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牙跟着涂苏来到了一个巷子里，进了这间铁匠铺。
“咦？门开着，怎么没人？”
张云牙打量着这间狭小的铁匠铺，里面杂乱地摆放着熔炉，砧板，一些工具，难以找到下脚的地方。
“铁奴叔叔人呢？”涂苏张大了眼睛，四处寻找着，“里面好像有声音，师兄，你跟我来。”
两人穿过一间弄堂，来到了一个院子里面。
院子里面有一株巨大的松树，树下两个人正在对弈，神情专注，似乎并没有发现张云牙两人走了进来。
张云牙看着对面那个穿着紫衣的道士，英气逼人，似乎觉得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他来到棋盘旁边，好奇地打量着棋局。
棋盘上厮杀已经到了惨烈的地步。紫衣道士执白子，落子如风，步步紧逼，每一子落下，都有一种有我无敌的气势，如同攻城略地，杀气逼人。
“黑棋要败了。”
黑子处在极大的下风，处处疲于防守，不出意外，很快就会弃子投降。
铁奴眉头紧皱，迟迟没有落子，大龙不能突围，已经没有胜算。
他正要弃子认输。
啪嗒！
一阵风吹过，树枝摇曳，一颗干瘪的松子掉落下来，在棋盘上蹦了两下，停在了棋盘之上。
“咦？这一步妙啊，既抢占了白棋先机，又隐隐将一片没什么用处的黑棋给盘活了。不过白棋大势已成，巨大的优势，不是一两手好棋就能够翻盘的，还是没希望。”张云牙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妙！”姬元白一声长笑：“这楸枰之道，就如同修行，不胜则败，只有步步争先，才能携滚滚大势，取得最后的胜利。铁奴，你进取不足，处处束手束脚，所以必定会处于下风。如今你已经难以落子，这松子被风吹落棋盘，那就算是你走了一步，这也是天意。”
“好吧！”铁奴苦笑着摇了摇头，反正取胜无望，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落子了，他也不计较这些了。
姬元白再次落下一子，已经形成绝杀之势。
“元白你的棋艺高明，我自愧不如，认输……嗯？”
铁奴一句话还没说完，“啪嗒”一声，树上竟然再次落下一颗松子，同样落在棋盘上，一个不起眼之处。
“咦？”
众人抬头，觉得十分新奇。张云牙看了看头上，枝条摇动，树间挂着几颗干瘪瘪的松果，毫无出奇之处。
“这还真是凑巧了。”
他看着棋局，突然发现这一步更加巧妙，竟然是壮士断腕，舍弃了必死的大龙，重新打开了一片战场，棋风沧然有古意，他隐约觉得在哪见过这种路数。
“无妨！”姬元白又发出一声长笑：“都说人算不如天算，既然老天替你落子，那我今天倒要试上一试。与天对弈，我又有何惧？”
这句话一说出来，张云牙只觉得这人身上豪气冲霄，有一种与天争雄的锋芒。
姬元白再落一子，铁血杀伐，扫落一片黑子。棋盘之上，为数不多的黑子散乱分布，没有任何的胜算了。
“大龙被屠，输了。”张云牙遗憾地摇了摇头，大龙被屠，虽然还能继续下，但是已经无力回天了。
受到姬元白的笑声感染，铁奴笑着说道：“既然元白你有如此兴致，我又怎能不成全你？下完！下完！”
他反手拍在松树之上。
“吧嗒！”
树上第三次落下松子，掉落棋盘，但棋盘上本来就不多的黑子，还在不断地被吃掉。
第四子……
第五子……
张云牙托着下巴，眉头皱成一团，想象着如果是自己对上白子，应该怎么下。
他不断地摇着头。没有机会了。
……
第十子……
……
第二十子！
突然！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张云牙失声，因为他竟然看到一片散乱无章的松子，突然连接起来，竟然吃掉了几颗白子！
张云牙张大了嘴巴，明明黑棋已经陷入绝境，在每一次松子落下之前，他绞尽脑汁，也不得不认为，无论下一步怎么落子，都会被吃掉。
但是！这松子每每落下，毫无章法，就是能险之又险地维持不被吃掉。
这种生生死死的落差，让张云牙难过得简直想要吐血！
而现在，在大龙被屠的情况之下，黑子竟然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开始一丁点一丁点的蚕食起了白子！
气氛极其诡异。涂苏完全不懂棋，但是她也被这种诡异的气氛所感染，不敢做声，只是好奇地观看着棋局。
