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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六朝龙兴风云地,一派山河古今同。

红尘浊浪,风雨同归醉。且把此心送春光,一樽满酹彷徨。

前尘尽付流水,后缘蹒跚进退。只念此身无我,天涯浮萍恨错。

且莫说是几世几年,那王世晶与尤龙雁正行在茫茫天涯路上。那日王世晶有赖尤龙雁大开方便之门,于元晶之灵中,亲见东海郡桃花林似有无限前尘往事,更且出外三载,合当赴家严如期之约。故二人正向东海郡迤逦前行。

这一日,正来到中原腹地。如今虽兵荒马乱,豪杰四起,然中原久历风雨,数朝古都集聚之地,帝王龙兴每起于此,自有一番别样气蕴,故虽天下纷纭,而中原独能得享安宁,是数千载气蕴加持,便是行军征戎至此亦不禁生出卸甲之念。二人皆独自云游之辈,向年皆为体悟苍生疾苦,一路行经皆是外沿州府,所见正是人间疾苦。素知中原得天独厚之地,故皆未曾踏足于此。今日王世晶归心似箭,故二人乃由巴蜀直行回东海郡,途中踏足中原,终叫二人亲见天下大乱中亦有如此富庶丰饶。

那王世晶世家子弟,自幼见惯荣华,然如今剑中困厄二载,倒也算与此久别重逢了。尤龙雁自不必说,自幼寓居山门,所习皆是竺坟释典,世法之事向来一无所知,虽是这几日王世晶好生教诲,今日亲见亦不免生出惊叹之心。这不正是经中所载七宝遍布之所,黄金铺陈之地?

那尤龙雁正与这贩夫走卒相询相问之时,王世晶却见得前方人声鼎沸,自行趋步上前一探究竟。

“那东海龙王府的少当家王世晶滥杀无辜,有辱家门,老当家王真阳已然发出缉杀令。”

“正是如此,如今天下四大家正互通款信,要联合应对这王世晶。王老当家得能如此大义,着实叫人佩服。”

周遭一片叫好,王世晶听来却是心头震碎。家中慈父向来溺爱于己,自己横遭困厄二载,于那剑灵之中无一日不思念老父,今日脱离苦海亦欲先回东海郡亲见慈父一面,哪怕天塌地陷亦甘受家法。然心中自是从未料到慈父如此决绝,竟要将亲生独子葬送以谢天下?一念及此,王世晶望向身后仍在询问的尤龙雁,望向他所背负的那柄晶石神锋。究竟是何缘法,叫你我相遇,叫我生出这诸般罪业,难承难荷?

“那王世晶也着实可恶,滥杀无辜已是罪孽深重,竟连了元方丈的高足尤龙雁小师傅也难逃毒手,真是万恶不赦!”

“王老当家与那了元方丈相交数十载,想来那王世晶与尤龙雁自幼亦当相识,万料不得竟也能下杀手,真是禽兽不如!”

王世晶得闻此言,心头积郁顿为窃笑之意一扫而空。这真不知是谁散布的消息,竟说这不谙世事乐天无虑的尤龙雁被自己下了杀手,回头顾盼间,尤龙雁与那走卒言语间手舞足蹈之象更见欢脱。然则此人言语倒也叫自己念及一事,想来家严与性空寺了元方丈相交甚久,自己自幼亦多往性空寺参拜了元方丈,缘何素来不曾见得尤龙雁此人?据尤龙雁所言乃是自幼修行,那如何始终缘悭一面?竟要至如今方才相识相交?此一事顿叫王世晶陷入深思,却也只是片刻而已。

“如今中原史家的少当家正广布英雄帖,相邀天下英雄前来洛阳,要召开灭晶大会。”

“这灭晶二字听来着实奇怪,为何不叫屠龙大会,龙王府的少当家岂不堪一龙字?”

“这位兄台真真糊涂,王老当家尚在人世,龙王府的龙自然是王老英雄。如今若说屠龙,却叫王老英雄置于何地?”

