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美丽的梦，从朦胧之中惊醒。
少年慵懒地躺在床上，熟睡中的他脸上依然浮现着丝丝笑意，即使在梦中他也不可自拔地回味落日前所发生的事情。
当太阳的最后一缕光还没有消失之前，照耀在心上人的脸颊上，橘红色的光芒暖化了少年的心扉。
随风飘扬的长发吹乱了少女的发丝，轻轻拍打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只是不经意间撩动凌乱的头发，也撩起了少年无限的幻想。
她转过头来，漏出了可爱的小虎牙，以及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清澈的双眸对于暗恋者来说又是深不见底。
“怎么了，许诺哥哥，你盯着我看什么呀。”少女打趣道，银铃般的笑容让少年如梦初醒，却又情窦初开。
“没，没什么……”少年只是想起了他们初次相识的那一刻。少女跟随父母搬到兰茂镇定居。那是一个早秋的清晨，在通往森林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安静的能听到远处的瀑布声。两个人毫无预兆地同时出现在交叉处，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嘿，你好，我叫于青柠。”那时的许诺只有十岁左右的样子，当他看到青柠的第一眼起，与之俱来的情愫让年幼的许诺第一次体验到悸动。
许诺按捺不住心中的燥动与兴奋，心跳突然加快，小脸不由自主地变成绯红色。他手足无措，人生第一次有女孩主动和他说话，脑袋中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叫……许诺，你好。”
许诺紧张到不能自已，他甚至不敢注视面前的女孩。如果不是青柠忍俊不禁地笑容化解了这场尴尬，许诺也许不会鼓起勇气抬起头，顺便错过这个清晨最美好的一幕。
她的眼睛像是镶嵌着蓝宝石那样明亮，若隐若现的酒窝更添一丝可爱，她轻轻用手捂住双唇，肆意地对着许诺笑了起来。
这笑容感染了许诺，情不自禁地跟随青柠一起笑了起来。
这笑容从没断过，从过去到现在。
许诺凝视着青柠的侧脸，秀发遮住了她的耳垂，她高挺的鼻梁恰到好处的纤细，在这落霞的照耀下，一切都是那么的迷人。
“青柠，我喜欢你。”许诺的神情变得恍惚起来，发自肺腑的话脱口而出，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有做好准备，在心慌意乱中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一边自责于自己的草率，另一边他又焦急地等待着青柠的反应，时间像是被定格住一样，他的思绪再次陷回到从前。
“你的名字读起来好累啊。我可以叫你青柠吗？”许诺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那你喜欢吃青柠吗？”少女飘乎莫测的心绪无人能猜透，她嘟起小嘴调皮地反问起许诺。
那个问题从她开口的一刻开始，许诺就已经有了答案。不，我不喜欢吃青柠，我喜欢你，青柠。
可是他不敢说出口。
她是人群中最耀眼的一个，她精致的样貌致使她身边不乏众多优秀的追求者，像是众星捧月的钻石一般。而自己不过是像沙滩中的沙粒一样微不足道又平淡无奇。
青柠眨了眨眼睛，望向许诺，嫣然一笑，然后害羞地低下头，用她那可爱的小虎牙紧紧地咬着下唇。她没有回答许诺，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她，一种妙不可言的甜蜜感洋溢在她在眼里。
“青柠，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许诺忐忑不安地追问道。
青柠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许诺，当四目相对时，青柠又娇羞地闭上双眼，她能感受到自己脸上逐渐升高的温度，若即若离之间她垂下头，却绷不住脸上欣喜的笑意。
“哎呀，许诺哥哥，你好讨厌啊。”青柠撒娇道。她眼角微翘，眼睛弯成月牙，一笑倾城。然后留给许诺一个暧昧的背影。
三千青丝胜暮霞，天女下凡如妙华。
许诺嗅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从青柠身后随风飘来，那是兰茂镇特有的香料的味道，早春的麦芽，秋收的蜂蜜，香浓的诱惑让许诺魂牵梦萦。可是他没有得到青柠明确的答复，所以才会心急如焚地跑到青柠的面前。
青柠疑惑地抬起头，温柔地注视着许诺。
望穿秋水的目光赐予许诺勇气，是放任他任意妄为的信号。
