端着一份饭过来了。有个小战士贺中矩认识，是杨指挥长的公务员小查，他心里有些明白了。果然小查一见贺中矩就说：”贺排，指挥长让我送点饭给嫂子与李景岳的母亲。“
“什么，李景岳的母亲也来了，啥时来的？”贺中矩没想到李景岳的母亲这么快就来部队了。
”跟嫂子一起来的，你还不知道啊？”小查见贺中矩一幅惊呀的表情忙说。
”她俩一起来的？！“贺中矩更惊诧了。心想事情怎么都凑到一起了。
”是啊，指挥长让徐营长把她们安排在这里。李景岳母亲一直都在哭哭啼啼的，因为政委住在二楼，所以把她安排在一楼，这不，指挥长已经安排陈排及李连长轮流派人陪着。”
”陈排在楼下？“贺中矩忙问道。
”这会儿估计回去吃饭了。那你把嫂子饭端上去吧，我们去送饭给李景岳的母亲。“小查把饭递给了贺中矩，转身和另一个兵一起朝一楼另一间房走去。
贺中矩把饭端到房里来，把工区情况跟潘明一说，潘明心想原来李景岳母亲是因为这才来到部队的，难怪心情不好。她就一五一十地把如何找部队，如何碰到徐营长及李景岳母亲说了出来。
“我说来的不是时候吧。“潘明这么一说，贺中矩就什么都明白了，但他一想到徐进多一字一句跟他说的口气，他还是忍不住顺势嘟哝了一句，
“这才是真实情况的反馈，你看兵们都呆不住了，你还跟我吹嘘部队这样那样。这下彻底露底了吧。“潘明向来不会放弃每一个可以打击着贺中矩心理防线的机会。
“这几天工区事多，你给就呆在招待所，过两天，我请个假，把你送出去。现在你休息一下，我去吃点饭。“贺中矩见潘明一改过去矜持的吃相，有些狼吞虎咽的把一小盆饭转眼就吃下去了，心想真是饿了。就拿着饭盒，准备出门去找一下陈哲，商量商量如何应付潘明。
陈哲没想到李景岳的母亲说来就来了，昨天他还在跟杨程汇报目前寻找李景岳的情况，可今天下午，徐进多就去工区外把李景岳的母亲接来了，同来的还有潘明，这也是陈哲没有想到的。
徐进多安排陈哲陪李景岳母亲时顺便把政委的三条禁令跟陈哲说了，陈哲一听就有些反感，心想一个母亲因儿子私自离队而来到部队，有必要搞这些条款吗，可他没有说出来，因为徐进多打的是政委的旗号。
李景岳母亲四十多岁，中等稍微有些发福的身材，头发烫成波浪卷，一身职业女性打扮，看到要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见到陈哲就急迫地问道：”你们部队怎么在这样大深山里，我儿子肯定是不习惯，他不会出事吧。“接着眼泪就出来了。陈哲还没想清楚怎样回答她，她接着腔调一高，”你们那个徐营长也太不像话了，问什么都是不知道，让我就在这里等消息。我这么大远路跑到这样大深山里，我是要见我儿子，你们赶快想办法找啊。“接着就不停地哭着说，”我该早些想办法让他离开这里就好了。他要是出事了，我可怎么活呀。“弄得陈哲一时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
晚上贺中矩来找陈哲商量如何应付潘明，陈哲跟贺中矩说起徐进多的三条禁令。“这肯定是这小子想出来的，这里现实情况明摆着，还用东躲西藏的。“贺中矩一听就来气。
”还是稳妥一点好。”陈哲想起李景岳母亲现在的状态，他笑着跟贺中矩说，这三条禁令用在潘明身上倒是很好。
“人都到现场了，还禁个逑，也亏你们忽悠得出来。“贺中矩不以为然地说。
“可现在关键性的问题是李景岳与王凯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一是不好跟家长交待，二是也没法向上级交待。“陈哲表情明显不轻松。
“我估计他们是跑到哪个地方玩几天，等心情平静了，家里又没法回，还是要回部队的，现在我们要加紧与他们同年的兵联系，看看有没有他们的消息。“贺中矩对陈哲说。
“目前只好这样了。“陈哲心想别贺中矩五大三粗的，心眼儿还挺细。只是目前如何安慰李景岳的母亲倒是个问题。徐进多把这任务交给他，因为李景岳是他们排的，他也没法推却。
”不如让潘明来陪陪李景岳的母亲吧。“陈哲见贺中矩为潘明的事发愁，突然灵机一动。
“她俩怎么能谈到一块去？“贺中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一起多聊聊嘛，我们俩每天还要上班，这里有没有什么去处，也没有一个女的，她俩在一起不正好？”陈哲仍坚持自己的想法。
“试试吧。“贺中矩有些沮丧地走了。
贺中矩一走，陈哲连忙把白天工地上所干的工作梳理一遍，这是他当排长后想出来的招，每天晚上把当天的事理一理，看看哪些完成了，还剩下哪些任务。再把第二天工作进行布置与安排，这样好处是自己在处理工作与事务方面就可以游刃有余了。也不怕那些老士官们嘲笑什么都不懂。