“莫说我糊涂,你岂不知如今四大家相互倾轧,勾心斗角,早已不复当日同心同德。便叫屠龙大会,王老当家怕也只能忍受。”

王世晶闻言更觉荒诞无稽,这史家少当家与自己倒算有缘,自己叫王世晶,他单名一个晶字便叫史晶。尚记黄口之岁,四大家曾有一次会面,家中少当家亦一同前往,自己却与这史晶有过一面之缘。虽是年幼,却也觉甚是投缘,想来也只因他生得可爱,自己更喜亲近吧。一念及此倒也忍俊不禁,万料不得自己迷蒙之岁便是个酒色之徒,真真可笑可笑。而于这四大家勾心斗角,王世晶却是着实不知,亦未足多言。然若说要慈父默默忍受屠龙之辱,那真是此人着实无知了,龙王府王老当家为人一世何曾低头?若叫老父听得如此章句,怕是不顾武林泰斗身份也要一掌格毙此人。

想到老父,王世晶心中更是一派酸楚。慈父当真下了缉杀令要亲手了断自己?王世晶始终不信,其中必有因由。只不知老父可会亲来这龙蛇混杂的灭晶大会,若是亲来,自己定要现身说法,向天下一证一己之清白。

一念及此,探听得灭晶大会详细情况,默记于心头。

回首间,但见尤龙雁手拿两张双麻火烧,见自己步来,开口便要呼喊。

心下一念顿生,疾疾剑步迈上,一手取过火烧,一手封住尤龙雁呼喝之口,自言道:“你这听不得话的小贼,又拿爹娘的钱来偷嘴吃,快随我回去认错!”

哪管尤龙雁一头雾水,一拉一扯扭头便走。市集中人只道家中兄弟打闹,自也不以为意。

王世晶心下惊战,方才若是叫尤龙雁在市集中喊出世晶兄这三字,怕是要天下大乱也不为过。幸而他未经世事,自己先声夺人之间,尤龙雁已是茫然无措了,暗自庆幸这一步险招行得正好,倒也颇为自得。

此刻方将适才市集所得告知尤龙雁,仍需不时按捺住尤龙雁行将高呼的七情所得,与尤龙雁商议定,定要去那灭晶大会一探究竟。

须臾又记起一事,正好此刻相询:“龙雁你可是自幼随了元方丈修行么?”

尤龙雁莫名其妙,却也只顾答道:“然。世晶兄有何疑虑?”

王世晶如今每听得一声世晶兄便心惊一次,说不得只好道:“龙雁,这几日莫再称我为世晶兄,唤我为世兄便了。”

“世兄,世兄。”尤龙雁不住嘟囔,皆因自幼寄寓山门,并无世家往来之事,故此不知世兄何意。

“世兄别来无恙?”忽出此语,倒也似模似样。

王世晶如此方才安心,又道:“正是如此。方才我记起一事,我自幼也多往性空寺去,缘何从来不曾见过你?”

尤龙雁如今自是已知性空寺便在东海郡,而非“东海郡性空寺”,王世晶所问倒也颇奇,自己细细思索下倒也不曾记起王世晶于寺中有何纠葛?

“想来缘法未至,虽咫尺亦天涯。世兄与我想来便是有不见之缘了。”

不见之缘这四字,倒也清奇。

“不见之缘,不见之缘。”王世晶不住打磨这四字,倒也似有所得。

话休絮烦,且说这一日正是灭晶大会,洛阳城中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王世晶与尤龙雁好生一番穿梭,方得见那台上斯般景象。

但见台上几副檀木座椅,数条人影安坐其上,放眼望去似是并无老父,王世晶心下亦不知是喜是忧。那几条人影自有一番气派,人届中年其中精气却不亚于青壮少年,举手投足自有一派风骨。而说到少年,那当中正坐的白衫少年想来便是史家如今少当家史晶了,依稀记得幼年时此人便是唇红齿白的瓷娃娃,如今青年俊秀,更是肤白若雪,明眸皓齿。虽是生得一派风流,然目中凝练之元气亦足以震慑登徒浪子,不使生轻薄之念。

那台下仍自人声鼎沸,那史晶却已飘然立起。王世晶一见之下心下暗暗赞叹,需知飘然落座只需身法超绝,自可如落叶荡下,安坐其中。然若要落叶逆天地之气飘向晴空可能得成?断然是不可了,史晶此刻便是逆风而上之叶,这一起身足见得修为已非凡人。那身后数人想是族中长老,亦对此点首赞叹,深以为许。

但见那史晶环顾四周,缓缓伸张一臂,示意悄声。

史家少主这一身份似是极有威势,场中之人竟于须臾尽皆默然不语,一时鸦雀无声。

“今日承蒙各路英雄看得起,灭晶大会得众位莅临,着实是蓬荜生辉。小弟谨代表史家谢过各路英雄豪杰。”那史晶长做一揖,世家之风表露无遗。

“史公子看得起,我等粗人并不知什么礼节,只知为人有正邪,乾坤有正道。那王世晶无恶不作,人神共愤!今日史公子发起灭晶大会,我等怎能不来?”

