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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散之始(二)

两天后,十老大的会所里,钟乌正拍着桌子对着十老大吼:

“我钟某人活了五十载,为人如何,老十!这不是需要我跟你强调的问题吧?那个鹏三也真是天大的胆子,敢动我钟某的人!老十,别怪我直说!他有那胆子,这里面,可绝对少不了你的撑腰!八爷那边你怕!你怂!我不管!欺负到我钟某人的头上,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老十!我不需要借用你的人,你把鹏三给我找出来!实在不行,你直接把八爷给我请来!”

钟乌额头上青筋暴起,脖子也涨得通红,常儿这次被鹏三侵犯的事,他显然没法噤声,要跟鹏三决个你死我活。自己认识了几十年的老熟人碰上这番遭遇,老十心里也不好受。鹏三刚来时,自己确实是罩着他的,处理与常儿的矛盾时,他也是低声下气地给足了鹏三面子。可鹏三这番不识抬举,也是自己没料到的。要说责任,自己的确摆脱不了。经钟乌一番痛斥,他也没有半点儿抬杠的意思,只是自己的手下都在身边,令他觉得很没面子。他连连打着招安的手势,沉着气说:

“乌子,你的话也......怪我,的确有我的原因。我认识你几十年,周围的人无不佩服你的人品,再有什么事儿,对你都是礼让三分。鹏三那小秃毛,我也是完全没想到,竟有那胆量。他现在不在我这里,我也交不来人,八爷那边......别怪我说得直,能避开的,就算是今儿这事儿,就算是乌子你这样拍着板要人,我也不想惹他。警察那边怎么查我也不管。但不管怎样,老朋友,你还是得消消气儿。我的手下都在这儿,你也得给我个面子,这么闹,解决不了问题。”

钟乌是个沉稳的人,今天一回来,就被告知自己最重要的女人受了欺负,无论如何都淡定不下来。但老十的这番话,中规中矩,有理有情,凭自己的性子,也不会再闹下去。便坐在那儿,看着桌子,鼻子穿着粗气不说话。老十继续说:

“好了好了,今天还是到此为止吧,乌子,你还是得回去陪着你女人。我也绝不是敷衍你,急着赶你走。”

“我知道。”

“唔,虽然刚才你的话说到那种地步,老朋友在这里还是得奉劝你,这事儿你不能单方面跟八爷杠上,哪怕是个小鹏三,没我老十的帮助,你酒吧那些小不点儿,又或者是你这把老骨头,能扛得住?若真出了什么事儿,我老十,肯定还是会要帮你的。起码,老熟人的命得给保住了,钟思婧那娃儿一声叔可不能让人家白叫,我还要看着那小妞上大学呢!咱村子里还没个大学生呢!所以,有事儿,您,尽管来找我老十。这话,您可还中听?”

“呵,碰上这事儿,老十你的性子......比我可要老道得多,今天,还不收场,也不像我钟某人的作风。”说着他起身,“好了,钟某人告退。不过我还得补充一句,警察那边,我仍然会全力配合调查,鹏三不被抓起来,这事儿没法儿过去。”

“好、好、好,再联系吧。”

“行。”说完,十老大的人送钟乌出了会所。

回到医院里,钟思婧正坐在常儿病床旁边削苹果,常儿坐在床上,头部的纱布仍然没有拆掉。钟乌推开门:

“常儿。”

“嗯,乌子,你来了。”

“老爸,那个鹏三找到没有?”

“还没。”

“老爸,这口气你绝对不能忍啊!要不然常姐......”“好了好了,你老爸刚从韩国谈完生意回来,还没歇着,你就找他兴师问罪了?”

“常姐——”

“行了行了,常儿,恢复得怎么样了?”

“还得观察两天。”

“老爸,有我在,常姐一定会恢复得顶快顶快的!”

“哎,不要老叫人家姐啊姐的,多不礼貌!”

