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延安府来了说媒的。言说,某秀才二十来岁,行五,在衙门里做事。听说爱丹才貌出众,愿意入赘杨家为婿。杨福来两口被说动了心,回过头来看爱丹的意思如何。
本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在小的讨价还价。只不过爱丹是他们唯一的女儿,父亲别有隐情地疼爱,母亲寄予厚望地养育,掌上明珠,百般娇惯,唯爱丹之命是从。即使这样,他们也乐意,因为爱丹给杨家带来了亲情,带来了乐趣,带来了幸福。
改样向爱丹提起这件事儿,爱丹头摇得像拨浪鼓。改样说:“十六岁了,说不大也不大,说不小也不小,我妈嫁我爸时才十四岁,我跟你爸时只有十五岁。既是提亲的三天两头来,看来我娃的婚姻动了。动了,就不如趁热打铁。”
爱丹努起小嘴:“我不想找人家,还想在爸爸妈妈跟前过几天清静日子。”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像枣树有了花骨朵就要开花,有了花就要结枣一样,迟早得走这一步。妈看延安府的人家还挺般配,娃家,可不敢眼睛朝上尽想好事,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爱丹不想听妈妈的絮叨,扭头进了自己窑里。
杨福来伺机再劝:“爱丹,你听爸爸说。前两天到延安府办了趟事,顺便打听了那户人家。虽说不算富有,但也是知书达理的好人家。这个娃在DB县衙里做事,人生得端正,也有才干,知县大老爷见爱,呈文荐了教谕,那可是入流的官。我们家虽没有金山银山,还能拿出几个来,要是成了一家人,给他捐个知县做,凭你的人品,两好合一好,给杨家生上三男两女,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还不让外人眼红死了!”说这话时,杨福来沉浸在未来的憧憬中,口角流下长长的涎水竟然不知。
任你说得天花乱坠,爱丹都不为所动,不是赌气躲开,就是闭口不语,要不就是说自己年纪还小,不想嫁人,如此等等。其实,她心里早有了主意:非永和关不去,非三少爷不嫁!只是女儿家,心中的秘密咋好轻易吐露?
延安府的人家等不及了,又上门讨准信,这可急坏了杨福来。眼看着乘龙快婿就要登门,眼看着一生的盼头就要兑现,这种时候,千万别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家搅黄了。他堆起满脸笑容,对爱丹说:“爱丹,爸爸求你了,你就应承下吧,这样的人家打着灯笼也难找。要不是为了你,爸爸哪里会这样没出息呢?”说着说着,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这一哭,把爱丹的心哭软了,想起爸爸妈妈对她百般溺爱的情景,也呜呜咽咽哭泣起来。见父女二人哭泣,改样鼻子一酸也凑起热闹。三人一台戏,凄凄楚楚唱《劝婚》,可怜天下父母心!
爱丹明白,父母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他们家来说,这种情理尤其难得和深沉。因为,爱丹早就察觉她不是他们所生。爱丹对这种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恩情,欲结草衔环以报,只是还没有机会。婚姻事虽不能算报恩,但顺从父母之命也是一种小小回报。不过,世上事难得两全,为了体恤父母,就会牺牲自己;为了满足自己,势必伤害父母。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想来想去,没有了主张。想去想来,又有了憧憬。既是爸爸妈妈想让她嫁人,想必自己到了女大当婚的年龄,既是让她嫁给未曾谋面、朦朦胧胧的延安府男子,倒不如嫁给河对岸知根知底、有情有义的白家三少爷。一来也好投桃报李,知恩图报;二来还能就近照顾父母;三来了却父母的一桩心思。可回头一想,你不是在说梦话吧?虽说,三少爷赠她玉佩,她也回说“投桃报李”,但那是私下里的事,是逢场作戏呢,还是海誓山盟,她说不清。她只知道,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萍水相逢的情缘算不了什么。但是,她说过投桃报李的话,有过受人之恩的生死之交,有过朦胧人生的情窦初开。如果老天爷长眼,就让我如愿以偿;如果此生与三少爷无缘,那就只好听天由命。那些天,一向无忧无虑的爱丹,成了神情恍惚的爱丹,多愁善感的爱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