这人说话倒是一腔正气,虽在草莽倒也不失凛然之风,叫人不禁肃然起敬。场中众人听闻此语,亦皆赞同。

史晶见得此人,倒也颇奇。此人号黄河九鬼,虽名九,只为一,概为酒之讹误。生性豪饮,武艺却只中庸,却也有一班江湖酒友,杯盏之间概不藏私,平素也有个侠名在外。只是此人素来只在中原活动,如何与王世晶结下梁子,竟这般愤慨?莫非真是一腔正气包揽了天下不平之事?

“九鬼大侠声名在外,今日驾临,小可不胜感激。”史晶独作一揖,相邀这黄河酒鬼登台。

“还请九鬼大侠细细陈说,这王世晶做下何等劣迹,叫大侠如此愤慨?”

那黄河九鬼登上台来,眼看台下众人,心中又是一番豪气。自己虽与那王世晶并无纠葛,只是这江湖上诸多传说,哪一件不是天人共愤?且就说这一件:

“那王世晶何等残暴!那****来洛阳城八仙楼赴会,在那城外看到一个乞儿,四肢残损,声音嘶哑,只是向我哭诉那王世晶何等凶戾,他爷爷三岁就被王世晶杀了,害他从来就没见过老人家一面,何等凄苦!这哪里是一个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场中顿时怒焰滔天。

“王世晶此人真是绝恶不赦,竟如此令人发指!”

“为人一世不能得享天伦,真是叫人哀婉,这王世晶着实是逆天而行,必要为天所诛!”

场中虽是群情鼎沸,史晶却是心下暗暗好笑,只是欲笑又不敢笑,这有怎生是好。

“九鬼大侠所言甚是叫人愤慨,只是小可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非独史晶被这人吸引,场中众人见之也是惊为天人。

此人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英气,五官锐利仿佛出鞘神锋。身形修长,一如松柏万年青。体量非俗,便是仙神下凡尘。一派古来豪侠风,场中独魁莫若此。更且身后背负似是一柄绝世神锋,其中锋芒虽被包裹却也难以抑压。自是这般绝世的人物,方才堪配这般绝世的兵刃。

此人便是王世晶本尊,但见他开言未罢,自行登台,如此不请自来之举真叫人暗暗捏一把汗。

幸而史晶似是不以为忤,只是望向黄河酒鬼,示意此刻主角不在于己。

“小友要问便问罢,老夫无所不答。”那黄河酒鬼倒也豪爽,并非作伪之辈。

王世晶着实不欲此人难堪,只是这一问不得不问,说不得只得得罪了。

“适才大侠所言,那乞儿家中祖父三岁便遭杀害,诚如是,那乞儿亲父从何而来?莫不是祖父两岁便生儿育女,纵然一死倒也流了一条血脉?”

此言一出,场中顿如死般寂静,诸多方才仍历数王世晶累累罪状之人皆哑口无言。

独是这史晶再也难耐,转向侧旁窃窃暗笑去也。然终是天下武人汇聚,史晶亦自觉失礼,片刻后便强忍笑容,重回高台中央。

那黄河酒鬼何等样人,生性豪迈任侠,刀尖火口过活的人。虽是亦知眼前此人所言非虚,自己是轻信轻言了,然则在天下英雄面前丢尽自己三十年的颜面,这如何能够忍受?方要发难,但见史家公子似有言语,强自按压了下来。只是看向史公子,不知可能保留几分颜面。

那史晶不敢望向王世晶,唯恐一望之间又想起适才那言语一出满座喧哗的景况,那自己怕是再难抑压笑意的了。此刻,还是给酒鬼老前辈个台阶下方才是真,但听他道得:“这位兄台莫做是语,便如在下虽只弱冠之岁,于族中倒也已是祖辈,盖氏族繁衍终是人丁繁盛,行辈与年岁相去远矣在所难免。想那乞儿怕也是如此。”