“咱姐妹俩是关系好才这么叫的.......”“该叫妈了。”说完钟乌认真地看着常儿,常儿以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钟乌,钟思婧反应倒是很快:

“常姐,答应答应啊!啊不,常妈妈,答应答应啊!”

“这么多年下来,我钟某人还不给你个名分,对不住你,也对不住自己。当然,你知道,这不是名分的问题。都这岁数了,咱俩的感情,还要摆在台面上说出来吗?”

常儿的眼角已经溢出了泪水,脸歪向一边,嗓音抽搐地说:“说出来又不会死......”

“啊哈哈哈,那常儿,我爱你,愿意嫁给我吗?”

“答应!答应答应啊!常妈妈!”

常儿点头,“哦吔哦吔!”钟乌走到她身边,抚摸她的头发,她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肚皮上不出声地哭。

面包店这边,萧宇晨并没有跟雨目他们说常儿的遭遇,也没有讲自己拜托邓天兴他们的事情。又是安安稳稳几天日子过去,韩搬到了船屋上面去住,言执三人则仍然住在铁皮屋里。萧宇晨想劝他们住进活动板房里,但他们仍然不愿意接受。几人时不时就聚在船屋里一起玩游戏,韩开始在活动板房前种菜,偶尔在晚上还下河打渔,他的生活也变得安分起来,脸色渐渐如雨目和原木一般光亮。几天后,常儿出院时,她和钟乌双双登门拜访了几人表示感谢,并发出了婚礼的邀请。面包店几人很大方地接下了谢礼并应答应参加婚礼,菜地里一起干活的言执和韩则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韩看不懂什么意思,言执也不知怎么做主。直到萧宇晨打来电话,他俩才木头似的答应了邀请。第二天婚礼,苏菲雅包办了所有人的着装,大家都老老实实地按她的安排穿上礼服。一行人风采各异,坐在一桌煞是抢眼。然而就是这场婚礼结束后,几人的生活出现了变化。

一天夜晚,韩从河里打完鱼上岸,他将工具放进活动板房时,被人从身后偷袭,晕倒在地。醒来时,双手被缚,吊在空中。他感到后脑勺一阵剧痛,迷迷糊糊看了看周围,自己在一个木屋里。头顶灯光黯淡,屋里还有两人。

“哎,喂,他醒了。”

“去叫廖子过来。”

“嗯。”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他身后用韩语说:

“‘醒了?’”

韩刚要转头看,脸上便挨了一棍子。

“‘没让你回头。’”身后的人拿着棍子在手上拍打,然后像是坐了下来,接着说:“‘九王那家伙竟然还记得你,可见你一定是个精英。’”

韩听到九王的名字,不禁全身一震。

“‘在中国多好啊,没有任务,生活安定,也没有警察抓,还认识了几个不错的年轻人,。不像咱们这帮人,还得跟着老大干着不愿意干的勾当。相比咱们来,呣!?’”韩腰部挨了一横棍,他疼得叫出声,身体大幅度地摆动着“‘还敢大方地参加钟大老板的婚礼,喂,你还记得自己是干什么的么?’”说着他拿着棍子拍打着韩的手,“‘这手,这手,还能用枪吗?嗯?啊?有些单身时间太长的中国男人自然而然地会......《打手枪》,这词你懂什么意思吗?啊?’”

韩的手又挨了重重一击,身体再次晃动起来:“啊!呃——”

“‘我的韩文怎样?说得好不好?有没有这家伙说得好?啊?’”他把萧宇晨的照片扔到韩的脚下,“‘这家伙似乎跟警察有勾当,他在调查你,你知道吗?还有这家伙,这姑娘,他们可都会说韩文。跟我相比怎么样?’”他又把言执和雨目的照片扔到他脚下。“‘还有这孩子,这姑娘,你跟他们关系不错啊!啊?’”最后扔下来的是原木和苏菲雅的照片。

韩无力地说:“‘你到底想怎样?’”

