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的“折腾”，伴随着黎明的到来，外表平静的万物似乎又开始有了些许的躁动，城市的肌体开始重新恢复运转，抛出一个又一个欢快的场景供那些即将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们去徜徉去寻觅去消遣，为各自的生存理念而鏖战而奋斗而付出。
无须看表，汲泾源也能凭感觉判断出时间的大致一二。他掐灭手中的烟头，插入已经堆成恰似小山一样的烟灰缸中。抻了下懒腰，头有意识地来回转动了几圈，然后起身走向那两个刚刚进入梦乡的年轻人身边望了望，无奈地止住了晃动中的头颅。心想，就你们俩这点儿“抻劲儿”，不打盹都能让坏蛋在你们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从容走过，到啥时候才能尽快成熟起来呢。
汲泾源轻声迈步下楼出门，朝附近的望花早市走去。他像久住于此的居民一样，路上只要碰到脸熟的人，就下意识地点点头，有时甚至主动与对方打个招呼。汲泾源的家乡本来在外地，毕业后却阴差阳错地被分到了宣城，直到结婚也没有房子，而后一直住岳父家。十二年来，他和岳父母就挤在位于城南区的那套仅仅五十平米的小双室中，岳父母和小舅子挤在一间，自己一家三口住在另一间，好在自己的孩子要的晚，才三岁。这些年来，一家人的相处倒是十分融洽。尤其是他经常外出的时候，岳父母帮助妻子照顾自己的孩子，完全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
望着市场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汲泾源还是像往常一样，不做过多纠缠，径直朝市场入口不远处的一家卖早点的档口走去，匆匆买了些油条、豆浆和小咸菜之类的东西，然后拎着装有食品的塑料袋转身就走。不曾想，刚起步就与同样也是急匆匆走过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哦，对不起！…没关系！”
“对…不起！没…”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口，汲泾源冲来人抱歉地一笑，来人也恭敬地点头回应，随即各自分开了，仿佛磕磕碰碰在生活中就是稀疏平常的现象，谁也避免不了。可机缘巧合的是，来人正是方宏藻。
方宏藻随意点了几样，在等待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朝刚走出不远的汲泾源的背影方向忘了几眼。
“师傅，你要的东西好了。”
“哦？好的。”方宏藻赶紧回身，从对方手中接过早点，付了钱之后，等他再次转身朝汲泾源离去的方向望时，才发现对方已经是不知所踪了。
方宏藻轻微叹了口气，心想，哎！我这不是有神经质嘛，和人家又不认识，也从来没有见过面，偏偏怎么又对一个陌生人感兴趣了呢。他晃晃自己的肥头大耳，腆着大肚子慢悠悠地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把刚才的事全抛到脑后去了。
他哼着小曲，不紧不慢地转悠到自己家门前，伸手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就在房门打开的一刹那，他猛地打了一个冷颤，顿时觉得有一股寒气顺着他的后脊梁骨闪电般地袭过，全身的血液仿佛瞬息凝固了一般，整个人呆立在那里，紧接着额头慢慢渗透了汗湿。
出于本能，方宏藻回头向走廊望去，邻里们仍像往常一样各自忙碌着，即便是像他这样心里有鬼的人也没看出究竟和往日有什么不同。
“大哥，你瞅啥呢？怎么啦？”邻居乔致远望着他怪怪的眼神，主动跟他打招呼。
“没。。也没啥，老乔，你忙你的。我刚好上楼走急了，明显感觉气力不够，歇歇就好、歇歇就好。”
“大哥，那你可得多注意点啊，找时间上医院好好看看。咱们这年岁，可都是快土埋半截的了，各种病全找上门来了。尤其是你，现在一个人过，更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才行。”
“还是老乔你有心，谢谢！我不碍事的，一个人过也习惯了。”方宏藻像是低头自然自语，只是朝乔致远那边摆了摆手。
见状，乔致远也不好再说什么，推门进屋了。
