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初十,是登莱城市集开放的日子,也是官府和豪商赈济贫民、孤苦的日子。在这一天,任何穿的破破烂烂的人,只要去城西城门处,无论什么时候都能领到一碗稀粥一块肉饼。当然,这样的人也别想着能靠近其它三门,就连离开城西都不允许。这是登莱城的规矩。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遵守这条规矩。
两刻钟前,一个卖力气的混小子把城北欢客楼挂在门口的招牌烧鹅抢走了,这可是只在这一天才挂出来的烧鹅啊!虽然酒楼里的酒保们追的上气不接下气,可还是在一条小巷子里追丢了,只能悻悻的在酒楼后厨里挨骂。
至于那混小子,他正躲在一处破败庭院内,倚着墙角席地而坐,大口吞吃手中的烧鹅。
其实,他并不愿意冒着挨揍的风险去抢东西吃,只因为昨天傍晚听港口那的牙人说今天不需要帮佣干活,他没了管饭的地方才去抢的。至于他为何不去城西——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还有一顿,该怎么办呢?”
吸允着油腻的手指,混小子苦恼起来,有些懊悔昨晚没多买几个肉饼存着。虽然他每天花钱都很小心,但谁能想到城北今日除了酒楼客栈外竟没一间可以找到吃食的小店,他那点钱,连买饭碗都买不起。更让他奇怪的是,平日里对他瞧都不瞧一眼的兵丁,今日见他竟都凶神恶煞的追赶过来,使他连离开城北都做不到。
“不过今天还真热闹,可惜这里瞧不见。”小巷深处的庭院,很好藏身,但也很偏,冷冷清清连行人都少有。
抬头望一望庭院里的大树,看着被阳光映得发亮的枝叶,混小子不禁慵懒起来,打起哈欠想咪一眯眼。
“……我的老爷,这时候去哪找人啊?”
“嗯?”刚眯一会儿,混小子就被墙外的“找人”俩字唤醒。
“找得着找不着总得试试,不然这货怎么办?”
“可眼下……”
“我!我!”
听着说话声远飘越远,混小子忙站起来冲墙外大喊。
“谁?”
听这声音中气十足,混小子认为他一定能管饭,于是卖力道:“你们要找人,我就行!我什么都能干!”
“你先出来我看看!”
听到这,混小子直接攀着墙垣翻到墙外巷子中,把对面人吓一跳。
当混小子站定在地上时,才看清眼前共有三人。最前面的那位中年人衣着华贵,相貌堂堂;跟在他侧后的那位看起来稍老些,衣着不俗,面色威严;末尾那位则是名年轻人,跟他差不多大,衣着华丽,面貌与中年人相似。
“你……住这?”中年人面带怀疑,指着混小子身后问。
“哦,是的。不是……我是见这里没人才偷溜进去睡觉什么的。”
“你怎么不去城西?”
“过不去,我一上街就被人追。城西那有什么吗?”
沉吟一阵,中年人继续问:“你是哪里人,为什么来登莱,到登莱几天了?”
“我是从碧岛来的,我爹娘让我来大陆闯闯。本来说好是先到登莱找莫老爹,可谁知到了这儿才发现莫老爹不见了,连他家的门都没了。我已经在登莱呆了二十一天了。”
“你身上没带钱吗?”
“有是有,但不多,十几天前就没了。我现在只能靠卖力气过活。”
听到这,中年人面色和蔼不少:“这样啊,你这些天一定过得很辛苦吧。再加上从碧岛来这的二十多天……”
“先生,可不止二十多天呢,最快也要三十多。”
“哦,是吗,我还真没去过碧岛。说起来,碧岛的海珠也快运来了,采珠不易,你们采海珠想必更加危险吧,毕竟那附近有那么多妖兽。”
“没啊,采海珠可简单了,礁石下面慢慢敲就行。只是品相好的很稀少,品相不好的又没人要,弄得大家都没心思采,花半天力气还不如去打渔呢,现在采海珠的都是海船上的人。还有,那里的妖兽才手臂大小,哪有什么危险。”
“哈哈,原来如此。小兄弟,我这有份活计,虽然也是卖力气,但工钱可比外面的多,你可愿做?”
“愿做!愿做!只要管饭什么都愿做!”
中年人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甘守!”
