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里？”她默默地重复了这四个字一遍之后直接把头靠在我肩膀上。过了许久才听见她低低的声音，“那你呢？”
“我啊，外婆在这里，岑杨在这里，韩翊也在这里……”我想了想就差把学校的门卫说出来了，我在找借口，留下来的借口。
张可怎会不知道，她沉默许久才开口：“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对吗？”
“不是的，你怎么会这么想？”张可的这个想法让我觉得很惊讶，我怎么可能不想和她在一起呢？我拉着张可的手诚挚地看着她说，“张可，你和妈妈才是一家人。这个家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最后一句话我的声音很低很低。
张可还是听见了。她握着我的手说：“你不是。”
我们两个对视了一会儿，彼此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真诚和包容。我挥了挥手说：“好啦，妈妈要带你走，你就跟着嘛！我啊，以后就好好学习，好好写小说，等我成功了就去找你和妈妈，好不好？”
我不能让太低迷的情绪感染张可，她好不容易开心了一点点，果然我这样说了之后，张可终于笑了。
“伊沫，你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梦想。”张可看着我的眼睛，轻轻地而又坚定地说着。
我当然会坚持，我也知道在梦想实现前我有很多路要走，在梦想实现后，我还要踏上新的旅途继续前行。可是没关系，我喜欢，我会努力的。
可是说完这句话之后张可就安静了，我看着越来越安静的张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这样的安静让我觉得窒息。因为你很难从张可的脸上看到别的表情，当然对我的时候例外，可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难受。
“张可……”我轻轻叫她，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嗯？”一直沉默的张可转过头来看我，苍白的脸上扯起一个轻轻的微笑。看着这样脆弱的她，我心中剧痛。
“我以后，真的会去看你的。你不要伤心。”我拉着她的手安慰她。不，不应该说是安慰，而是承诺，我向张可承诺，以后一定会去看她。
“伊沫，你知道吗？我一直想有一个姐姐，或者哥哥也行。每次我看到别人家的小孩有哥哥或者姐姐一起玩一起吵吵闹闹，我就觉得很羡慕。我一直，都想有个这样的人来带着我，在我不开心的时候站出来安慰我，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保护我，当然，也偶尔吵吵架。没想到我原来真的有一个姐姐，这个人还是你，我觉得很幸福。”张可没有回答我，而是靠在我肩膀上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日光跟我轻轻说着这些话。
这是张可这些天来说的话最多的一次，我不敢打扰她，就静静地等着她说下去。
“其实一开始，我也挺不喜欢你的。”张可说到这里转过头来冲我吐了吐舌头，“因为你可以做好多我不敢做的事情。比如那个校长的儿子，我也很想打他，可是我没勇气；还有跟老师抬杠什么的，有些老师真的很可恶，可是我就没有办法像你那样跟他们针锋相对。那个时候，我看着你好像一个女侠一样在学校里生活，心里除了羡慕之外，还有一点点的嫉妒。”
“什么呀……”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那个时候的我竟然会有人嫉妒，大家都是用看病毒一样的眼神看我啊！
“真的！”怕我不信，张可加重了语调，“那时候我好羡慕你，也好嫉妒你。你可以那么勇敢，什么都不怕。所以我就好想成为你这样，什么都不怕，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可以那么勇敢。可是……”
我知道张可在想什么。她最后那一句没有说完的话让我的心猛然收紧，接着就是散发到四肢百骸的疼——我在心疼张可。这个傻丫头，还在以为自己是个懦弱胆小的人。
“张可。”我转过身握紧了她的手直视她说，“我再也不会上当了，也不会只用一双眼睛去看人。”
我用手在心脏的位置比划了下：“而是用心看。以前，我一直说你懦弱、胆小、怕事。其实到了危急关头，真正没用的那个是我。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楚白的事，妈妈的事，还有上次……”
说到这里我说不下去了。只要一想到张可为了我而遭受那样的磨难，我就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从一开始就是张可在用心地保护我，怕我受伤害，就对莫莉将计就计；怕我知道真相伤心，就千方百计地隐瞒我，甚至明知道自己的亲生妈妈就在咫尺而不敢相认。她对我这样的爱护和疼惜，又何尝不是姐妹之情呢？
“伊沫。”看到我难受，张可握住我的手轻轻捏了捏，我抬起头就看到了她那双依旧会说话的眼睛，她说，“伊沫，你一定要很幸福。”
看着张可那双温柔沉静的眼睛，我所有纷繁的心绪慢慢沉寂下来。我握回她的手，点头答道：“一定。”
在我呼啸而过的青春岁月里发生了太多我不能接受也不想回忆的事情。所幸，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还在。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05
