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向黎不再说话。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无垠的田野春意盎然。油菜花盛开的大地美不胜收。
费不凡离开后座进入驾驶位。车子继续上路。
“……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刘欢那浑厚豪迈的歌声响彻在车厢内。
这是他在借此表达自己的心态?华向黎想。
车轮飞驰中,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费不凡心里承认自己过于唐突过于急躁,但他绝不后悔。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难得的机会。
确如他所说,见到华向黎第一眼,他就被这个女人“电到了”。虽然华向黎那会儿穿着朴素,但她气质非凡。她羞怯中略带慌乱的神色,让他看到了一个真诚质朴的女人。尤其她丝毫没有为自己辩护,坦率地询问赔偿,这一点很出乎费不凡意料。
出现这种刮碰,一般人肯定会强调各种理由,会指责对方,并且尽量压低赔偿数目。
之后他们又有了几次见面。在医院,在饭局上,特别是她那次自杀……
年近不惑的费不凡,生命中自然见识过不少女人。他也时常在想: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女人?
是她,把他心中理想女人的点点滴滴化成了现实的清晰版本——华向黎。
当然,在他不知道华向黎离婚之前,他的爱慕只能是一种欣赏,一种对于美好事物的欣赏。
可是,天遂人愿。
命运让他在华向黎离婚之后再次遇见她——而且给他们提供了共同出游的机会。
这不是天作良缘么?
如果我费不凡再不利用这个机会,难道我是傻子不成?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回头看了华向黎一眼。
这会儿的华向黎正在闭眼假寐。
跟费不凡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不得不承认,费不凡是个有担待,做事稳重的男人。抛开唐突求爱这件事,他的表现可以算得上是个有教养有知识的好男人。
问题是——自己跟他在一起合适吗?
他的那些亲密举动让华向黎有些反感。但也仅仅是反感。细细想来也不算很出格吧?或许是自己太保守——如他所说的“太传统”了?也许欧美人都是这样求爱的?他这个“海龟”无形中沾染了美国人的气息?
不管怎样,自己对他了解还不多,当然不能贸然答应。
想到这里她对费不凡说:“费大夫,如果我说话做事哪里不对,不小心伤到你的自尊,请你原谅。”
“你不必说原谅。我能够理解。”
“对于你的……心思,我也能够理解。”
“谢谢!”
停了一会儿,费不凡又说:“华姐,我有个请求。”
“什么意思?”
“你能不能不叫我费大夫?”
“为什么?”
“这样叫着多生分啊。不管咱俩将来怎样,我都不习惯‘费大夫’这个称呼。因为咱俩不仅仅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最起码也是好朋友吧?”费不凡说的振振有词。
“……嗯,你说的也对。问题是我该怎样称呼你才好呢?”华向黎问。
费不凡又回头看了华向黎一眼,接着说:“你叫我‘不凡’或者‘阿凡’,‘凡子’都行。”
华向黎想了想说:“那我叫你‘阿凡’吧?怎么样?比那个‘阿凡提’就少一个字,呵呵。你这人本来就挺可乐的。对吧?”
“嗯,你说得对。我跟阿凡提倒是有几分相似。虽然咱没那个维族老头聪明,但我也不傻啊,呵呵?”费不凡显然很满意这个称呼。
“哎我说,你的名字是父母起的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华向黎不由得问。
费不凡闻言乐了:“我这名字啊,呵呵,是我自己改的。爹妈本来起的是‘费凡’,也就是‘非凡’的谐音。
“其实费凡这个名字也不错。”
“可那会儿我不懂啊。小时候同学们在一起开玩笑,大家都取笑我,说还叫什么非凡,你有什么不平凡吗?还不跟大家一样?我一气之下就把名字改了,叫费不凡。心想中间加个不字,我就平凡了嘛。”
“你可真逗。那你怎么改的呢?”华向黎好奇地问。
“我家有一回搬家迁户口。我偷偷在户口迁移证上做了手脚,当时我父母没注意。后来上户口之后才发现这事。我爸把我骂了一顿。再去派出所改名吧,人家说要证明什么的,还挺麻烦的,我爸就说算了吧,反正这个名字跟原来意义差不多。”
“是啊,非凡,费(非)不凡。两者听上去也差不多。”华向黎乐了。
费不凡大笑道:“是啊,我改来改去,好像还是那个意思。但是有一点不同了。”
“什么不同?”
“费不凡这个名字,跟我重名的少了。费凡那个名字叫的人很多。”费不凡得意地说。
“哦,看来你还是改对了。”
费不凡哈哈大笑起来:“是啊。这说明老天爷待我不薄。你说是不是?”
“呵呵。”华向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得笑了。
这时,车载音响换成了“罗密欧与朱丽叶”。
“华姐,请原谅我的冒昧。我可不可以再说一句话?”费不凡看华向黎心情好,忍不住想趁热打铁。因为一到路城就要分别。
“什么话?”华向黎问。
“我想说的是:请你考虑一下我的求爱。我觉得咱俩很合适。咱们在一起会有幸福美满生活的。”
“你就这么自信?”
“我认识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再说了,我比你大那么多呢。”
“嗨,我说你又落伍了不是?说你太传统你还不爱听。”
“怎么落伍?”
“你没听说姐弟恋正流行吗?现在谈恋爱的流行语是:‘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最主要的是我们彼此相爱!”费不凡把“年龄不是距离”这一句说得很突出。
“……”
“再说了,你不就比我大四岁么?中国人流传一句老话,叫做‘女大三,抱金砖’。大四岁,那我就该抱白金砖了,是不是?呵呵……”费不凡的声音很大,爽朗的笑声透过车窗,响彻在无边田野上。
“你呀,就是个头号大贫嘴,我真拿你没办法了。”华向黎不由得笑着说。
“怎么样?我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你倒是说句话呀。”费不凡想趁热打铁。
华向黎装傻:“你想要我说什么啊?”
