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高娘果在其逐中乎？非也。高娘前以象诱，今乃使阿枝坐象诱，定欲脱其逐，而身乃下文盛街矣，心思一来避龙君之扰，二来见其间熙攘，正可游之而遣向来之愁，遂降于一隅，转身而化周身之挂为汉饰，如一绣娘也，遍体洁绢皓皓，胸前一簇绛花，好个出巢春鸟，果然碧玉玲珑。乃步街前摊上择各色丝线，以备闺中枕上未尽针绣，方秉而欲贾，而人群攒动，其左之人不能禁而推之走，高娘乃弃丝而立，乃闻锣鼓之声噪于街众之喧上，乃跂足于众肩外望，而见二狮一龙正于众之笑指中腾跃翻滚而来，此则正月舞花灯之俗也，铺众无论丰荒，正月十五日必凑资以迎龙虎，闹于街铺，使之至各家门前送彩驱祸而佑里外来岁，富者抛钱祝祷，贱者唯炮响而已矣，然皆大欢。未几龙虎已至身侧矣，时一妇抱其儿笑送狮口，狮打开其口含小儿首左右轻摇，而妇则有言于口，此则妇忧其儿为鬼魅所制，乃使瑞狮去之也，众皆笑呼福寿，高娘亦笑，抚就小儿之可怜，而忽闻众噪剧，而观得双狮一左一右跃舞不止，何者也？狮首后生观得高娘色，好而欲戏也，抛球之大头引之数而不走，不贺众春，而欲春高娘也。众乃观之，皆称，交耳以询孰家女，时龙亦至，龙首亦舞，而锣鼓愈响，高娘羞侧避，狮乃高低而卑，渐皆伏于其足下，以足搔其足而侧狮颊探索其吻，众哄然，高娘知若不许之，则将久持，乃全众意，以霞颊左右侧狮唇而捂羞，双狮就地而滚，立而扬首，尽欢其乐，恋恋而去，高娘乃得稍解，急急避入僻巷，扪心定之，而闻得后有人呼，转身望之，见三男子，前两男子衣饰若仆，后者仪表如主，摇扇而随。前二者至乃揖，高娘亦欠身而还之，乃闻得其问其姓名家居，高娘笑而不答，摇首欲走，而摇扇者乃前伸手阻而拱手曰：“阿姊可曾闻蜜滴潘府乎？在下潘府潘云溪者也。”
高娘乃止步，蜜滴者，以其街村一溪而名也，溪自山间林中来，林繁密，多蜂巢，蜜多而滴溪中，故街中饮水甘甜，称于勃弄，而蜜滴潘府，则南山豪强之首也，与李府双峙南山，家仆众而地至鹿城南涧，而其为世所称者，非其富贵，乃每岁二月七蜜滴歌会也，二月七乃彝人佳节，是时亦南山祭龙之时，众市，潘李二府乃主祭，献牺牲，舞火龙，毕乃于龙王庙外古缅树下搭台以歌会众，二府各以所养绣女歌舞其上，声色所来权贵商贾而娱乐众民。潘之先乃蜜滴土居汉人，耕商积业，多置土地，养马行商，乃富，后其祖有好文者，乃于弥川聘一李姓进士为家塾，李先生乃为之育进士秀才，利多有进，潘家乃多其财，使家蜜滴。李家以文名，乃积财置土，雇马队行商，几世几年，乃大于此，比潘家，未知何时乃以二月七日祭龙歌会而暗较其妒，二府乃多招绣女，聘绣与歌之好者教习，争强南山，使州县长者富贵断其甲，来年主祭，数百年至今，未能绝，而能乐州土之民也。而高娘亦闻，而知其绣固此土上者也，尝有心欲观其底细，故注意焉，乃笑曰：“乃绣绝弥川之潘乎？”曰：“惭愧，此皆先辈所积耳，潘某若能虚己而保其固则大愿矣，观阿姊衣饰，未知能绣否，可入吾府而尽才乎？”原来潘云溪亦中进士，然家中产业财多，乃归经营，而亦较李家，近岁，李府大资而于大理保山景东聘白女傣女等他族绣女，绣愈精进，而歌会韵异，乃胜潘府两岁矣，权贵多助李府，而商贾亦多其茶绣，潘府乃急，今随马队送茶蜜祉，而以寻绣女为重也，今观高娘色，乃知此一女即可敌李府众女矣，而其心私之之意大生，故必欲得之也。而高娘本欲一往观绣技，然睹潘云溪言虽在礼而目行于淫溢溢然，乃罢其意，前有龙君之扰已不堪，今安能自污于尘土哉？