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白袍出尘，本就不似人间人。先生却是一手抓着白面大馒头，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夹着青椒炒肉往嘴里塞。一边吃着一边吩咐下来一句话：“你俩小家伙准备准备，过了年到初六，就上良山。”
两人上良山的日期就这么随意的定了下来。
徐三摇了摇头，先生这主意下的也忒草率。不过从小到大的事实证明先生的决定从来没有错过。
饭依然还是要吃的。
看了看外面的雪，徐三觉得自己更像是先生家的孩子——一家客栈的小公子，而不是什么狗屁小王爷。一遍想着，手下筷子也就动的快了起来，专心致志的跟姜儿和先生抢菜，却依旧抢不过先生，大虎叔在一旁乐呵呵的笑着，眼见肉被抢完，就又端上来一盘放徐三旁边，这时徐三突然觉得自己更像是大虎叔的孩子。
无巧不巧的，大虎叔笑了笑：“不用着急，咱家开客栈的，还能饿到你们这两个小家伙不成。”
徐三嘿嘿一笑，却是没有接话。
“你们走了，客栈就关了。”先生又是一句淡然的话，夹杂着肉香味的话里总归是带上了点惆怅。
徐三筷子一顿，却没有停下，像是没听到一样，埋头吃饭。姜儿却是愣在了原地。徐三大吃特吃一番，回头眯着眼睛笑看着有些慌乱的小女孩，轻声道：“等我到良山上，就散了客栈，这是原本就定好的。”
“可是...”姜儿开口难言。“可是这不是你们的家吗？”
“这不是我们的家，而是一个人生停驻的地方。”徐三瞬间觉得这个小女孩可爱了起来，微微举起小手，想揉揉姜儿的脑袋，但终究是放下了，只是接话到：“对我们来说，有先生，大虎叔和李婶的地方，就是家。”颇为成熟的教导小孩子的语气被一个小孩子说出来在客栈里却不显得丝毫怪异。“我们？”
“对啊，我们。”
大虞一十二年年末，一个发生在余国边疆小城的小客栈里的对话就这么被记在了史书上。
“对啊，我们。”姜儿神神叨叨的念叨着。小徐三却是拍开了一个瓦罐，只是揭开封泥的时候有些费力，全然不是当年想象中的那种潇洒自如。但也不恼，微笑着看着姜儿说到：“这是当年先生买下这里的时候埋下的，十二年了。那年我刚刚满岁。”
“只是我原本以为能多存几年，留着娶媳妇时候再开开，没想到开的这么快。”徐三小小的脸上布满了唏嘘的神情。十二年漫漫长长，对正常人来说占了足足两成人生，可是回想起却总会觉得是转瞬之间的事情。
酒色凝澄如琥珀，淌入一个个小瓷碗里，倒映出姜儿的脸。徐三终究是拍了拍姜儿的小脑袋：“敬酒给先生。”完了又补了一句：“尊敬点，一般的酒先生可不喝。”
姜儿绷紧了小脸，有些促狭的看着眼前的中年人，眉毛弯弯如月，一双凤眼深邃似是布满了星辰。鼻梁挺得漂亮到了完美，薄唇微红似雪中的点点粉嫩梅花，一袭白袍潇洒自如衬得他玉树临风，只是嘴角勾起的弧度给他沾染了些许“凡夫俗子”的气质来，也让他显得亲切。又更显得出尘。
姜儿一愣，她突然觉得，时至今日自己才是第一次见先生。之前皆为虚妄，做了一场梦一般。
毕恭毕敬的递酒，先生好看的眼睛眯了眯，接过小瓷碗，一饮，不尽。留下小半碗，恰好是姜儿一小口的量。
“要不要尝尝这小家伙给老婆酿的酒？”姜儿小脸一红，却是总觉得先生嘴里说出来的话不能拒绝，让人下意识的照办，接过小碗，抿了一口。美酒入口就化作四溢的香气入喉，好不舒服！又是一口，喝的一干二净。一股奇异的感觉萦绕在周身，喝了先生剩下来的一口酒，就总觉得冥冥之中改变了什么。先生喝过的酒，只有徐三喝过。
姜儿来不及体会这香甜，脑袋一痛。
姜儿抬头，先生手执一紫玉戥子，佯怒的看着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吃酒，该罚。”语气凶神恶煞，姜儿又分明觉得先生在笑。
徐三把姜儿扯到身后，怒瞪着先生：“不许你欺负她，她喝了我的老婆酒的！”
先生嘿嘿一笑，紫玉戥子又是一下敲下，却是落在了徐三的头上：“此去良山路召召，照顾好你的小姜儿。”又是悠然一笑：“小徐三，上酒！”
澄湛的酒分别入碗，酒香四溢在客栈，姜儿依次又给大虎叔和春花敬酒。
“莫要叫我哥哥，你刚刚可是喝了我的老婆酒的。”徐三坏笑着看着姜儿，分明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片子，他却是一直乐在其中，或许天命如此，不可违。
姜儿一急，忙忙回到：“可是我不能给你做老婆。”
“为何？”
“因为...故国不在，不复国，不苟言己身。”奶声奶气的话并不掷地有声。
“那我就...帮你...忘了自己是亡故公主。”徐三笑的分外灿烂，像是阳光，洒在姜儿身上，驱散了一抹愁云，姜儿咧嘴笑笑，笑出虎牙，比以往笑的都更加真切——一个十一二的小女孩，给她谈何复国呢？
“那我敬你，我最最敬爱的哥哥！”姜儿腼腆的递酒给徐三。
“为啥还是哥哥？”徐三挠挠头，垂头丧气。“我娘说，我不能在十六岁之前就与人订婚。”
“那我等你到你十六岁嫁给我做老婆好不好？”
“我娘还说，我要等长大了找一个我爱的夫君嫁给他。”
“你只能做小老婆了！”徐三信誓旦旦。
“我娘说，我不可以做小老婆！”
徐三干脆不理这个小丫头，又提起酒罐，倒上三碗，看着桌上的三个中年人。十三年过去，这三个人的容貌似乎都是一成未变，他看在眼里。客栈里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跟自己一起成长的小家伙。让这个客栈显现了更多的生气，客栈却是要散了。
徐三唏嘘道：“我在此祝酒给先生，大虎叔，春花婶。”继而极为庄重的端起自己的酒杯。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家伙豪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