方宏藻马上进屋，迅速关好门，把背靠在门上，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原来，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着的字条。
他的腿在一时之间好像有些难于支撑自己那肥胖的身躯，慢慢弯曲下蹲，而后颤抖地伸出一只手，像准备排雷一样，去触摸那个即将引爆的“定时炸弹”，而头脑中却一片混乱。
在抖动中，他将字条慢慢展开，一行小字呈现在自己的面前。“老安已察觉，做事需谨慎，切记！”
十二个普普通通的字在方宏藻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盘旋，继而带来的是一连串的问题，答案在他的脑海里挣扎。是“自己人”干的吗？是。难道除自己之外，宣城还会有其他人吗？是。这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呢？不知道。是暗中监视自己的，还是保护自己的？不知道。他是临时来宣城的，还是本地人？不确定。这个人究竟离自己有多远，是否就在自己的身边？不确定。
越想下去越令他感到沮丧，一种“组织”上对他的极度不信任感在他的头脑中油然而生，“老子做事向来谨慎，还用你******多此一举！”方宏藻心里想着，不免暗自咒骂道。可是他转念又一想，“既然字条能放进来，这个人一定不简单！而且肯定就在自己附近，要不怎么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这样了如指掌！”
一想到这，不免又是一身冷汗。“要东西时催的急，怕出事的也是你们，老子就是一个球，任你踢来踢去的摆弄，把我当成什么啦，你们都是些什么玩意？全******混蛋！”
他不顾已置于地面上的“早点”，匆忙拿着字条走进卧室，打开台灯，在灯下反复端详着上面的“字迹”。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自己不会从里面找到什么答案，因为上面的字全部是由报纸上裁剪下来的单字拼凑起来的。但他并不死心，反复端详着那张纸，半张信纸。
他突然打开桌沿下方的抽屉，而这一回他彻底“傻”了。
半截带有“国营七五九厂”名头的信纸静静地“躺”在那里，而那另一半作为一张字条此刻正抓在他的手中……
汲泾源在往回走的路上，感觉始终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他也有些奇怪，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急忙转弯，朝一个胡同径直拐了进去，并很快停住了脚步。奇怪！那种感觉好像又瞬间消失了。于是，他站了一会儿，在确信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现象之后，才从胡同里的另一个岔道绕了出去，重新回到主道，朝工作点的方向走去。
刚才买早点时碰到的那个矮胖子的身影在汲泾源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犹豫了一下，转身回头，朝早市的方向望去，似乎也没有看到什么。出于侦察员的职业素养，为了表现出一种自然，他边走边掏兜，迈进路边的一个小食杂店，拿出几块零钱，买了一包石林烟。像烟瘾很大的样子，在店里他就迫不及待地将烟卷抽出点上，而本人却并不着急向外走，只是站在那里猛吸几口，借势观察店外的动静。直到听到店主人被烟味呛出的咳嗽声发出后，才意识到这里没有会吸烟的人。于是他抱歉地朝对方点点头，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两个懒虫，赶紧过来吃饭！”
听到汲泾源犀利的喊声，仿佛冲锋的号角已经吹起，肖成和李群策从椅子的跳起来，迅速靠拢过来，紧密团结在汲泾源的两侧。
“科长，那…今天我们有什么打算？”肖成边吃边试探着询问。
“你们两个在这里留守，继续观察敌特的动静。一会儿我先回局里，和有关部门具体研究一下。这边如果有什么情况，就及时CALL我或往局里给我打电话。”汲泾源说着，已经三下五除二将早餐填补到自己身体应有的空间。
他刚起身，两个年轻人也要随之站起，马上被他挥手制止住了。
“不忙，你们慢慢吃，我去那边歇会儿。”说着，汲泾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掏出石林烟点上，走到自己平时的工作台前坐下，继续回想着早上发生的事情，以便对自己的第六感官所发出的不寻常的讯号，做出正确的分析判断。