在送张可和我妈妈离开这个城市之前，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很陌生的声音：“伊沫，莫莉想要见你。”
其实对于这个电话我完全可以不理睬的，可我最终还是决定去看看她。那天的天气不是很好，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似的。到了少管所我等了一阵才看到莫莉。
“谢谢你肯来看我。”莫莉坐在我对面，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一向艳丽的她这时看起来干净很多。我曾经以为看到莫莉我肯定会大骂她，谁知看着此时此刻她那张有点陌生的脸，我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做什么。
“你很不想和我说话？”莫莉看我的神色猜到了我心里的想法，问了这一句后她不等我回答就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其实，这个时候你来不来看我都一样，可是我在这里却分外想念以前的时光。太孤单了，就想着找个认识的人说说话，谁都好，只要能陪我说些什么，就行了。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你。哈哈。”
她脸上满是自嘲：“你也没想到我会找你吧？其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惊讶。但是除了你，我觉得再也找不到谁来说这些了。其实没有张可的话，我应该会和你是很好的朋友吧？就是没想到，我会有这么一天。”
“那是你罪有应得，而且，就算没有张可，我也不可能跟你成为好朋友。”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有点过分，可是比较起她所赐给我们的，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随你怎么说吧！”莫莉微笑地看着我说，“伊沫，其实曾经我也和你们一样，整天活得没心没肺的，乐呵呵地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在张可……”
她在提到张可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说下去了：“在张可把我的这条疤弄出来之前，我的生活还是很好的。至少，我的家庭很幸福。”
“你跟我说这些干吗？”我搞不懂莫莉究竟来找我干吗，如果说是叙旧，那我真的没有什么旧跟她好叙。
“你不是喜欢写小说吗？”莫莉脸上的笑容很浅，眼神却很寂寞，她看着我，说道，“以前听张可念叨过你喜欢写小说。我把我的故事说出来，你就又有一个素材了吧？呵呵……”
虽然莫莉在笑着，可是我却看到了她眼底的祈求之色。我没有再开口，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在这里这么久了。”莫莉看我不再反对，伸出手来搁在桌子上，冲我嘲讽一笑，“以前的朋友，没有一个人来看我。就在我留疤的那个秋天，我妈妈离开了。她走的时候不带一丝留恋。我追着她离开的车跑，一边喊一边跑，可她还是走了，连回头看我一眼都没有。后来我爸又娶了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对我很不好……”
“可是莫莉，你不能因为你经历了苦难磨难，就这样去折磨别人啊！”
“你以为我想吗？”她突然捂着脸开始哭泣，“我也不想的啊，我每做一件坏事，都会自责好久。可是我不能放手，只要一放手，那些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就会被别人抢走，我不能放手啊！”
“可是你这样……也会伤害爱你的人，甚至你爱的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语气竟然软了下来。
“我不在乎伤害多少人，我只想我自己过得好点。”莫莉抬起头望着我，那一刻我竟然觉得很悲凉。她的眼睛里满是期盼，因为太害怕孤单和寂寞而衍生出的期盼。
“可你也不必拉着别人陪葬啊！”我责怪她。
“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明白那种感受。你们可以轻而易举就得到的东西，我却拼尽了全力都得不到。”莫莉坐在位子上冲我有些痛苦地哀嚎，“如果可以选择，我也希望像你们一样，可以单纯地笑，单纯地疯！”
我们还是单纯的吗？我突然哭笑地看着莫莉，轻轻开口：“莫莉，张可已经被你毁了。”
她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等待我们的是外面警员的提醒——
“时间到了。”
我和莫莉都没有说话，看着她瞬间灰败下去的脸，我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就在她要走的时候，她突然转身喊了我：“伊沫。”
“嗯？”
“其实我现在很快乐，很轻松。”她扭头走了，只留给我一个背影以及那句听不真切的，“帮我跟张可说一声，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