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边赏宝物边喝酒,身旁女子娇笑劝酒之声不绝。余百里生性不羁,听着也颇有趣。两个娃娃尚不懂这风月之事,加上惊吓,乖乖一动不动伏在地上。只是时间久了,有些尿急,却又不得不生生憋住。余百里从床底缝隙向上望去,见那守在房内的三人互相挤眉弄眼,也是听得心痒痒。
酒过三巡,严大人喝掉杯中一口酒,道:“童将军,今晚只怕不止饮酒赏宝,有话不妨直说。”
童舒志正等着严大人这句话,马上接口道:“严大人明鉴。小人正有一个不情之请。”说着左右看了看。
严大人拉长了声音道:“米管家”,说着摆了摆手。米管家会意,示意桌上陪酒的女子起身随他出去。又到两边厢房,唤出看守的随从,到房外当值。片刻间,房间安静下来。
童舒志道:“大人和公西先生适才一定在想,我在边境干这苦哈哈的差事,哪有什么油水可捞?这宝物却价值连城,难不成是抢劫过往客商的彩头?”他自说自问,正道出桌上两人的疑问。严大人哈哈一声,也不说话,等他自问自答。
童舒志续道:“若在这边疆当差,有这等好处,便是吃苦,那也是人人要争相的好差事。若是我等边疆将士也如强盗匪徒一般,这边境哪还有商队敢再行走。又一说,卜将军治下甚严,童某颈上的脑袋,便是十个,也给卜将军割了去。”
公西信插口道:“这么说来,这宝物可是童将军祖上传下来的?”
童舒志脸上一红,道:“童某家境贫寒,哪有这等稀罕物件儿。若不是仗着一身蛮力参军,又得朝廷贵人赏识,哪得有今天。不敢相瞒,这两件宝物,是童某一次巡逻途中,见到有商队被害,弃尸路边。遂命手下士兵就地掩埋。不料居然在一具衣饰华丽之人身旁掘坑时,发现这两个盒子。想必是那人得遇兵匪,料知无幸,故趁乱用手挖开沙子,将盒子藏入沙中。若有人掘坑埋尸,便是感激安葬之。又或许他只盼强盗搜刮了财物,不伤性命。强盗散去,还可挖出宝物。童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守在边疆三年有余了,便只这商人有宝物相赠,便收了起来。童某命薄福浅,不敢长居宝物,此番得蒙严大人和公西先生不弃相交,便献了出来。”
严大人嗯了一声,点点头,仍不说话。显是官场的客套话听得多了,只等这童舒志道出那个不情之请。
童舒志咽口唾沫,续道:“小人在边关已有足足四年,这边疆的大风实在吹得腻了。冬天冷的要命,夏天晒得要死。也怪不得鞑子自从退出中原,又总要卷土重来。粮饷薪俸也是微薄,但脑袋上人头可也不稳当。且不说鞑子虎视眈眈,不知何时就来进犯,便是那有组织的匪盗,拼杀起来也是悍勇得很。童某实盼大人在尊父首辅大人和内阁为小人美言几句。江南防务若有空缺,便调了小人过去。”他知道这严大人精明得紧,大说实话,不敢隐瞒。虽然显得贪生怕死,却对这严大人也颇为坦荡,正是要严大人对自己放心信任。
原来那严大人便是当朝首辅严嵩之子严世蕃,时任工部左侍郎,奉嘉靖皇帝谕旨,赴西域边疆****后返回中原。凉州总兵卜郁襄刚正不阿,素闻严氏父子贪腐成性,又结党乱纲,从不欲与之为伍。他远在边疆驻防,虽不常闻朝廷之事,但严氏父子势大根深,他为官已久,自然知道其中厉害,亦不愿公然为敌。这次不知为何皇上居然派遣严世蕃西行****,这严世蕃既奉了圣旨,虽知被他克扣物资,却也不好冷脸以对。卜总兵素知这严世蕃狡诈过人,不知到底****之外又有何名堂,是以小心翼翼,礼数尚也周全。只是既然心下不喜,言语行动之中,便难免流露敷衍之意,也未捧出贵重礼物相赠。那严世蕃是何人,世称“嘉靖第一鬼才”,聪诡机灵,精晓时务,又通国策,尤善揣摩他人心思。他自小随父在朝中历练,乃是人精中的人精,便是以乃父当朝首辅严嵩如此精明之人,也时常以朝中事务或皇帝心思相询。只可惜严世蕃为人却心术不正,若非如此,本该是朝中栋梁之材。