此言虽亦有理,然众人细思之下又觉不然。豪门大族自然枝繁叶茂,想一乞儿能有何等氏族依托?史公子此言看似为黄河九鬼寻了个台阶,只是经不得推敲,一经思索反是更见前言好笑。场下众人已有按捺不住者,只是不好驳了史公子玉成之美意,亦不欲拂了黄河九鬼的面子,却终是只能窃笑而已。

那黄河九鬼三十载风流过活,今日却经此一役,本已羞愧难当,史公子所言虽是为自己设想,然场中窃笑自己安得不知其意?此刻站于台上真真只欲遁地而去,有何颜面再对世人?一念及此,眼中顿生出滔天怒火,直欲将面前这陌生小辈生吞活剥,想是何处乳臭未干的小儿,竟叫自己在天下英雄面前无地自容,今日定要叫他吃点苦头方可找回场子。

恶念顿生,哪及转圜,刹那间扑向王世晶所在,重掌已然轰出。

王世晶心下尚自愧疚,忽觉劲风扑面,惊觉之下反手便是一掌正对向这黄河九鬼袭来的一式。

二掌相交之间,黄河九鬼顿觉五内翻涌,身形倒退五步方才抑压掌中余力。这小子竟有如此浑厚之内力,着实叫自己心惊。然转念一想,此人定是倚赖如此深厚内力,今日专门要来拆自己的台了,急怒攻心之下,哪里还有半分武林前辈的气概?

“小贼!士可杀,不可辱!老夫今日便和你拼了!”

那黄河九鬼暴喝一声,足下全力蹬出,矫健身躯如恶蛟出海,威势无俦,与适才判若两人。

众人眼见,不住赞叹,黄河九鬼纵横黄河三十载,绝非浪得虚名。

王世晶眼见此招也暗暗纳罕。纳罕在这黄河九鬼果然有些门道,这猛地一扑真叫自己仿佛看到黄河决堤一般的汹涌澎湃,果然是武林前辈。然更纳罕者却在于这一招在自己眼中竟又似软弱无力,破绽百出,虽是黄河决堤,自己却仿佛亦可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一念及此,运劲于掌,未敢催动家传裳花掌心法,只是随手一发,实实与黄河九鬼此招对上。二人甫一交锋,王世晶顿觉掌心似被惊天大浪扑打,想来人体孱弱,如何得能抵受怒涛无俦?但王世晶何等样人,眼中所见已知此招命门所在。想那黄河奔涌,何等无边无际,以广阔之奔流散布无尽之势道,这方是自然可怕之处。而这黄河九鬼招意虽是强绝,确也让自己感到了黄河的奔涌澎湃,但人身不似黄河那般辽阔,劲力多只聚于一点,这黄河九鬼的招式虽见凌厉亦难脱此网。故如今只需以力打力,将劲道卸去,想来也无甚难处。

那王世晶颇有敏智,掌心对触之处顿时迸发一股劲力与那黄河九鬼掌心劲力背道相驰,脚下亦不断踏罡,于游走之间不断消卸掌心所受之劲力。

如此一招在旁人而言正就如是以飓风搅乱了黄河奔涌澎湃之势,转而使水流随风向而动,于那奔涌的水面形成聚向的漩涡。这少年思维如此敏捷,真叫人由衷赞叹。唯那台上史家众人修为更上一层,于中更见端倪。眼见得这少年功力在那黄河九鬼之上,若催运内力只是片刻便可终结此战,如今却以这般巧劲周旋,如此精湛修为又能心念耆宿之威德者,当真后生可畏。众人若知王世晶隐藏实力只为掩藏身份,怕是另一番景致了。

那黄河九鬼亦已感到掌中气力已经散乱,心下不禁大惊。这小儿内力修为已然惊人,此刻双掌相并,自己并未感受到他适才那般劲力,心下本自奇怪,如今方知此人原来只为立威,要教自己知道不使内力单凭临阵之智,他亦可压下自己一头。此人何其太傲!想自己纵横黄河三十载,各路好汉谁见了不也是道一声英雄?如今年届迟暮,本不当与小辈计较,只是此人着实无礼,今日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格毙此人方解心头之恨!

想来只为两舌业,却生千般嗔愤孽。可叹可惋!

“小贼!欺人太甚!”那黄河九鬼气息尚未调理,先自暴喝一声,变招再上。

“前辈方才此招运劲太盛,此刻当调理生息,莫再强自挣扎。”王世晶分明关切之语,此刻在黄河九鬼耳中却着实是讽刺之言。

强自挣扎?你莫不是道我已在你手掌之中,求存无用?