乃冷颊以言曰：“吾父母待吾归，安能往他地以离哉？尔等可去矣，吾不可入尔府！”言罢乃夺路走，其孰闻潘府少主而能如此哉？非弥川，于大理城中言潘府亦有礼之者，几多女儿欲入其府以盼歌会攀权贵也？三人大怔，乃走此女。潘云溪乃大呼曰：“阿姊胸前牡丹蕊少心，吾以此为阿姊贵之！”高娘惑其言顾之，见潘生擎白银一锭于掌示之，意欲以之片绣高娘胸前牡丹蕊，高娘怒，然笑曰：“牡丹黄金蕊，况君不闻初时武曌令百花齐放，而独牡丹逆之见贬洛阳乎，牡丹九五之能逆，君所为一何污下哉？”言罢，思前言细嚼其香，笑而入众，复观丝线于摊，言语间忽觉街中气雄，冲冲摈尘，大惊，乃龙君至乎？
乃立退于墙下以观，心乃下，非龙君也，乃一罗罗，粗麻蓬首，然昂意轩轩，大异之，为之不能侧目矣，但见其仰天徐行，摧颜翔步，悲塞夹道之间，贯通来去，溢冲霄汉，刀沉于腰，弩弯于骡，煞怒腔腑之中，九转回旋，砥砺心肝，嫉天地于默默，弃人世而不屑，高娘心大震，于此熙攘间，此人步步踏践乾坤，虽不知其中胸，其悲必生于悯，其煞必有所衷，非俗尘之私，非仙界之娴，街众为其锋开，不敢逆阻，于是街巷之间，人众如流，而流中一石，嵯峨孤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者，此中攘攘皆为利往者，逝逝而去，而此石激流，高娘乃自言于心曰：“此乱世间，此人必有不平，而其必能为非常之事。”时其人已近在数步，但见眉宇旷朗，如天之茫茫，中庭莽莽，如藏匿龙虎，颌腮断须若猬毛，通体黝黑如荞饼，无巧雕细琢之精，实皇天后土之朴，无由而心乃大近之，不为其恶相而惧，待自视此意，大羞且异。正不知所以，忽望见街端潘云溪从二人挥手而呼，似呼此罗罗。乃恐其扰，急避走，于一戏台下入众中，抬头望时，台上正歌《刘海砍樵》，时胡秀英数戏刘海，刘海感其诚，乃允其婚姻，二人歌舞以贺此合，琴瑟调和之韵，漆胶无间之态，令台下众无不羡慕，高娘亦暗自伤神感慨，秀英得其好，而我之好何在哉？而身后乃有呵斥之声，待转身，但见潘府二奴正驱台下观戏者，而指留高娘，欲持之，高娘怒走，而又为潘云溪阻，其乃拱手曰：“阿姊不可轻我之言也，世间艰辛当自识之，龙神怒民，连岁风雨不至，民今五谷不收，出其租，愈难活矣，今饥死者遍山野，卖子鬻儿者充街市，阿姊当为父母念，今至吾府，一旦贵，则此生无忧矣！”呜呼，此言，则几多女儿之念哉？世间人，其孰不欲悠游岁月，闲淡手足，怡悦至尽耶？若非其思颠越，则必非人也！然高娘则仙也，安能为人事所羁，乃飒然逝之，口中彬彬，而心邪淫，高娘言语亦不肯加之矣！而转身之处正遇龙君，未知其何以知之也！惊未定，而其捉来矣，而潘府人亦逐，高娘大急，奔，时灯队复至，狮龙已过，然犹塞道，高娘乃排笙鼓手走，推舟桨以侧来者，舞灯者不意，身晃其灯而覆人，乃摧他灯，众指笑，高娘亦喜其阻，龙君潘府人唯能逐其望而已矣。而众唯其四者而责让，潘府奴乃恃财显威，捶打街人，龙君乃逐。眼见不能走，高娘慌，倒入方开之蚌灯，而龙君手至，高娘乃笑蚌仙合壳夹龙君腕，龙君大挣，高娘加之以力，灯女为之惧瘫酥，而灯中竹刺入龙君手，龙君大詟，啸吼而腾，顿时街巷内云雾大生，龙君乘云而上，大喝曰：“吾礼社龙君也，尔等土尘，安敢助之哉？”声环旋文盛街上，良久乃去，众大恐未定，但见空中一段沉云上，一龙十余丈盘旋而上，云定而龙乃涌地而来，云雾大随，龙左爪下屋居数十间化为齑粉，后二爪与身下，文盛街半为夷平，而右爪乃捉高娘，众惊惧奔走，而城郭之上，浮云积垒，其中列缺乱走，下地砸屋，霰雪纷飞，呼啸摊瓦，高娘不能脱，入其爪，方欲随之离地，一矢破气而来，中龙爪中趾，爪开，高娘脱，乃奔避，而闻得有呼曰：“尔则礼社妖龙乎，还吾阿妹命来！”