“答应跟我交朋友啊?”
“我们不早就是朋友了嘛。”
“我说的是那种男女朋友,以结婚为目的的朋友。”
“这个……你让我再想想。我刚刚从那个婚姻中解脱出来,还不适应新的……感情。”华向黎不得不拿出一个挡箭牌。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问题是年龄不让我们再等了。人的一生太短暂,要及时享受生活。”费不凡脑袋转得很快。
“嗯,你说的也对。但是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说爱美之心人人皆有,以你的条件吧,一个海龟高富帅,难道就不想找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这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吧?”华向黎抛出了另一个疑问。她眼前出现了费不凡和刘恬在一起的情形。
“呵呵,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啊。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已经试过了。自从我回国后,朋友和家人介绍了不少年轻女性,我也在相亲网站遇到不少条件不错的女性。但我接触之后,发现多数人都很俗气,把房子车子存款作为感情的砝码。一听他们问这个我就心凉了。”费不凡声音低沉道。
“回国后你一直都没有正式恋爱吗?”
“见过几个,但是很快就分手了。”
“哦……”
费不凡抓紧时机说:“华姐……我今天把我的一切都跟你说了。我是认真的,希望你能接受我。咱俩就从朋友做起好吗?如果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你觉得不合适,那时候咱们再分手不迟。你说呢?”
听到费不凡说得如此诚恳,华向黎无法再拒绝了。她只好说:“那好吧。我们先做朋友。比普通朋友稍稍近一点的朋友,互相了解了解,进一步熟悉了再说,好吗?”
“好吧。你可真够谨慎。这都什么年月了啊,呵呵。”费不凡笑道。
他想了想又说:“那……我以后就不叫你‘华姐’了好吗?要不然你总觉得你比我大,年龄上感觉不舒服。”
“那你叫我什么?”
“……叫你华子?叫你……阿黎?……小黎?”
“就叫我‘阿黎’吧。”华向黎说。华子像个男人名字,会让人想起刘德华。小黎是罗浮城叫的,她不希望因此想起这个前夫。
“好啊,你是阿黎,我是阿凡,呵呵很般配。”费不凡兴冲冲地说。
华向黎不再言语。她的目光转向窗外的田野。
一想到回家之后,又要回到从前的生活,她心里不免有几分不甘。旅行带来的快乐顿时消去了不少。
费不凡似乎看透了华向黎的心思。他扭头问了一句:“阿黎,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一个小公务员。端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铁饭碗。”华向黎想起了自己“待岗”工作。
“喜欢你的工作吗?”
“不喜欢又能怎样?这辈子不就这么混了。”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华向黎并不甘心。
费不凡又把头扭过来:“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去改变一下?比如说换个工作或者……”
华向黎撇了撇嘴:“哪有那么容易?你没看到如今大学毕业生都找不到工作?我一个中年女人,又没什么特长……”
费不凡这次没有扭头,但他打断了她的话:“我怎么从你嘴里听到的都是负面情绪?你没有去尝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华向黎无语了。虽然她从没想过自己换个职业什么的,但她不得不承认费不凡说的有道理。
在高速休息区午餐时,费不凡再次提起了这个话题。
两人端着餐盘刚刚坐下,费不凡就说:“怎么样?你这只涅槃的凤凰,难道没想过飞的更高吗?”
正在吃饭的华向黎听他又提起“凤凰涅槃”这个话题,笑着说:“这只凤凰太老了,飞不起来了。”
“切,才刚过不惑之年就老了?你真有点让我失望……”费不凡看了她一眼,低头吃饭。
“你真不觉得我老吗?”华向黎看着费不凡是说。
费不凡说:“现在人均寿命80岁左右,女性往往寿命比男性还长。你刚过半数正是如日中天,何来老矣之说?”
“哈哈,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不老了呢。”华向黎笑了:“可我没你这医生的技术,到哪里都能拿的起来啊。我的中文系就是个万金油专业。”她自嘲地说。
“其实专业也不是绝对的。关键是你这人适合什么职业?每个人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费不凡喝了一口汤后继续说。
“我在单位做行政工作,其实就是打杂,管理乱七八糟的事情。”
“那你可以做管理啊,比如管理个小企业或者商业,服务业这种。”
匆匆吃完饭的华向黎听他这么说,笑道:“听你的口气,我还能当个领导?”
“这要看你的心气儿了。你有多大决心,就能做多大事。”费不凡也吃完了饭,他用纸巾擦着嘴巴说。
“真的?!”华向黎眼睛一亮。她以前从未这样想过。自从进了罗浮城为她安排的公务员岗位后,“从一而终”的思想在她脑海里深深扎根。她以为自己会跟多数人一样,在办公室那把椅子上坐到退休。
“死过一回的人了,为何不换个活法?”费不凡狡黠地看着她笑了:“你有潜力,我知道。”
华向黎笑眯眯看着他。她心里忽然有了新想法。
思前想后,一个大胆的念头产生了:既然自己喜欢旅游,何不试试做这一行?在国民腰包逐渐鼓胀之后,这应该是个大有前途的行业。
“想什么呢?”见华向黎久不搭言,手握方向盘的费不凡扭头问她。
“没……没想什么。”华向黎没有考虑好的事情,不愿意轻易说出来。
费不凡见她不说话,就把目光收回来,朝着前方的高速路望去。起伏迤逦的道路绵延着,仿佛连接着天边。
在车载音响中理查德.克莱德曼钢琴曲《秋日私语》的伴奏下,费不凡陷入了冥思遐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