许诺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手臂不知不觉地想要搂住青柠，然后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伸出干裂的嘴唇轻轻地吻在青柠的额头上。
青柠的眼神中写满了慌乱，许诺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挣脱了少年的怀抱。额头上残存的余温点燃了身旁的空气，心儿都要被融化。慌忙之中她看到了许诺眼中无限的柔情和和坚定的爱意，跨过山盟海誓抵过海枯石烂。
胸口好像突然有只小鹿在乱撞，满心欢喜却不知所措。青柠害羞地用手捂住额头，脸蛋被夕阳染成橙红色，她羞涩地跑开了，嘴里还娇滴滴地抱怨道：“许诺哥哥，还没有结婚，你就这样欺负人家！”心里还在暗暗自责，许诺哥哥会不会觉得我很不矜持，会不会影响我在他心里的形象啊，我应该表现地很生气吗？还是很高兴？真是丢死人啦。干嘛要怪自己，明明是许诺哥哥太无耻了，竟然偷偷地亲我……
窗外是满天繁星，柔和的月光妒忌地看着睡梦中的少年。
许诺心花怒放，在梦里他憧憬着未来。
夏蝉的夜晚坐在屋顶一起看星月交辉，青柠就依偎在他怀里。清晨的第一束光唤醒他时，睁开惺忪的双眼，青柠就躺在他左侧。
想到这里，许诺嘴角的口水浸湿了亚麻布的枕头，似乎空气中都充满了青柠的味道。
可是命运总会在适可而止的时候开个玩笑。
“小诺，小诺。”半梦半醒之间许诺听到有人轻声呼唤自己，他努力地撑开眼皮，眯起了一条细微的缝，站在床边的正是自己的妈妈许嬿婉。许诺有些不情愿地说道：“怎么了妈妈。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吗？”
黑暗中许嬿婉用略微颤抖地手指划动火柴，然后缓慢地点燃蜡烛，微弱的烛光映照在她红润的脸庞上，眼角的皱纹在岁月的侵袭下清晰可见。
“青柠好像要离开兰茂镇了，你要去看看吗？”她以一种很复杂的感情轻声询问道。没有哪个母亲想在深夜中叫醒自己的孩子，更何况对于许嬿婉来说，这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但对许诺不是。
整个故事像是黄粱一梦。许诺惊惶失措地看着妈妈，昏暗的烛光下是妈妈平静的眼神。
“她要去哪儿，妈妈？”不安的气氛蔓延在整个房间。
许嬿婉惋惜地摇着头，她在犹豫中说道：“去跟她告个别吧。”话音刚落，便有些后悔。
许诺猛然起身，来不及穿戴整齐，匆匆忙忙地往外跑，临走前他憋了一眼床前的项链，又不想浪费时间回身再去拿，边跑边说道：“妈，我来不及再戴项链了。”
许嬿婉默许了许诺的做法，这让他感到有些奇怪，平日里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妈妈始终让他把项链戴在脖子上，可这一次妈妈并没有阻止。
关于这个项链，青柠不止嘲笑过一次。独特的样子并不能掩盖项链的廉价，黯淡的水晶块被菱形的黑铜所包裹。在许诺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他总是不情愿地戴在身上，如果哪一次他忘记了戴项链出门，又恰好被妈妈发现，迎接他的可不仅仅是一顿铺天盖地的训斥，然后还会被禁足一个月，次数多到青柠已经习以为常。
留给许诺多想的时间并不多，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许诺夺门而出，心急如焚地跑向青柠的家。
青柠住在兰茂镇南郊，那里是镇上最繁华的街市，兰茂镇久负盛名的香料就是从这里运往到周边城市。许诺平日里并不爱运动，仅仅跑了两三里路，就累得气喘吁吁，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还有很远的路，腿上传来的酸痛不得不让许诺停下脚步。他焦急地望着前方幽暗的路，还剩下皎洁的月光为他指引前进的方向。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滑落到睫毛上，打湿了眼眶。然后他迫不得已地闭上眼，努力地想把眼角的汗水挤出，就在那一瞬间，青柠的身影好像浮现在他的眼前。
再睁开眼，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许诺的神情变得狰狞，他咬牙切齿地对自己呼喊着，
还没见到青柠，还不能放弃啊！难道你甘心这辈子都带着遗憾吗？
沿途的微风吹醒了疲累的许诺，时间紧迫，须要争分夺秒。许诺快步流星再一次踏上了前进的路。
当熟悉的蜂蜜味传入许诺的鼻腔时，他知道距离青柠越来越近了。走在冷清的街道上，白天这里还是门庭若市，现在却空无一人。贩卖的香料大部分原材料还是来自于蜂蜜，如果以麦芽为主的话，对这个贫瘠的小镇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奢侈，毕竟还有人晚上不舍得点蜡烛。