急怒攻心之下,手中加重力道,已然使出十成功力。

“小贼!接得下这一招算是好汉!”黄河九鬼愤然出招,早已毫无章法,这一招破绽大露,急攻之下势道太猛,后心下盘皆是死穴命门。便是不攻死穴,稍运身法偏离战场中心即可全盘躲过,更可叫黄河九鬼招式打空之下难以抑制前倾之力,怕是来个趔趄更见滑稽。

只是王世晶心中着实不忍,如此耆宿,只因轻听轻信,自己又尚欠稳重,如今便落入这般歇斯底里之境。想来若是自己躲过或攻其下盘都会叫他更不甘心吧。心下念生,说不得只能硬接此招。甫一交手,心中顿时惊怖。黄河九鬼掌中力道着实惊人,然虽是惊人,已可感知其中后继之力匮乏,显见得已是倾尽全力,再不止步怕是要油尽灯枯。

尤龙雁于场下静观,虽不知其中内力交兵是何模样,然见黄河九鬼面上已见狰狞,与片刻前那豪情万丈的老前辈已然判若两人,心中亦不禁凄凉,口中已自念颂:若佛子自嗔、教人嗔、嗔因、嗔缘、嗔法、嗔业,而菩萨应生一切众生中善根无诤之事,常生悲心,而反更于一切众生中,乃至于非众生中,以恶口骂辱,加以手打,及以刀杖,意犹不息,前人求悔,善言忏谢,犹嗔不解者,是菩萨波罗夷罪。

黄河九鬼如今已然陷入魔网,尤龙雁再也难以平息内心慈悲之念,王世晶不请自来,尤龙雁也要不请自来了。

“鬼施主快请安息心魔,莫再愈陷愈深了!“尤龙雁不似王世晶身怀奇功,足下一点便可飘然落地,他只是这般扶着台沿攀爬,幸得周遭有几人似是被他急切心情感化,不自觉便助他一臂之力,终是上得台来。

尤龙雁忙中慌乱,只是想来此人称名黄河九鬼,自己鬼施主叫来倒也无错。只是一语成谶者众,自己所言虽是关切,于心魔萦绕的黄河九鬼却更是火上浇油。

自己力要博回声誉,如何便是心魔?莫非要任由这小子这般张狂,将自己三十载声名践踏,方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莫说是抑压不得眼前这少年,便是此刻上台来的这不僧不俗之人竟也能对自己指手画脚,想黄河九鬼纵横波涛三十载,今日如何倾覆如斯!鬼施主鬼施主,见你姥姥的鬼吧!

黄河九鬼一生任侠,万料不得今日于万众之前竟有此劫,急怒攻心已是难平,更有尤龙雁这迫切之下的临门一脚,虽是好心却送来恶果。本已难以平顺的气息如今正式宣告走火入魔,面容上扭曲的神色宣告了一代豪侠命止于此。

喷吐而出的一口淤血正落在王世晶胸口,仿佛告知自己,只是这一刻,自己莫名便又背负了一条人命。

场中尽皆哀婉,其中多有与黄河九鬼交善者,却也知今日他是心魔难除,如今一死在所难免。今日灭晶大会本是为剿灭王世晶而来,谁知反是黄河九鬼先葬送了一己之性命。

那史家众老见此也不禁哀叹,吩咐下人将黄河九鬼遗体运下,着即办理后事,不叫大侠躯体蒙尘。然自是片刻,便要来问讯这两个小辈不请自来之举了,莫不是中原史家威名不再,能叫尔等视若无人?

然史晶则不以为意,更且对此二人亦颇感兴趣,微微摆手,众老只得罢休。显见得史晶在史家的地位已是举足轻重。

且看回场中,目送黄河九鬼遗体离去的尤龙雁再难抑压心中所思,摇首叹息间悲念道:“善哉善哉!人生于世,多历堑劫。上根器者,绝尘无虑,了然无忧;下根器者,怨念交缠,托生无望;却唯有鬼施主般中等之人,不善不恶,根器难明,身耽宿疾,一旦缘法至,难明轮回因。既不能超脱六道,也不至身处无间,迷蒙难懂最是悲怆。”

史晶闻言,心下颇奇,与尤龙雁遥相和道:“我师所言甚是有理。小可有几句总结,不知可言否?”