满意地点点头,中年人转身向身旁人道:“贵叔,有劳了。”
“不敢。”
“我再去找牙人想想办法,你先带着甘守去。南儿,走。”
“是。”
“是。”
目送二人离开,甘守为今日的晚饭有着落而心怀大畅。
跟着贵叔,甘守在小巷里走了好一阵,之后,两人通过后门进入一座大宅中。在贵叔指点下,甘守换上身整洁的褐色小厮服,同时弄明白了为何他一上街就被兵丁追,以及城西在发放吃食这事。
“怎么就没人知会一声呢?”甘守有些郁闷。
穿好衣服,贵叔领着甘守上街,没走几步,甘守便看见欢客楼门前的两个酒保在揉眼睛,紧接着他们就瞪大了眼盯住自己,满脸迷惑之色。
“万幸万幸,”甘守侥幸道,“你们家的鹅我可吃不起。对不住啦,等我有钱了一定还你们。”
“你在嘀咕什么?”贵叔转过头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人好多。”甘守摸着后脑勺,东张西望道。这话倒是不假,车水马龙的街面上,无论是南腔北调的叫卖,还是色彩夺目的衣衫,他都是第一次见,更别提那混在空气中的各类异香了。
“你才来不久可能不知道。每月初十,都是登莱城开大市的日子,这一天不仅是海船和附近城镇,就是交朝、樊朝的货物都有发卖。”
“难怪这么多贵人啊。”
“呵呵,要是在秋天,连庆朝和越朝都有呐。”
“真了不起。”
“哈哈哈。不过这都是托东陵城的福,你们碧岛也是吧?”
“嗯。但我从没见过东陵城的人。”
“想要见他们,只能等到开春喽。”
在热闹的街道上穿行许久,贵叔才领着甘守抵达目的地,一间售卖布帛的大铺面。随后,甘守便被另一个小厮带到铺面后方的大院内,只见里面已经堆满很多布帛,院门外还停着不少马车,三、四十个跟他穿着相同的人正来来回回的将布帛搬运到马车上。
“搬完这些东西得费不少功夫呀。”甘守默念道。
果不其然,当那名小厮将甘守介绍给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时,只见那汉子随手一指说:“瞧见那些人了吧,跟着他们做。”
虽然同样是卖力气的苦力活,但跟港口相比,这儿轻松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几趟来回下来,周围小厮们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诧异。
就在甘守准备再次背起一大捆布帛时,刚才那个指使他的汉子站到他跟前:“小子,你个子不高,力气到挺大。”
“嘿嘿,在港口做过一阵,这点东西不懂什么。”
“今年多大了?”
“十六。”
“看你的样子……有人教你习武吧?”
“我爹教的。”
“哦?那你爹学的是哪门功夫?”
“不知道,他不说。”
“……你家在哪?”
“碧岛。”
听到这,汉子闭上嘴。仔细想了一阵才看着甘守说:“如果我把你提起来当护院,你愿意跟着我至少五年吗?”
“护院,听起来倒是不错,可是……”
甘守想了想,说:“对不起,我在登莱有熟人,只是暂时没找到。”
“那算了。”汉子面色一沉转身离开。碰巧听到这些的小厮们,有的惊讶,有的惋惜,也有的暗骂甘守愚蠢,同时又有些嫉妒他。
晚上,忙活了一整天的小厮们聚在院子里聊天,甘守枯坐在一旁百无聊赖,望着远处的灯火悠然向往:不知什么时候,他才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再等十天,如果莫老爹还不回来的话,我就自己出去闯。”甘守暗下决心,莫名有些激动。
“甘守,甘守……”
“啊?”听到有人叫自己,甘守忙应道。
“我听他们说,方教头今天想提拔你做护院,你给拒绝了?”
借着烛光,甘守看清那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小厮,下午搬东西时好像专管计数来着,记得是叫张景。
“没错。”
“哎呀,你怎么给拒绝了呢?咱们当小厮的只要能有机会向上爬,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下好了,你得罪了方教头,以后都难有机会了。”张景的神情很是惋惜。
“这是为何?”甘守有些好奇。
只见张景先是左右看了一圈,才冲甘守低声道:“方教头人心眼很小,但他跟管事们的关系又都不错。”
“没关系,我最迟十天后就走了。”甘守心中莫名好笑,想不到老娘说的人心不古自己这么快就遇上了。
“走?你有什么打算吗?要是没想好还是先在这干着吧,毕竟荀家对下人还是不错的。”
“虽然目前还没有,但我知道我来大陆可不是为了做什么小厮、护院的。”甘守听到这觉得张景人倒是不错。
“听说你从碧岛来,还会功夫?”
“是啊。”
“难怪。不像我们,家里有爹娘、弟妹,只要能找到给家里多带几个钱的活干就该谢天谢地啦!读书习武都没指望。对了,你既然会功夫,那会写字吗?”
“会。”
这下子,周围小厮们的目光都变成羡慕了。
“那你还进来当小厮?”
“你去哪家铺面都能找活呀。”
“就是,别说荀家,王家、马家都行!”
“我听说杨家最好。”
……
“我没看到有招人的铺子呀,只在港口那听牙人说要找卖力气的。哦,还有这次。”
甘守话音刚落,院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都直愣愣的看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毛。
“喂,你们……”
“你没按……签契书吧?”一个小厮哑着嗓子问,目光复杂。
“没。”
众人长舒一口气。
“你不如等两三天后去城东那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押镖的活。”张景想了会儿建议道。
“押镖?”
“对,押镖。城东松门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