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已到三月,桃花再次盛开,也到了她的生辰,三月十五。
慕容阙说过,一旦她年过十六时,便是她入宫之时。
好在,至少现在她爹的愿望无法实现了。
据说当时朝堂上慕容阙以皇家子嗣稀少为由,向城主提议选秀,特说明他女儿慕容婉儿名满都城,艳绝四方,不少官员也都跟着附议举荐,却不知为何触怒龙颜,被他们城主一顿斥责,骂他们不知为政事着想,反而一心想着皇家事宜,那与他们有何关系!吓的所有人都闭嘴不言,几月之内怕是不敢再提此事。
三月十五,那天她独自一人到了李漠为她所寻的知秋公主的庭院,今年的梧桐树叶和桃花都开的极其茂盛。
她站于桃花树下,亲手编了个花冠戴在头上,清风徐来,长发飘飘,衣带翩翩,三月的初阳映在她的脸上,泛出明丽的光,恍若桃花仙子。
十六,她今年已十六了,按照四方城的规矩,她应出嫁了。
不觉看向旁边的那棵梧桐,走过去静静的靠着它,慢慢地坐下来和它说着话:“知秋公主,我们两个认识也好几年了吧,这些年我对你说了那样多的话,你应该听得到。这棵梧桐树也有百年了,已长得那样粗壮,你对金兑的爱,是否也像这棵树一样从未停歇?我相信一定是的。
我也相信当再过百年当我和漠哥哥都不在的时候,我和他所种的棵桃花树也一定会和你的梧桐树一样,长的一样粗壮,如同你和金兑的爱一样,延续我们的爱。
知秋公主……但我真的不明白,你说当年你和金兑爱的那样缠绵悱恻,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将你们分开的呢?
野史记载虽然不多,可每字每句都看的出他对你的爱那样热烈,他把你看的比生命还要重要,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分开的?
仅仅是因为那个皇帝给你们造成的误会?
不,我相信一定不是那样。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知道的。
知秋公主,你说我和漠哥哥会不会一直走到最后?
尽管似水年华匆匆而过,尽管权利世事阻挡在前。
但我相信,会的。
对吧,知秋公主。”
她抬头望着那一片纷飞的梧桐树叶,那不远处亭亭如盖的桃花,从怀中拿出李漠送她的桃花翡翠,明媚阳光下它更显翠绿通透,口中微笑念道:“上邪,我愿与君知,长命无绝衰……”
那日任绪拿着账本前去找慕容婉儿,她正在四方馆的包厢里吃螃蟹,导致她的头上二话不说又被任绪多打了一个包出来。
她捂着脑袋嘟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嘴里还叼着个没吃完的螃蟹腿。
任绪坐下来道:“自己家的客栈不去吃,跑来别人家客栈送银子!”
“四方馆的醉蟹好吃些嘛……”她可怜巴巴地说着,手里拿起任绪拿来的账本翻看,不由得笑道:“不愧是我的任绪表哥啊,这两个月竟然有盈利了!”
任绪也拿起一个螃蟹边吃边道:“你还好意思说,以前都是怎么管客栈的,从我去的那个月开始就是亏损的,费了我好大一番心神才给弄回来。你的宛水坊就是再赚钱,也不能这样给你客栈填亏损啊!不过这家的螃蟹是挺好吃的。”
慕容婉儿嘻嘻一笑:“好啦,这不有你在嘛,哪里还会亏损?怎么着我表哥也是天下英雄榜上排名第十六的公子啊~”
“你还知道这事?”
“李城前两天跟我说的,没想到你还排在漠哥哥前头呢。”
“那有什么用,还不是打不过他。”
“那是,你高手榜是二十五,漠哥哥在你前头好几名呢~”
“行了你,什么都能扯上你漠哥哥。说正事,你就不关心你的客栈为何会亏损那么大吗?”
“这个……”
说到这个任绪也正经了起来,他给她算了一笔账:“你的客栈客栈每个月进账都基本维持在一千三百两到一千两左右,扣除掉各方面该扣的费用,基本盈利在五百两,这几个月有所增长,基本在七百两左右,按这行来说,你的客栈赚的还算不错的。
但是除去那些,你亏损的原因就是你送的也太多了!
先不说你每个月的布施就需要一百两银子左右,还有那样多的乞丐,贫民,你能送的都会送,导致越来越多人没钱就到你这来,你以为你送的起啊?
我们所有的食材用的都是顶尖的,自己能生产的我就不跟你算成本费和别的了,就拿外菜来说,一盘三两银子的方头鱼,光原料就是一两多,还没跟你算人工费,运费那些,前两个月你竟然送出去七十多条!
你别忘了,人家一个月只给我们供两百条!还是加了钱的!
婉儿,我知道你心善,可你别忘了,你开的是客栈,如果不能赚钱那就只能倒闭,到时候这些客栈里的人都会再回到以前的生活,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如果说那些人是因为以前穷多了穷怕了,再加上你又大方,所以对跟他们一样的人都会十分同情,在你的允许下会拿出很多东西来施舍,那你呢!你作为一个老板就完全不管!就让他们这么败下去!
慕容婉儿,你别忘了你开的是客栈!
你看看人家这个四方馆,还没你规模一半大,一个月赚的都能抵得上你的!
你也好意思!”