……
“好嘛，很会就地取材啊，把迷魂阵都摆到老子家里来啦。”方宏藻心里愤愤地想着。
此刻，摆在方宏藻面前的稿纸是他用来编发电文底稿的用纸，每到用时，他只从整本的信笺上撕下一页，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书写时有压痕留在下面的页面上。
现在，他的心里开始泛起了嘀咕。如果单纯就是一个便条纸顺着门缝塞进来，倒也无所谓，自己人友情提示嘛。偏偏那个人不但投放了这么一个警示贴，而且种种迹象清楚地表明，那人还利用他不在期间，大摇大摆地走进他的私人空间，动用他抽屉里的私人物品，然后从容不迫地做完这一切，然后一点痕迹不留地离开，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谁又能保证这个人以前就没有来过，以后是否还会经常光顾此地呢？如果这个人想随时杀了自己，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想到这，愤懑和恐惧顿时从他的心底里再一次冉冉升起。他陆续打开其他抽屉，而后翻箱倒柜地巡视了一番，直到最后才不情愿地走向去厨房，检查那个能对自己“要命”的宝贝。
一切安然无恙，只是在存放电台的隔板处，新放置了一条高档云烟和粘贴在上面的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依旧是用报纸剪裁下来后拼凑上去的——“初来乍到，不成敬意。”
待他拿着香烟蹒跚地走回卧室，呆坐在椅子上，望着桌上的那两部分纸。他顺势将三部分拼凑在一起，这回总算是齐全了，正好是一张完整的信笺纸。尤其是那几个曾经由前国家某位伟人题过的名头字——“国营七五九厂”，此时格外显眼。
“不去想它了，总之，今后一切小心就是了。”
这时，方宏藻才意识到自己的早点还放在门口的地上。他起身刚要去取，目光却又落在桌上的那条云烟上面。
“管它呢？反正也是白来的，抽！看你今后还能跟老子耍什么花样。”方宏藻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将整条烟外面封存的亮线拽开，从一侧打开了纸板。
“嗯，还蛮香的。”嘴里自然自语地嘀咕着，却不急于从里面取出香烟，而是将鼻子凑上去先闻了闻，脸上同时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自从徐欣走后，这东西就是他的最爱，时不时的能让他想起什么，也会尽快地将什么忘掉。在他看来，这香烟的奥妙就在其中。毕竟也是几十年烟龄的人了。
当他将一盒烟从里面抽出来的时候，习惯性地用手捏了捏，紧接着手指又在上面反复摩挲了几下，觉得烟里似乎有什么异常，只是一时还叫不准里面究竟放着什么东西。
方宏藻好奇地将香烟打开，一支支人民币卷成的烟卷暴露在他的眼前。他又打开了第二盒，依旧如此。直到第三盒打开时，才变成真正的香烟。
他信手从里面掏出一支香烟，点燃之后，悠闲地吸了起来。香烟可以带给他愉悦，而那两包“假货”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快乐。他将其一张一张地打开，抚平，叠放在一起，数都未数，就将钱顺手塞入旁边衣柜里的一堆衣物中。而后，将烟头掐灭，站起来蹒跚地向门口走去。
此时，处于思考中的汲泾源，脑子里已形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难道问题出在七五九厂？他知道，国营七五九厂是国家重点扶持的一家军工企业，以生产各种型号的战机为主。建国以来，已先后生产出近万架战机，有力地支援了国土安全和国境保卫的需求，为祖国的国防建设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汲泾源心里清楚，该厂一直是境外间谍机关时刻关注的重点，也是反间谍部门防范和保卫的重要范畴。据他所知，七五九厂正在进行新机型的生产和组装，即将进入试飞阶段，而那个可疑敌台的适时出现，以及一周三次的频繁发报，兴许会与这七五九厂有关。
随着他凝重的面目表情逐渐舒展，口哨声也开始有节奏地吹响，肖成和李群策两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独自坐在那里的汲泾源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