后面的人扔掉棍子,突然冲过来贴着韩的身体,左手抬起他的下巴用力往上顶,使得他不停地噎着口水,另一只手拿着手枪使劲儿顶着他的太阳穴,把脑袋凑到他耳边十分紧张地颤抖着用中文说:“枪!枪!这是枪!但我不让你用,我才是最好的枪手!你不够格儿!九王那死老头子偏偏就记着你!偏不让咱们的人动手!我就不让你用!你他妈是个废物!是不是?哈?”身后的人打开了手枪的保险,不停地在韩的脸上、喉咙上、胸口上挪动着,他又用韩文说:“‘人,我不让你杀。那个八爷,你给我找出来就行!咱们自己动手!你先把鹏三给我找出来!或者说,你不愿意干,那咱们就先把那几个年轻人找出来干!明白?明白?’”说完,他松开手,往韩脚下扔了一把匕首,“‘九王送给你的礼物。’”然后韩脑后便受了一重击,晕了过去。醒来时,他已经在自己的船屋里,身边放着一把上了套的匕首,此时,适逢黎明。阳光穿透河面的雾气,直入船屋的窗眼,他艰难地爬起来,靠在窗口,双眼迷蒙地欣赏着朝阳。

面包店这边刚刚开门。

“早啊,宇晨。”

“哟,小邓子啊!这么早?”

“嗯哼,刚刚晨练回来,啊,昨天晚上汗和那边来消息了。”

萧宇晨肃脸:“哦?”

“今天雨目和原木是上的下午半天班对吧?”

“没错。”

“好,你这要开店了,等会儿上午我再过来说说详细情况。”

“好,行。”

上午十点半,路上无人,此时面包店也只有萧宇晨和邓天兴两人。

“下午就能来?”

“嗯。”

“那,李娟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苏七兰。”

“身体条件允许吗?”

“只是坐车的话,并无大碍。”

“行,先把她电话给我吧,顺便也把她叔父的电话也给我。”

邓天兴定定的看着萧宇晨没有说话。

“怎么?你还有问题?”

“撇开我的身份不讲,就算作为普通的旁观者,宇晨,这种事,我劝你还是先掂量掂量。”

“掂量?倘若雨目一直这样没有身份没有家庭地在外漂泊,她的人生是没有未来的。”

“......你为什么仍然叫她雨目?”

萧宇晨被这一问噎住了嗓子,他有些摇摆地回答:

“口误。”

“宇晨,咱俩出生入死这么多次,有时候能够用言语蒙骗过去的危险,你仍然直言不讳。但现在的你,却在我面前口是心非,你扪心自问,这次你的判断到底拿不拿得准?”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可以继续装傻。”

萧宇晨突然咆哮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向低调淡定的邓天兴也坐不住了,大声驳斥着萧宇晨:

“你自己都没能承认李娟过去的身份,现在却要亲手把人家送回去,你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口口声声未来过去的,你要在乎人家,你也不问问人家自己的想法?”

邓天兴说完,闭紧嘴巴,用鼻子呼气,一个长吁下来,他的表情便恢复了平静。萧宇晨哑口无言,他现在很希望能有根烟抽,可惜自己不抽烟,不能借抽烟作态来掩饰自己的慌乱无主。沉思良久,他低声说:

“你们作为政府部门,有救助流浪人员的义务和责任,原木还是个未成年。你若不想伸出援手,我自己去找熊队要电话。”

邓天兴把一张纸条平放在桌上。

“联系方式在这里,你看着办吧。”他起身,走到门口,背对着萧宇晨说,“咱俩算得上过命的兄弟,再劝你一句,有些东西,不需要你去想那么长远。你自己不也经常说,过日子要按天算吗?”萧宇晨依然没有说话,邓天兴出了门,正碰上站在门口的苏菲雅,两人点头打个招呼,他便离开了。苏菲雅进门,萧宇晨仍然阴着脸坐在那儿,他抬起头看着她说:

“你都听见了?”

苏菲雅没说话,进到里屋换上工作服出来,坐在收银台泡了一杯原味奶茶,然后做着工作台的卫生。

“你就这么喜欢雨目?”