终于，在第五十颗松子落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云牙发现，似乎……
好像……
难道……
黑棋，出现了一丝的生机？
“嗯？”
姬元白终于皱起了眉头，他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
终于！
十几手过后，姬元白脸色一阵青白，他手里的棋子举起又落下，举起又落下，最后竟然不知道如何落子了！
“神来之笔……神来之笔！”
铁奴张大嘴巴，一脸的不敢置信。
这些松子，都是他用劲力拍击松树落下来的，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些松子，每每是落在不经意之处，看起来杂乱无章，毫无出奇的地方，没有丝毫烟火肃杀的气息，任是再高明的棋手也看不出来有什么深厚的用意。但是落下之后，配合全局一看，却又觉得妙至毫巅，总能维持黑棋不死。最后，竟然逼得姬元白不能落子！
这简直就不是凡人能下出来的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要赢了？这也行？这也能行？？？大龙都被屠了，这也能翻盘？”
张云牙长大了嘴巴。
他已经找不出语言来形容了自己的心情了，就算是神仙下棋，也不过如此了！他不自禁地就念了一句诗：
“神仙更有神仙着，毕竟输赢下不完！”
“嗯？”
姬元白和铁奴同时抬起头来。
“好一个神仙更有神仙着，毕竟输赢下不完。好！好！好！”
姬元白终于弃子，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看着张云牙，眼里似有惊讶之色，似乎没有料到，能做出这等诗句的，竟然是一个年轻人。
“这诗有仙气，是你做的？还有两句是什么？神仙更有神仙着？说得好，这树上的松子落下，翻转局势，可不正是神仙出着？”
姬元白说话，气质显露，天生的大气豪爽，又不拖泥带水，张云牙心里立马就有了三分好感。
修行之人观想神魔，改变气质，有的人豪爽大气，有的阴诡邪魅，装是装不出来的。
“我观看两位先生对弈，叹为观止，这两句是也是我有感而发，还没有来得及想出上句该怎么接，当不得先生谬赞。”张云牙说道。
“你不用谦虚，即便只是这两句，许多诗词大家即便是一辈子也做不出来，这诗做得不但有仙气，而且应景，没有一定的境界，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姬元白摆了摆手说道。
铁奴也笑道：“说的不错，虽然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但我也觉得这两句诗有意境，不错，不错。不过元白，你的修行讲究不胜则败，勇猛精进，受不得挫折。以至于你如今卡在生死玄关之前，久久不能突破，恐怕会给你的信心造成打击，这一点，灵素真人看得很准。你胜负心太重，看不破胜负，如何看得破生死？人之一生，除了生死无大事，何况是胜负？看不破生死，如何破得了玄关？”
“相比之下，这位小兄弟的境界却又要比你高上一筹了。神仙更有神仙着，毕竟输赢下不完。这世上之事，本来就不是输赢二字能概括完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输赢二字，永远没个真正的定论。你如果不明白这点，计较得失，恐怕你会在生死玄关之前耗尽一生。”
姬元白浑身一震。
良久之后，他脸上出现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卡在生死玄关已经有几年时间，始终不得寸进，他也明白，他的执念太重，隐隐已经成了心障，如果不能化解，恐怕终生无望突破。
铁奴刚才的话，对他来说，如同当头一棒，振聋发聩。突然之间，他心里竟然有了云开日出之感，似乎进入了一种顿悟的状态。
他隐隐觉得，那一层坚不可摧的屏障，似乎已经有了一丝松动。
良久，他终于回过神来，对着张云牙长长一揖，说道：
“他日，若我姬元白有幸突破生死玄关，全凭小先生今日一言！大恩不言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