慕容婉儿被任绪一顿数落,也只能乖乖的听着。
其实她当时开客栈时就想到了自己的客栈会一直亏损,毕竟那样的送法着实没人能够承受,所以她才会借下了李城的田地,建立了自己的生产线,将一切的亏损减少到了最少,一切都运用了最直接的运作,只等几个月的磨合期一过,她便会亲自着手管理,等遇到合适的人,就会将客栈交给他管理,真巧,任绪出现了。
“好啦,表哥,你说的我不是不懂,只是当初我答应过一个老者,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不让他们颠沛流离,这个方法是我现在唯一能拿出来的方法了。你说的亏损我都知道,我既然开了那个客栈,自然是什么都考虑过的,我敢开就定然不会让它倒闭,更何况现在不是开始有盈利了吗,这就行了,以后会更好的。”
任绪白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这么安静的他,倒还真是让慕容婉儿不习惯。
她尝试地叫了声:“表哥?”
没人搭理。
又叫了声:“表哥?”
还是没人搭理,难道是生气了?
“表哥?”
不会吧,真生气了!
“表哥!我知道你不赞同我的做法,可是除此之外,我真的别无他法。我只是想尽我的力量去为世间多做一些事情,仅此而已。”
任绪看着她,无奈道:“都说你聪明至极,怎么连最简单的东西都看不透?”
“表哥的意思是……”
“别吃了,收拾一下东西,跟你哥他们说一下,跟我去个地方,绸缎铺有小钲管,客栈这两天交给老周他们管,你跟我来。”
“我出不了都城的。”
“你难道忘了现在李城是守城将军,更何况是我要带你出去。”
果不其然,在她表哥的安排下,他们成功出了都城,有时候她也不得不感叹,公子榜那第十六的排名,真是名不虚传,那也不知排在她表哥前头的人,又会是何等的角色!
两个人驾着马车,大约四五天的时间,任绪带着她到了一个地方,慕容婉儿从未见过那样的地方,比她上次见到的那些乞丐的寺庙还要悲惨,病者,苦者遍地都是,到处破败不堪,每个人都骨瘦如柴,面色铁青,基本都是趴在地上,不住地咳嗽,时不时便有嚎啕大哭声,只是远远地看着,慕容婉儿便已觉心惊。
“这是……”
任绪递给她一条蒙面巾,上面有着药草浸泡过后的味道。
“把它戴上,这爆发过瘟疫。”
“什么!”
“三个月前的事,这离都城近,不过两百里的路程,为了不让瘟疫传播到那里,这已经被封锁了。”
慕容婉儿惊讶道:“那这些人怎么办!他们的死活朝廷就不管了吗?”
任绪道:“初发瘟疫时,这的人并不知是瘟疫,你也看到的,这里位属乡下,本来就是个贫穷地带,镇上只有一个郎中,懂些草药,但医术不精,起先只以为是普通的发热咳嗽,后来等大部分的人都染上后,才知是鼠疫,连他自己都没能幸免。朝廷不是没有派人过来,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绝大部分人都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无奈之下,只能封锁这里,不让鼠疫继续传播。”
“那他们呢……”
“症状较轻者,已经被接出去救治了,而剩下的他们就是朝廷也没办法。”
慕容婉儿还想说什么,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不知所措。
任绪道:“如果一开始他们这就有好的大夫,察觉了出来,根本不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不过很可惜,他们这并没有。那么我问你,如果是你知道了,你是不是还准备在这开个诊所,开个药店?”
她犹豫着,还是说到:“我……可能会吧……”
“好,那我们接着去别的地方。”
他们行了一晚,那里没有客栈旅馆,只能在马车上行宿。
晚上吃饭的时候,慕容婉儿依旧想着那个地方,忍不住道:“他们那些人就算无药可治,可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也要有啊!表哥,我们派人给他们送些吃的吧……”
任绪只是吃着东西,并不说话。
第二天一早,他们又到了一个地方,那是一个破败的小山村,他们一下马车就有四五个人向他们围了过去,讨要吃的和钱,慕容婉儿就拿出东西给他们,可结果刚刚给完,就有更多的人闻讯赶来,多的让慕容婉儿心惊,而且他们带的东西哪里够给,任绪连忙带着她离开了那里。
马车上他问她:“怎么样,够吗?够给吗?你就是把你的客栈给卖了都不够给他们吧。”
慕容婉儿只能无言以对,默默地不说话。
任绪带着她出去了半个月,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从她心底升起,贫穷,饥饿,哀嚎,到处都是!她想帮那些人,可哪里来的能力?
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无力,无力到让人绝望。
在最后一晚上要回去的时候,任绪坐在她身边告诉她:“婉儿,我知道你心善同情他们,可是你也感受到了,凭你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帮完他们,哪怕你是把你的所有身家拿出来都没什么用!还是说你也准备跟在都城一样去开客栈和绸缎铺这些东西?
现实吗?
你要知道他们太多了,你无论投入多少也不过是把钱扔进一个无底洞里,并且毫无效果!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
而那个本,只有朝廷能治!
只有官府进行管辖,朝廷进行管理,真正的改善民生,他们才会真正的得到改变,才会过上好的生活,你明白吗?
不是你一味的投钱就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你知不知道现在城中因为你的举动有很多人甚至在你布施那天装成乞丐去领米,有的想故意蹭饭的,就装成穷人去吃饭,你这不是在帮他们,是纵容!是在害他们!
记着,能改变这一切的只有朝廷,除非你能代表朝廷进行管辖,或者是让朝堂之人管辖这些,不然你做的一切都只是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