尤龙雁见史晶恭敬之态,忙还礼遥拜,言道:“愿闻施主高论。”

史晶又还以一礼,言说:“若我师所言,概人分三品。曰上一品,曰下三滥。此二等人皆缘法早定,若非回心亦无更易。唯有当中如我等碌碌之人,既可为善亦可为恶,摇摆不定之间是宿世因缘所致大疾大病,这中间一等人不若便称为中二病,我师以为何如?”

尤龙雁不住打磨这“上一品、中二病、下三滥”九字,越是打磨越见其中真谛,乃不住赞叹:“善哉善哉,施主慧根超绝,正是此理,正是此理!”

又见尤龙雁似有所得,复道:“众生于世,疾为大者,莫过于身困老死却不思超脱,乃至如身困密闭之室无以自救,惊惧而死者,此皆不发诚心之故也。若施主所言,中二病中最为甚者,莫过于困老死愁佛病是也。”

尤龙雁所言困老死愁佛病者,后辗转传至西域,西人所居多有密闭居室,有因此生疾躁狂自闭者众,尤龙雁所言正中时弊,皆以为神谕。故此皆名之为困老死愁佛病,后辗转流传至今,即今claustrophobia幽闭恐惧症是也。

却说这尤龙雁所言困老死愁佛病者,场中众人闻之,纵是不明深意亦觉切中时弊,皆默许赞叹。

史晶闻此更是深以为然,原先对那先上场的少年侠士已然颇为赞许,如今这半僧半俗的行者更是佛缘深厚,所言可谓舌灿莲花,万料不得江湖之中竟有这般人物?

“我师所言如醍醐灌顶,小可谨受。不知我师驻锡何处,是何方大德之高足?”

尤龙雁听得相询,先自合掌一拜,口中言道:“小衲是东海郡性空寺了元恩师足下,未得剃度,俗名尤龙雁是也。”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哗然。

“尤龙雁?了元方丈的爱徒尤龙雁日前不是已遭王世晶毒手?如何这小行者自称尤龙雁?”

“你何曾亲见尤龙雁为王世晶所杀?九鬼大侠前车之鉴在此,谨言谨言!”

场中一派喧哗,尤龙雁更是一头雾水。自己何时何地竟被世晶兄杀了?这消息又是何时何地传出?

史晶闻言,眼角已暗自打量向那少年侠士,心下暗暗心惊。若自己所料不错,那此人真是一条磊落的好汉,今日此会正为他而设,他却敢这般堂而皇之地出现,真是旁若无人睥睨苍生了。

而反观王世晶,本是一派气定神闲,奈何黄河九鬼之死却叫他暗生歉疚,面上自是阴云密布,这一望之间却也叫史晶暗叹不妙了。

“世兄啊世兄,我本不信那诸般传闻,今日此会亦正为一斥江湖中捕风捉影之辈,只是这黄河九鬼一死,怕是此事再非寻常了。”

心中自是多般言语,面上仍是一派惊奇之色,向尤龙雁道:“我师当真便是尤龙雁?小可数日前听闻江湖传言,尤龙雁已横遭王世晶屠戮,王老当家自觉愧对了元方丈,甚而已发出缉杀令,要取王世晶项上人头以谢此罪啊。”

尤龙雁闻言大惊失色,风云突变:“施主此言差矣,世晶兄为剑魔所御方造下无边杀孽,如今早已脱离苦海,如何再能起此杀心邪念?小我如今生龙活虎,哪里有半分死气。”

史晶闻言自是欣喜,却也暗生疑窦。剑魔究是何物?莫非正是此刻王世晶所背负的那柄神锋?然则自己却竟未从中感受到丝毫邪气,反是一派傲世凌空的气魄,如何尤龙雁却说这是魔剑?尚需细细详询,只是如今怕是并无机会。

“小行者,你说你是尤龙雁,可有凭证?”

“正是,素闻了元方丈禅法精进,武道更是卓越。你若当真是了元方丈高足,那性空寺镇寺绝学五方佛印你自是得之真传了。”

尤龙雁闻言亦不知如何解说,自己于寺多年实是无心武道,众师兄倒是跟随师傅禅武双修,自己却是皓首穷经,不习拳脚之事,今日众人所言叫自己也难以谋划。

“众位施主在上,小我自幼不曾习学武艺,诸位若是要领会五方佛印之玄奇,他日登临性空寺,小我当禀明恩师,促成美事。”

尤龙雁所言虽是句句属实,于这一派粗放勇武之人却是胡言乱语。

“岂有此理,那尤龙雁是了元方丈贴心的小徒儿,哪里能不曾习学武艺,了元方丈若非亲传武艺,如何能叫尤龙雁游历江湖?”