顾之，而前时所见徐步当街之罗罗也，众中未走者，望之乃识，此则瓦卢村李文学字正学者也，其父欠潘家债，潘家乃奴之，彼时其七岁，乃尽尝人间苦楚，成而悯怜贱贫，慷慨下卑，有求之者无不应，而怨庄主权贵，为潘府走骡马哀牢间，尝语人曰：“欲杀尽汉家庄主，尽夷家之耻！”众已奇之，其渡梅洪河，洪奔山倾，入山砍樵，虎为让道，尽皆言此人得勒米神临凡也，得勒米，彝语大肚脐者也，以其肚脐大故也。今者为潘府送茶至蜜祉，然旬日前其妹以旱无收饥死，而庄主犹收租如往昔，文学思亲人之惨象，睹哀牢之悲景，积怒累愤，杀气生盈，不知所以，唯一触将发，闻得空中呼礼社龙君，气冲牛斗，脏腑俱裂，血涨溢顶，筋骨咆哮，乃寻之，欲以命争之。
何也？礼社江在其土，而江中龙君主此土风雨也，民皆大责己不诚于龙君故，而民勤苦朝暮，犹不能饱，其罪何有，此乃天之罪也，我来罚之，乃发弩脱高娘，呼龙望之而射其左目，龙君正惑怒爪之中矢，不意目亦为中，以爪扫之，仰天咆哮，冲天而上，欲大水洗荡文盛街，尘尘下民，心犹敬畏，邪荡龙君，不以为诚，尔等区区，草芥不如，呜呼生民，生民呜呼，其生世间，其悲何有，宇宙无穷，艰辛长勤，其来受祸，人之本乎，生而难弃，命之固乎，强大乃压，低弱承乎，呜呼呜呼，此孰规矩，天地正乎？龙君乃盘后立前，仰首开口，欲下洪灾，而闻得有呼曰：“竖子，尔欲摧灭我澜沧宫乎？”龙君大惊，乃顾，望见云上一老者驰来，果其父澜沧江龙君也，至则曰：“奇嘉王御笔亲旨，言蜜祉境内，不可风雨，犯之者必斩，尔父虽重于巍宝山，今何能保汝，速避去，幸有仙者先言我，奇嘉王之羽林即将至矣！”礼社龙君大惊，乃化人身，走。澜沧江龙君亦于他道阴归营帐。后，有司问及，礼社龙君乃以文盛街外亚溪龙君代，剔去其鳞，抽筋斫角，贬化丹鲤，使之入于轮回，事乃了了，而域中大异李正学，称其有降龙伏虎之能。唯蜜祉铺狼藉破碎，居所人畜田亩涂泥者无数，新春祸横，民苦不堪言，望州土不体反重之暴政，欲反者唯有先者而已矣。高娘望此大惭，若非己一时之避，安有此灾？而望见废墟众，救己之人与伤者扶将而其，摧颜望天，泪流粘襟，何也？其伤创重，不禁其楚？其所杀不死，而悔出手，惧有报乎？高娘大愧，乃前致意，而李正学神魂未定，心中怨恨及其所牵混乱中胸，未能细闻高娘语，高娘反复无果，而见潘云溪至，呼其下捆束正学斥曰：“李文学，尔果反矣，龙君不雨，必汝之罪也，二月七以汝血祭，乃可平其怒！”高娘见，乃前拦之曰：“尔等安敢如此，非此壮士，蜜祉铺必为平地矣！”潘云溪见高娘护状，大妒，然高娘凛然无畏之姿，令天地颓彩，潘云溪睹此色，良久无语，而计出矣，前曰：“未知阿姊玉体安否？”高娘怒目以横，拦阻其下不止，潘云溪乃喝退其下，而言众曰：“此人吾府中奴也，今反上神，若不速去，必为所害，吾今唯其命，恐其直性自祸也！”乃喝正学曰：“尔还不速速驾车，欲待神来乎？”正学大笑而去，与众驾车，潘云溪乃谋高娘，言其望正学恋恋之目曰：“此子慷慨，非吾府其庶几亡矣，今阿姊亦得罪于龙君，家归恐累及家人，不若暂避其锋，于我蜜滴一避，若龙君果与阿姊有不明而如此，吾必为阿姊言之以和，唯待机行事而已矣！”高娘闻文学潘府奴，恐龙君报复，又重其人，而有意避前扰，乃思何不以观绣为语于潘府护之，乃顿首应之。潘云溪大喜，发车三归，暮至蜜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