萧宇晨转头,皱着眉头看着忙活的背影,三秒过后,他说:

“这不是一回事。”

苏菲雅拿出一筒新的奶茶杯,低声说:“那你也管得太多了。”然后便开始拆袋。萧宇晨走到陈列柜旁,一只手握着苏菲雅泡好的奶茶杯,问:

“那你说说你的看法。”

“有用?你在乎吗?”

“怎么会不在乎?”

“在乎......”苏菲雅开始脸红,“你只是想找个人来佐证你的判断罢了,其实你仍然只是一意孤行。”

“我觉得......这段时间,我们几个在一起很开心的,雨目她会理解我的......”“只是理解,理解你懂吗?”

萧宇晨噤声了,他静静地看着苏菲雅擦着工作台,擦完后,她转过身来,开始清点陈列柜里产品的种类和数量,并摆放整齐。他看着她的脸,弱弱地说:

“我觉得......雨目,会赞成......我的做法的。”

苏菲雅抬起脸看着他:“你觉得?还是你觉得?如果我不这样觉得,雨目也不这样觉得呢?怎么办?事情怎么收场?”

萧宇晨突然急促起来,他说:“可见自己的家人回自己的家庭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是吗?”

苏菲雅乜着眼,轻蔑地说:“你好厉害,这道理只有你懂,雨目她不懂,我也不懂。所以这种天经地义的事情理所应当地只能由你来做是吗?”

“我不跟你说了!”萧宇晨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原木和雨目一起笑嘻嘻地来上班了。对于他们来讲,目前心里最关注的,仍然是怎么在棋牌游戏中获胜,以及韩答应要送来的烤鱼,全然没有发觉萧宇晨和苏菲雅两人的异常。一直到忙完中午和午休后的高峰期,姐弟俩的兴致犹存。到下午最后一名学生离店后,萧宇晨把雨目和原木叫进了里屋。

“你们......先坐吧,坐那沙发上。”

“嗯,宇晨哥哥,什么事啊?主动叫我们坐下而你站着,很奇怪的诶。”

“啊哈哈,也不是......其实......算是件大事了。”萧宇晨摊开两手配合人称指着不同的人说,“我,是为了......你们的.......未来,嗯——雨目也知道,没有身份证的话,很多事都很难。例如我,嘿嘿,耍赖,不给你们开工资。你们也......难得找到好一点的住的地方,万一以后,突然想换工作了啦。或者是,原木想上学啦,雨目想坐车到外面旅游啦。没有身份的话,都会很、难。所以......嗯——”说到这里,萧宇晨停了一下,仔细看着沙发上两人的表情。两人脸上此时却是没有表情,或者说,是带着不详预感的麻木表情。他知道,这两人都不是小孩子,能听出自己说的话意味着什么。从这表情看,两人仿佛感到将要遇上灾难似的,这令他没有了底气。

“所以说,李娟......”他喊出了雨目的本名,测探她的反应,当然,仍然是没有反应,“还有......李原木,你们的母亲,苏七兰......”他再次停顿,“等会儿......就会过来,和你们......见面,然后......”他看到两人的手都握成了拳头,雨目已经开始有些颤抖,“你们先去......先回一趟汗和,去公安那儿登记一下,再回来我这里,我好给你们安排以后的事情。”说到这里,萧宇晨已经不吞吞吐吐的了。他呼了口气,想先等等两人做出反应在接着说。这时候,苏菲雅走到门口,一手扶着门框看着两人。

“哦,来回的费用我全包了......”“神经病!”苏菲雅咬着牙粗着嗓子斥了一句,便一个疾转身,坐回收银台了。

萧宇晨带着歉意看着地板说:“我知道,对你们来讲太突然。但是,真的,你们想想以后啊,没个家没个身份的,很难办。我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原木还小,你还要上学读书的。雨目......啊、哦,李娟,我连你实际年龄都不知道呢。想来,也该找男朋友了吧......”“你能闭嘴了吗?”苏菲雅在收银台吼着,萧宇晨应声停了下来,拿出手机看了条信息,是邓天兴发来的:

‘苏七兰已经到学校了。’

“你还是叫我雨目,好吗?”这个女孩的眼里露出央求的神情,楚楚可怜,萧宇晨点点头。

“可以的,雨目。”

“那叫我弟弟,仍然只叫原木,好吗?”

