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陆掌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几人去后面休息时,宋安铃把白璧送回房间,留了片刻,问道。
“温厚,细心,懂人心。我觉得他非常敏锐,就算在他面前藏着掖着的,他嘴上不说,但是他心里都清楚。”
宋安铃“嗯”了一声,道:“所以你说话就这么不客气的吗?”
白璧疲惫地笑了笑。宋安铃观她神色,轻叹了口气,带上门出去了。出了门外,才看见等在外面的傅肖。傅肖看着她,问道:“怎么样了?”
“我重新包扎过了,”宋安铃和他一起站在院中,轻声道:“衡山下即危机四伏,衡山上却平静从容,其中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小心注意。”
傅肖点了点头,担忧地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又四下里看了看,轻声道:“陆掌门的脉象,其中亦有蹊跷。虽看起来似乎中蚀春丹之毒,但似乎又有一种毒性压制着蚀春丹,他虽目不能视,但言辞清楚,手指亦能动。中了蚀春丹的毒性,本应该是先是手脚四肢、再是唇舌口鼻才对。”
“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是又有一种毒性压制了蚀春丹?”宋安铃皱眉道:“你确定吗?”
傅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犹豫着道:“我确定有这么一种毒,但不确定到底是什么。”
宋安铃沉默片刻,来回踱了两步,又问了一遍,道:“你确定?”
傅肖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宋安铃很慢很慢地轻声道:“阿璧的直觉总是对的。”
傅肖不解地抬起头,不知道宋安铃在说什么。宋安铃自己却清楚,白璧对陆华焉的态度,暧昧不明。她虽然直言不讳地称赞陆华焉,但态度却不太友善。白璧固然本身便是一个锋芒毕露、敏锐聪慧的人,对人一向敏锐警惕多于相信理解,却也不是一个会随随便便对一个人如此冷漠的人。
那只能是,陆华焉给白璧的感觉,并不太好。
但白璧心里还记着她对陆华焉的态度,虽冷漠不客气,却也没有真的含多少恶意。白璧珍重她的情义,她也不愿意因此让白璧真的为此退让。
和陆华焉那都是少年时的交情了,但和白璧,却是这么多年的莫逆之交。
想到此处,宋安铃问道:“他们给你安排住在哪里?”
“旁边的院子。”傅肖指了指左侧的小院。衡山上这片地方专门被辟出来作为客舍,连续几排的小院子,清幽雅致,非常精巧。宋安铃道:“这样的小院,就算我们四个人都住在一个小院子里,也不会挤吧?”
傅肖没说话,看着她,就听宋安铃轻声道:“今晚,你和武群阳悄悄过来。”
看来,她是选择了他们。傅肖终于露出了点笑意来,点头道:“我和小武说。”
宋安铃就轻轻叹了口气,看向身后禁闭的房门。低声喃喃道:“也不知道,我们来得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
入夜,傅肖武群阳果然轻手轻脚地翻墙过来了。宋安铃和白璧站在墙下接应他们——一见面,白璧就笑道:“有人吧?”
武群阳这傻小子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小心地又看了眼身后,正准备说话,就见白璧和宋安铃几乎同时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顿时话闷闷地吞了进去。
过了半晌,白璧才微微侧了侧头,四人回到房间,武群阳解下身上的小包袱,看着他们,脸上大写的“不懂,求解释”,还没说话,大家就看懂了。
宋安铃看了眼神色恹恹的白璧,和面无表情的傅肖,叹了口气,出声道:“衡山上可能有问题。陆华焉身上的毒有问题,气氛也不对劲。”
“还有白天见到的,小武说的,那位宫肃筝的信号,也十分不对劲。”白璧手指敲了敲桌子:“我们要做好准备,他们可能真的是在这里。”
武群阳顿时瞪大了眼睛:“宫叔?”
“他很厉害么?”白璧看着傅肖谨慎地一杯杯试过茶,反复确认,才终于点了点头,挺好奇地看了眼武群阳:“所以觉得帮我们有失身份吗?”
武群阳被白璧的话说得一脸尴尬。毕竟他还是宫肃筝手底下的人呐,等他回了西阳关,还是要在宫肃筝的手底下做事的吧?白璧大喇喇地在说什么啊!
宋安铃忍俊不禁地看了眼白璧,笑道:“宫先生相比是祁阳侯手下的得力干将。”
以祁阳侯心智、本事,他若真想成事,想必不会愿意结下和白璧的梁子,他既然诚心派人过来,想必不会给她只会拖后腿的人。只是现在虽说出了些差错,但是若宫肃筝真的在衡山出了事,还能在这般危情下发出信号,也说明此人确实应该是本事不差的。
白璧端着茶杯喝了两口茶,不再执着于宫肃筝了。对宋安铃道:“我觉得陆掌门温厚细心,虽然觉得他看起来很好,却并没有想要亲近的心思。不像越大师兄和行之那样——”白璧摇了摇头,微敛了眉,疑惑道:“总觉得他好像在打量我,或者说,是在衡量我。感觉他的眼神能穿透伪装,看到人的骨子里去。”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但似乎并没有恶意。”
所以,她只是不喜欢他,却没有对他产生质疑。只是夜里,他竟然真的安排了人看着他们的院子,白璧心道:是怕傅肖看出破绽来吗?