“说的正是!这小行者不知何故,假名托姓是尤龙雁,一力为王世晶开脱,真不知居心何在!”

这一句话一出,场中众人顿时沸腾,喧哗质疑之声此起彼伏。

可叹偌大的灭晶大会,此刻竟似那瓦舍勾栏,只听得诸般****谩言。史晶见之,不禁可叹可惋,想如今天下大乱,朝纲未立,中原虽依托数朝王都之底蕴得能安保一派祥和,只是天下人心思变,哪有太平天下的温润柔和,只消是一言半句不合,倏而便是勾心斗角、波谲云诡之变。这帮武林豪杰自是光明磊落,只是愈是如此,便愈易为一言一句所导,后果实实堪忧。

史晶实是渐觉众人所言已趋险境,听不得只得丹田暗运气劲周游于气海之间,须臾周转完毕暗自发功言道:“诸位且请悄言,这位小师傅至诚至真,断非妄语两舌之辈,我史某人敢以一己以作担保。”

只这几句言语,虽听来并非狮吼般辽远雄浑,然则能于人声鼎沸中清晰传至每人耳中,足可见此中内力修为绝非泛泛。更且此言所说一己二字,一来是依托自己史家少主的身份力压全场;二来也点明这担保乃自己一人一面,非关史家之事,即使变生肘腋亦不至叫史家陷入两难。史家少主,果非凡品。

既是史家少主所言如此,众人虽仍存怀疑,亦未可拂了史家的金面,只得渐渐偃旗息鼓,一时倒也陷入沉静。

只是史晶暗暗观察,从适才到如今,那少年侠士木然立于原地,浑似那纷纷扰扰人声鼎沸全然不入他耳中,莫非尤龙雁所言魔剑当真便是他背后所负者,如今又已仗逞凶顽,要吞噬斯人心智?

看那王世晶暗暗矗立所为何事?说不得还是那黄河九鬼之死。那黄河九鬼之死是自身心魔作祟,又因他年事已高,油尽灯枯之势已不可挽,说来却也是自己一时傲气,力要驳斥无端流言乃至终使一代豪侠殒命当场,这确是自己实实的罪愆。正因于此,便陷了深思。若说这两年的杀业是为剑所御,那还可稍安己心,但今日年少气盛所为,虽非亲手格杀,却也害死了真性情的老侠士,更甚于亲手葬送他的性命。想来黄河九鬼死时心中亦自愤愤不平吧。自己即使并未为剑所御,在江湖中游历三载又能否不忘初心?今日一役只是缩影,说不得那些时日的所为实是自己心中潜藏之凶意。

“世兄,世兄。”尤龙雁亦惊觉王世晶的异样,试探性地呼唤于他。

只是这一唤又生旁枝,那场中众人对世兄二字着实惊异。你若当真是尤龙雁,自是自幼相随了元方丈于寺中修行,哪有前尘往事,氏族相交?这世兄二字断非尤龙雁所能称名。是故虽有史晶一力按压,场下亦已窃窃私语,言语间似对史晶妄作保人之举不甚信服。

那尤龙雁听得场中诸般碎语,心知这世兄二字又添了风波,心中自是歉疚,望向史晶不住礼拜忏悔。

史晶虽是不以为意,然心中更是确信此人便是王世晶了。为要避讳,故意隐去晶字,这二人当是如此约定,只可惜世兄二字于这小行者来说却是格格不入,想来二人此刻也当慨叹于百密一疏。话虽如此,能于此会之中登台亮相,若非光明磊落,便是有恃无恐。一正一邪间却都叫自己甚为钦敬。

“龙雁勿忧,我自有分寸。”王世晶万缘放下,目光横扫场中武林豪杰,缓缓言道:

“我,即是王世晶。”

这王世晶于这一堂大会早已先声夺人,众人无不惊叹于他年纪轻轻修为深湛,虽是有黄河九鬼一事,却仍有不少豪杰意欲结交。讵料他竟于此自报家门,道明自己便是王世晶。如此一来,真如劈破万丈横空,炸下十里惊雷。