越往前走，越觉得每一步都是煎熬。
直到许诺看到了青柠的身影，迷人的披肩发遮住了她精致的侧脸。远处传来的啜泣声让许诺意识到他最不愿看到的事变成了事实。
青柠正在与父母告别，而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奇装异服的陌生人，在黑夜中格外刺眼的是这个陌生人竟穿着金色长袍，不仅如此，陌生人还戴着金色头罩，无法让许诺分辨出陌生人的性别。
许诺的眼神无暇顾及这个陌生人，离别的屋门正在缓缓地闭合，青柠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往事浮上心头，那些珍贵的画面涌现在许诺的脑海中。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失落，歇斯底里地呐喊道：“青柠，青柠！你要去哪儿？”
青柠的脚步戛然而止，她神色慌张地转过头，看到了那个不顾一切跑向自己的少年，嘴里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她愣住了。
如果不是月光恻隐，许诺又怎能看清悲痛欲绝的青柠，她拼命地用手指想要抹掉脸颊上的眼泪，却无法掩盖住哭红的双眼，她努力想挤出笑容，却又无能为力。
他想要帮青柠拭去眼角的泪水，青柠却一步一步往后逃避，他想要抓住青柠的手，却始终不敢伸出手。
“青柠，你要走吗？你要去哪儿？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许诺一连串的问题让青柠无所适从。
青柠的沉默让许诺更加难过，眼睛突然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
眼泪似乎永远不会干涸，滴在一幕幕的回忆里。
“许诺哥哥……你别哭啊。”青柠不知道是安慰许诺还是安慰自己，却没有注意到泪水从她悲伤的脸上滑过。
许诺打量着站在青柠身后的陌生人。如果他没有开口说话，许诺一定以为他是个女人。褐色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苍白的脸庞上面无表情。他倾斜着身体对青柠轻声细语地说道：“没关系，我们的时间还很多，请不用担心。”
许诺变得更加惊慌失措，他质问着面前哭成泪人的少女，“你回答我好吗？你说话呀！我求求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
直到多年以后青柠才看懂他眼中的绝望。而现在眼泪却是抑制不住的海。
青柠痛彻心扉地哭喊着：“再见了，许诺哥哥。”
许诺难以置信地盯着青柠的眼睛，他的瞳孔在恐慌中被放大。漫长的一秒，像是度过了有她陪伴春夏秋冬，然后再无春秋。
许诺几乎哽咽，用无助的双手捂住脸庞，掌心的汗贴紧了潸然泪下的脸。然后把手缓慢地挪开，凝望着已是梨花带雨的青柠。
在晚霞的见证下，他亲吻青柠的那一刻已成永恒，还没有开始就宣告结束，成为锦瑟年华中最难以启齿的记忆，不是因为太难忘，而是当前境况突显出的讽刺。
残月是孤独的，满月之时才完整，所以怎么又怎能奢求人山人海不会有人先离开。
青柠坚定地走向许诺，她轻轻踮起脚尖，趴在许诺的耳边，“我会想你的，许诺哥哥。”然后用她鲜红的双唇吻在少年的脸庞上。她甚至不敢再去看许诺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开了，带着曾经的满心欢喜，好像闭上眼晴那个害羞的男孩正在对自己傻笑，然后和遗憾一起长存心底。
只剩下落空的许诺，他还需要时间去认清现实。
陌生人安静地站在青柠身旁，时间看起来差不多了，他拨开遮挡住视线的长发，恭敬地对青柠请示道：“我们现在走吗？”
青柠目光涣散，她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得到明确的答复后陌生人终于漏出了不太明显的笑容，看向许诺，不只是赞赏还是怜悯。
再看一眼，最后一眼。青柠的笑容在故事的尾声还是消散了，至此两个人天各一方。
许诺发现逗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终始心有不甘，却已成定局。他看着青柠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任何多余的动作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不知道青柠离开的缘由，更不知道青柠要去往何处，但许诺清楚的知道他所憧憬的一切在他转身之后成为最悲壮的序曲。
静谧的月光被乌云遮蔽，只剩下繁星点缀着空荡的夜幕。