这严世蕃与卜总兵第一面见下来,自然对卜总兵的心思早早心中有数,表面不动声色,对这卜总兵已然记恨在心。他在沿途赏了美景,办完公事后又让那米管家在边疆安排玩乐一阵子,兴味已尽,便辞行回京。那卜总兵巴不得严世蕃早早离开,又不愿远送这严世蕃,便以镇守凉州不宜远行为名,令手下参将童舒志带了百人队护送至平凉城,之后便是中原属地,太平安全了。
童舒志从军多年,仗着武艺尚可,又颇有心计,升了参将。在这边疆多年,虽然贪生怕死,倒也不曾为恶。他自己官职低微,这严世蕃又是朝廷要人,巴结上了,长远来看,大有裨益。待听得卜将军要委派任务护送严世蕃,当即自告奋勇承担下来。又暗自备了压箱底的礼物携带。
童舒志早听说严世蕃奸猾贪腐,生活奢靡,当真见了,果不其然。原本这****千里迢迢,是个辛苦活儿。待得亲见这严大人居然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乘偌大官轿,想必是出关前途经的州府官员巴结献上。这官轿里面奢华无比,床、椅、桌子、器皿,一应俱全,全部牢牢固定在官轿地下木板上。又携两名姬人在内陪同,玩乐吃喝,调笑声声,随从们固然辛苦,他自己却似游山玩水一般,好生享受。
他一路见这严大人穷奢极欲,做派十足,又想起边防将士们奉命驻扎西域边疆,虽有军资,却常年克扣,莫说美酒佳宴难得一遇,遇到粮草短缺之期,将领虽不至饿肚,营下士兵却不免时常饭也吃不饱,更别说百姓生活,更是艰难,心中虽有不忿,但念及自己,便更增念头要调任中原。
余百里在床下听到童舒志提到当朝首辅是这严大人父亲,登时明了外间这人便是严世蕃。又听童舒志说了这许多话,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皇帝昏庸,奸贼当道。虽然凉州总兵卜郁襄威名赫赫,尽忠职守,但难免手下有童舒志这种贪生怕死之辈。贪慕安逸,虽属人之常情,但身为边关将士,却是不忠不义了。若是人人如此,国家焉得安宁?余百里想到这里,暗中摇了摇头。
严大人点点头道:“朝廷也该当体恤你们这些常驻边关的将士。这趟公务,我回去自会向朝廷禀呈。”说罢又举起酒杯。
童舒志知道自己今日不过初次晋献宝物,还远谈不上是严大人的自己人。这严大人话不多说一句,点到为止。但言中之意,自己所求之事已是允诺了。当即心下大喜,忙为严大人斟满酒杯,又将自己酒杯满上,说道:“小人敬大人一杯,先干为敬!”说罢一口喝干。严大人则是抿了一珉。童舒志又敬公西信一杯,对这位严大人身旁的红人,也是不敢怠慢。
事情谈过,米管家又召来陪酒女子,几人续又调笑饮酒。再饮得半个时辰,已近亥时。童舒志和严大人已有醺醺醉意,只那公西信喝得不少,却面不改色。
童舒志见严大人对身旁女子尚属中意,也心下颇喜。他是这花酒东家,拿了银子给席上众女,又特意吩咐严大人和公西先生身旁两位女子,晚上要好生招待贵客,便要告辞出来。
公西信收了童舒志的礼物,言语之中比先前已然客气许多,说道:“童将军,你便带了姬人去安歇。兄弟还须在严大人身侧护佑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