“没问题。”

“菲雅。”

“嗯?”苏菲雅走进里屋,坐到雨目身侧,“怎么?”

“你仍然把我当成雨目,好吗?”

“嘿嘿,这当然没问题,雨目。”

“谢谢。”雨目的眼角渗出了泪水,原木闭着嘴唇看着地板没有说话。

“你妈妈,马上就要过来了,你......”雨目抬起头看着站着的萧宇晨,“雨目......”

“你能不说话吗?很烦呐!”苏菲雅露出厌恶的表情喝止他。

“你说......你这儿不是长久之计,我可以......理解为——你是要赶我们走吗?”雨目咬着嘴唇,眼泪顺着两颊流了下来,她整个上半身已经开始抽搐。

“不,绝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雨目的眼泪已经完全盖住了整个眼眶,萧宇晨可以从她的眼睛里分分明明看到自己的身影,一时,他说不出话来。苏菲雅抓着雨目的手臂,关切地看着她的脸,想这样做来稳定她的心情,显然,无济于事。萧宇晨感到自己似乎犯了无可挽回的错误,他紧张地说:

“我、我去,看看,你妈妈,她可能.....找不到地方。”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面包店随便问一个学生,没有谁不知道的。他这么说,只是想避开这个自己无力掌控的场面。说完,他便脱下厨师服,出了店。

(李原木)宇晨哥哥已经出去好一会儿了,里屋没人说话。姐姐突然起身,快步走了出去。我跟蜜蜂姐姐刚出里屋,便看到她坐倒在门外的地上,抬头似乎在看着眼前的什么人。几秒钟过后,她起身,跑出了视野。蜜蜂姐姐追到门口时也停了下来,我看到她点头行了个礼,然后说了两句话,说话的时候看了我一眼,便跑了出去。然后过了一会儿,一位阿姨走了进来。她泪眼婆娑,看着我捂着嘴不说话。突然,她冲过来把我搂在怀里,我闻到了她身上有股旧棉絮的味道。她哭着,轻声哭着,喊着‘原木,我的儿’。可我不曾记得我有这么一位母亲,就像那天逛街时炸糍粑的阿姨一样,我不曾记得这位看似母亲的人。她这么抱着我哭了一会儿,宇晨哥哥进来了。我看得出他勉强笑着跟阿姨打招呼,然后邀她坐下。她拉着我坐到她身边,说着一大堆感谢的话,还说了许多胡话,我一概没有记住。我只知道,宇晨哥哥一直强笑着点头,时不时看着我,时不时摸摸我的头。几分钟后,这位阿姨拉着我跟宇晨哥哥告别。他叮嘱我要听话,放假时要记得过来找他一起玩。然后阿姨递给他一张卡片,说是给姐姐的。宇晨哥哥点头接下后,便对着我挥手告别。他看着阿姨把我带走,脸上尽是苦笑。