突然有道黑影在远处的树丛中一闪而过，在风驰电掣之间呼啸而过，但还是被青柠身旁的陌生人捕捉到了，他下意识地将青柠揽在身后，神情变得凝重，不停扫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他的瞳孔微微扩大，心里冒出一丝冷汗，这个人的速度太快了，完全听不到一点脚步声，树叶看起来并不像是随风飘动的样子，他甚至怀疑他看到只是残影，同时心里不由地感叹道，不管来者是谁，实力不可小觑，至少跟他不分伯仲。
一切如常，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虽然还没到不寒而栗的地步，但也不喜欢事情节外生枝，他猜测着各种理由，却没有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毕竟这条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怎么了？”身后的青柠好奇地望着他。
他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许诺的背影，若有所思。
良辰美景还会有，但恋人已远走。
在暗蓝色的纱布下微风吹动起少年的发梢，轻轻摇曳着少年的心弦。许诺麻木地走在来时的路。
许嬿婉焦急地在家门口等待着自己的孩子。当她看到许诺回来时，才松了一口气。
“妈，青柠真的要走了，她要离开兰茂镇了。”许诺难过地说道。
“在她离开的时候你还在她身边，这就很好了。”许嬿婉安慰着许诺，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青柠看到我也很意外，她也许打算不告而别吧。”许诺自言自语地走进家门。
“她可能没想好怎么跟你告别。”许嬿婉看着面前闷闷不乐地许诺，于心不忍。
许诺的脑袋一片空白，衣服上还夹杂着青柠的味道，这让他更加烦躁。他宁愿相信这是一个噩梦，只要他能挣脱，一切都会恢复如初。
“只有青柠一个人吗？许嬿婉若无其事地问道。
“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想到这里，许诺才反应过来，那个穿着金色长袍的陌生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站在青柠的身旁，他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事情又绕回原点，青柠到底要去哪里？这些疑问成了没有答案的问题。
“还有一个男人？你知道他的名字吗？”许嬿婉惊讶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都没看清他的脸。”许诺感到一丝倦意，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妈，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去睡觉了。”许诺无精打采地说着，或许只有身体疲惫的时候才能忘记痛苦。
“赶紧去睡吧，再不睡天都亮了。”许嬿婉一边关好房门又一边催促着许诺。她的话语中充满了焦虑，以及不安。她被心头莫名的慌乱所困扰，尝试着镇定下来，但焦躁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这种感觉已经持续了有段日子。
粗心的许诺并没有发现妈妈的异常，在他安详的睡觉时，许嬿婉却夜不能寐，惶惶不可终日，提心吊胆地过着每一秒。
这种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迫使着许嬿婉无法入睡。她又点燃了一支全新的蜡烛，从尘封的柜子翻出一只破旧的鹅毛笔，奋笔疾书地写着什么。
等到东方吐白，蜡烛已经燃烧殆尽，许嬿婉打着哈欠，收起手中的笔，看着桌子上的宣纸，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像是完成一件心事。
许嬿婉悄声无息地走进许诺的房间，安静地坐在床边，目光全部聚焦在许诺依然熟睡的侧脸上。小诺长大了啊。她笑着也感叹着，忍不住用手轻抚许诺的脸庞，眼泪情不自禁地涌出来，惊悸的情绪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就算外面是世界末日也无所畏惧。
也许只有母亲才明白什么是爱和幸福。
许嬿婉拿出早已写好的信，她轻轻塞在许诺的枕头下面。
没人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不过是包含着一个母亲的歉意和残存的泪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