“我们走吗?”武群阳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趁着天黑,快点下山?”
“也不必,越承宁和大师嫂也在呢,”宋安铃摆了摆手,也不太在意的模样,“衡山有什么隐情是一定的。但是这隐情还未必真的是针对我们的呢,再等等也无妨。陆华焉那么聪明,想必会解释点什么吧。”
她话音刚落,院门处果真传来叩门声。宋安铃直了直身子,看了眼傅肖和武群阳。两人迅速藏进帷幔后面,白璧飞快倒掉杯子里的茶水,倒扣回去,宋安铃这才施施然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竟然是披着宽大黑袍、带着斗笠的陆氏和越承宁。
宋安铃挑了挑眉,侧了侧身子,示意他们进去。白璧站在窗前看着他们,只见越承宁深深弯腰,施了一礼,这才和陆氏走了进来。
白璧暗自点了点头。
就算是对故人的怀念吧,白璧也不希望越承宁变成不好的人。
越俞和那样大家都知道的脾气好性子佳重义气的男人,他的妻儿,若真的有朝一日变成和他本心渐行渐远的人,只怕他泉下也难安心吧。
陆氏走进来,坐在桌边,看了眼桌面,便轻声道:“傅二公子和武少侠也在吧,深夜打扰,原是不得已,不必相避。”
白璧点了点头,傅肖和武群阳走了出来。陆氏轻施一礼,很快坐到了一边。
这下白璧是真的有些惊讶了。看这架势,做主的人竟然不是陆氏,而是越承宁?陆氏只是陪着他走来罢了。
越承宁目光平静,看起来已经不像几个月前天真单纯的少年了。眉目间是坚定和沉静,静静看着他们,深吸一口气,这才开始说话。
“我曾经听爷爷说起过‘雪衣盟’和‘曙色盟’。”越承宁开口便惊人。白璧和宋安铃对视一眼,都没想到越云会和越承宁说起这个……难道越云早在风云初变时就已经想到了最差的结局吗?“爷爷说,越家庄属于曙色盟。”
白璧点了点头,听越承宁继续道:“曙色盟中人彼此其实本应不知晓对方的身份,但是时间长了,慢慢地,他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人的身份。”
白璧心道:当初问了越云那多少次,他最后也没来得及告诉她。
“这其中,有衡山的人,如舅舅、大师兄哦那个等,有易门庄当时的少庄主、现在的庄主邵剑谭邵庄主,有千机山庄的人,有剑门的人,有薛家的人,有秦家的人。爷爷说,他的身份还有那么点分量,所以大家几乎都知道他。”
“越家庄存在一日,那人便睡不安稳。如果她要成事,哪怕没有做好准备,也要放手一战,迟早拔了这颗钉子。但是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整日惶惶不安,不如静下心来,好好练好自己的本事。他从不后悔入了曙色盟,哪怕他不知道盟主是谁,哪怕他可能要搭上全部身家性命,”越承宁终于哽咽了起来,狠狠抽了两口气,强撑着把话说完:“江湖人要是连这点血性都没有了,那和杀猪的屠夫有什么区别?”
陆氏也慢慢落下泪来。当日越家庄几乎全部覆灭,她的丈夫、公公,越家庄的支柱全部倒下了,若没有白璧和纪行之的援手,只怕她和越承宁都……
武群阳“啊”了一声,紧紧握住了拳头,声音压抑之极——“我们家当日也是这样的。我爹、哥哥们……可是我爹也说过,我们武家,姓了武,就要有点姓武的血性,不能被人摁着脖子当奴才……”
江湖人如野草生生不息、千百年不衰的命程,就是靠着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血性”来活着的。哪怕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是家族覆灭、门派衰竭,也要硬着头皮一往无前地顶进去,至死方休。
众人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越承宁狠狠抽了两鼻子,抹了把眼泪,继续道:“爷爷说,曙色盟中人不可尽信,但是衡山不同。从越家庄和衡山从联姻始,就是休戚与共、守望相助的战友。若我有朝一日无路可走,可去衡山。若衡山有事,越家庄总是只剩下累累废墟,也要竭力相助。”
当日越家庄出事,衡山派去的几位弟子全部战死,也不枉这一声“守望相助”了。
“前不久,舅舅传信过来,说衡山有变,近日里叫我们无论谁传信过来,都不要来衡山。但第二日一早,山庄门前便有人放了二师兄的头颅。”
越承宁脸色惨白:“我见过二师兄。他的头上都是血淋琳的,眼睛怎么都闭不上……匣子下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山高水长’。”
话到此处,才算是真的入了深境。
“我记得爷爷说过,‘山高水长’是雪衣盟暗中约定的暗语……”
“所以你们就过来了,”白璧皱眉:“来了就走不了了吗?”
“我没忍住,”越承宁耳朵都红了,“我不该逞能的……”
逞不逞能的,白璧说不好。毕竟是血脉至亲和盟友,若什么表示都没有,为免太过冷情。可若来了,以越承宁和陆氏的本事……
白璧叹了口气,和宋安铃对视一眼,均觉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