(萧宇晨)原木也走了之后,我泡了杯咖啡,料放得很浓,我没有加糖。我坐回凳子上,让咖啡先凉一会儿。原木走的时候工衣还穿在他身上——就是那件小长袖衫,还有背带裤,很适合他娇小的身材。他到底多大了呢?十三?或者十四?回家后,他应该直接上初中吧?不知道放假的时候会不会来我这里呢。汗和离这里不远,坐车的话只要三四个小时就到了——不过,他似乎还不能买车票吧?如果,雨目.....哦不,是李娟。哦,天呐,名字真是个有趣的东西。像那艘船,到最后,都没人再问过它的名字,它就那样没有名字的经人造出来并且供人观赏娱乐了。就像许多人,他们互相交谈,互相合作,直到分别却未曾过问对方的名字。想来可笑,也不可思议。这个李娟,而不是雨目,她身份证上的名字——也就是她出生前或出生后就取好的名字,是李娟。哦,如果李娟也回去了的话,他们会一起过来玩吧?一起再玩冒险游戏,一起喝奶茶,一起做面包。还叫上苏菲雅——哦,苏菲雅刚刚追出去了呢,我刚刚在外面楼梯顶端看到了。李娟回去的话,她会干嘛呢?她要办好身份证,出去打工?或是找男朋友?或是重新上学?总之,应该不会再回到我这里了吧?这个面包店是我亲手建立起来的,承载着也是由我亲手播种大家一起呵护成长起来的感情羁绊。如今,却要由我自己来亲手毁灭。缘何?为何?现在与未来,这么简单的东西,在我们几人之间,在这个面包店里,变得矛盾重重难以抉择。破碎,似乎是唯一出路。今天对于他们来讲,无异于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大逆转。因为她们昨天的记忆,还只是游戏、烤鱼,前几天的记忆是婚礼、合照、游船。他们不像我,知道这一切即将要发生,知道还有另一些事即将要发生;知道他们不能应对,知道他们无法掌控自己的未来。所以,我让他们先离开。之前我怎么说来着?我这儿不是长久之计,雨目她......哦不,又错了,是李娟,李娟她估计就是听到这句话,才懂了一切吧?也不知道,她刚来我店里时我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有没有理解。或者说,她有没有去理解。那些未来,那些日子,那些期待,那些现在......呵,我有钱,有身份,有过去,我只需要考虑明天吃什么的问题,而不需要考虑明天怎样才能吃上饭的问题。有了这个前提条件,其他一切都好说了。当以这个作为唯一目标的时候,人类就变成动物了。我可不是动物,我是善于思考的人类。我用自己的思考,用自己的谨慎细微,用自己的强健体魄,获取警察的赞许,在危险中保存自己的性命并完成任务。我的钱,足够养活我自己一辈子。我不需要担心因我过去的污点而使自己以后的人生崩塌,也不需要担心接下来要干什么。可雨目他们不同,他们不同,韩也不同,韩也不同。哦,言执也不同,言执不变,言执没有变化,他也不同。哦,还有美丽的苏菲雅,她也不同,她也不会遇上变故。噢,她回来了,她也是穿着工装出去的,那套女仆装。嗯,对的,现在大学的年轻人都喜欢这种装束——她脸色很阴暗,她站在门口,她看着我,她手上还拿着一套服装。哦,我想起来了,雨目跑出去的时候也是穿着女仆装的,不过,她没有苏菲雅那么漂亮,也没那么可爱。哦,不对,是李娟。我嘲笑着自己,我双眼开始微醺:

“想来——雨目来这儿,也有三个月了吧?是这么久吧?刚好一个季度呢——从春季到夏季。”

她没有说话,她走到工作台,我看着她的背影,她叠好衣服,放进工作柜里,她低声问“原木呢?”原木呢?原木呢?原木他走了,我这么说。她凝滞了,她没说话。我来说,我来夸她的美丽:

“到夏季了,这工装要换了呢!要换成超短裙,那样就可以看见你的大腿了,会不会很白?”

她依旧没有说话,她也脱下工衣,也叠好,也放进柜子里。她露出了自己的衣服。长T恤,牛仔裤,好像言执,她又跟言执穿着情侣装。我要她泡杯咖啡,噢,我已经泡了一杯,放在那儿凉了,我要她拿过来。她也拿过来了,拿过来了,但没有放到我眼前,而是直接泼洒到我头上,我脸上,我后脖颈上。咖啡凉了不少,不烫,但很苦,闻着就很苦,咖啡流进了我的后背,咖啡渗进了我的内衣。她压着嗓子说,她很凶狠,很冷,她说“我第一次觉得你恶心!”然后,美丽的苏菲雅走了。她会要去哪里?她没有说,她要回寝室吗?她要去找言执吗?外面要下雨了,她带了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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