陈哲想起明天要安排一个班把仓库整理一下，因为他发现仓库里有些乱，出入库虽然有手续，可因为整天拿进拿出，工具与小型机械乱堆一起，分开放置一下会比较好。他正要找苏振宁安排人员。苏振宁却急切地跑过来，对着陈哲一阵耳语。
原来李景岳的母亲正在找李景岳的小老乡了解李景岳是不是真的出走了，还是在工地出事了，部队隐瞒了真相。已经找了好几个小老乡到她的房间去了。连队也不好阻拦。听说她明天还要上工地去看看她孩子工作的场景到底是怎样的。
“这怎么能行呢？”陈哲想起徐进多带来的政委三条禁令，姜还真是老的辣，政委不动声色就已经洞晓一切，而且提前布控到位。只是自己没有引起足够重视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陈哲心想又免不了徐进多的一顿训斥了。
果然就在陈哲打电话叫贺中矩赶紧让潘明去陪李景岳母亲时，徐进多派通信员来叫陈哲到他哪里去一趟。
陈哲去见徐进多时，徐进多正在小院内草地上跟方鸿明交谈着什么，小院路灯光映在徐进多脸上显得脸色有些洒白，看到陈哲走过来，徐进多脸色马上阴沉下来：”你怎么搞的，我不是让你陪好李景岳母亲的吗，你怎让她把战士找到房间去了？”陈哲对徐进多的脾性有些了解了，凡事先不要和他对着干，顺着他的意思也许进展更顺利些。这样一想他只好解释道：”我刚回排里有点事处理一下。“
“什么事，有这个事重要吗，我看你这个排长是不想干了，刚当上排长，排里兵就跑掉一个，现在你还想惹出更大的祸害来呀。我不是给你说了政委的三条禁令吗。你当耳旁风了？“徐进多就是这样，训起人不给对方留一点颜面。
徐进多的营部其实就在小院的另一头，徐进多这样大喊，全院里人都听得见。现在兵们都在洗漱准备睡觉，听到徐进多的喊声都停了下来朝这边张望着。陈哲心里涌起一团怒火，他拼命压着情绪，心想由他骂两句，也是自己思虑不够。
“这样，陈排，你去在小招待所门口设个岗哨，没有营长的批条不允许进去。”方鸿明见陈哲脸色相当难看。连忙打着圆场。
陈哲本想说已经安排贺中矩女朋友去了，可是他想了想没有说，他掉转头就到招待所去了。
徐进多见陈哲一声不响地就走了，他正想冲着背影大喊，方鸿明连忙拉拉他的袖子。徐进多生生把已喊到嗓子眼的话又憋回肚里了。方鸿明知道今年这批大学生与往年有些不同，个性鲜明，还真不能像对待一般干部那样管理，特别是他们一来就和指挥长杨程走得比较近，尤其是陈哲，方鸿明觉得不寻常，别看平时不哼不哈的，可他应该就是这批大学生的主心骨。
陈哲到李景岳母亲那地方去时，潘明已经在了。陈哲他们集训时潘明去过一次，陈哲跟她也很熟悉了。潘明一见陈哲，忙把陈哲拉到一旁，你们怎么到这种大山沟里来了。贺中矩说是部队在短期执行任务，任务完了还要回到大城市，真的是这样吗。
陈哲盯着潘明那张秀美的脸庞看了一会，他脸无表情，可心中各种思潮起伏不定，甚至强烈碰撞。眼前这个时髦女人的心态难道能遣责吗，自己当初甚至现在不也是还想逃离这个地方吗。贺中矩这样说，对潘明及自己都是一种安慰与奢望。林君前几天还开玩笑说，要是真受不了，就来上海，和我一起打拼，说完又嘻嘻地笑了，把陈哲的心搅了好长一段时间。
部队是在这里执行任务，任务完成就要搬走。陈哲从潘明脸上挪开目光，没敢过多表述：”你现在主要是陪好李景岳的母亲，她现在因为不知道小孩的情况，心里着急，所以有一些反常的主动。“
“我怎么去跟她说啊，她说的跟我想的都一样，这种地方，战士不跑才怪了。“潘明小声地说。
“这么多战士都没跑，就她小孩跑了，让她应该从自己小孩身上找找原因，不要把过错都怪在部队身上，你这样跟她讲比我们讲效果要好一些。“
“我这样跟她说？“潘明有些惊讶，可她看到陈哲真诚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她，“那好吧，她有些无奈地说。我这么做也是违心的，只不过是你跟贺中矩逼的。“
“先稳定稳定再说吧。“陈哲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李景岳母亲通过与几个小老乡了解到儿子确实是私自离队的，这才把一颗心放下，加上潘明从多方位劝说，总算没有吵着去工地了。陈哲心总算安定了一些。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陈哲与贺中矩及整个工区都是始料未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