莫说台下群情鼎沸,便是那安坐于后的史家众老亦已按捺不住。这少年今日不请自来已是拂了史家的面子,在台上叫黄河九鬼三十载豪杰之名付诸流水抱恨而死,虽是九鬼心魔作祟却也是他难辞其咎,这般两件少主不予追究,自己众人倒也难置其词。只是若这少年当真便如他所说是王世晶,这两件事便完全不同了,先前只道得是少年侠士恃才放旷,欲一鸣惊人,史家倒也乐得做个伯乐,结交些江湖后起俊秀。但若是王世晶,那今日岂不是摆明了来踢场子,是要叫史家颜面无存?众老纵横江湖哪止数十载?江湖上人无不要给史家几分薄面,便是你王世晶家尊王老当家那也是众老晚辈,何时轮到你来僭越?虽是如此,却仍是要确认一番,免得误伤旁人。

那众老中有一人已自立起,凌厉起身蕴含的劲道叫史晶虽不曾目见亦已感到逼仄,回身一望顿觉不妙。

“世兄此举着实不智,且莫说这场中诸多豪杰都对王世晶三字咬牙切齿,便是这族中诸老不问世事久矣,今日亦是感于王世晶杀孽甚深方才出关,世兄自报家门,便是我再想开脱怕也难能了。”

说不得,只得微一颔首,转过头去,望向王世晶与尤龙雁所在,眼中尽是惋惜。

王世晶眼见如此,心下亦自触动,遥对曰:“史兄弟,你我黄口孺子间曾有一面之缘,彼时你我甚为相契,想是前缘早定,今日重逢也得贤弟青眼有加,我王世晶当真平生不枉。”

那史晶闻言,心下暗暗钦敬,更感于重逢甚晚,今日只怕难以收场。然所言仍自是史家风范:“世兄错爱了,愚弟今日见世兄先声夺人之势,心下自是钦敬,尚不知乃世兄亲临。若知,当有殊遇。只是世兄之名在外,家中众老早欲一会切磋,不知世兄可得玉成此意?”

王世晶闻言着实是暗叹,同是世家公子,这史晶比之自己城府便深了。此言之中又展露了对己钦敬之意,又言只因所为非为其人,这便是将他与自己划开界限。至于殊遇,这殊之一字可堪玩味啊。自己诚心相待,史晶此般行径着实叫自己感于此心错付了。想来亦是家族施压,可怜大好年华,却被这门庭折煞。可叹可惋!

史晶如何不知王世晶此刻所思,自己身居世家,处处身不由己。自己何尝不想心口如一,抛弃这世俗的枷锁,只是史家声名太盛,叫自己如何放下?王世晶此刻面上那哀婉失望的神情便如把把利刃穿刺进自己心头,叫自己难承难荷,无力回天。

那场中众多豪杰眼见王世晶这般气焰已自怒焰滔天,今日灭晶大会专为你而设你却仍能这般肆无忌惮,莫不是欺江湖无人?便是那黄河九鬼之死,明是心魔作祟,此刻却也变了颜色。

“王世晶着实目中无人!滥杀无辜已是人神共愤,今日竟还敢逼死九鬼大侠,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看九鬼大侠便是被这王世晶用了妖法,否则自古邪不胜正,九鬼大侠如何能败于这宵小鼠辈之手?”

“龙王府王老当家生子若此,真真有辱家门!养不教父之过,看来王老当家亦非善类!”

王世晶为人一世,对老父实是敬畏。这场下诸般言语纵是不堪入耳,倒也无关痛痒,唯有这一句牵涉到了老父,叫他再难抑压,一个纵步已然掠至那人面前,在那人仍自漫语间一手已然掐准人迎、廉泉二穴,手下运劲,将那人脖颈扣碎,血溅当场。正一似夕阳飞从喉里出,更如同雄鸡鸣向颈中晨。

王世晶快手奔雷,又一踏间重回台上,一切只在须臾,片刻后,台下方才发出阵阵喧哗。尤龙雁则更是震惊于王世晶此般手段,仍自不能回神。

“如此狠辣凶残,真是名不虚传!王世晶此人滥杀无辜,今日终是亲眼所见!”

“这王世晶如此有恃无恐,是明欺今日洛阳城里无人了!”

“中原史家的台场,你王世晶这般行径着实目中无人!”

台下声讨之声此起彼伏,只是并无敢于上台一孚众望者。此情此景,更叫已然亲下杀手的王世晶嗤之以鼻。

“尔等口舌逞利之徒,拳脚衰钝之辈,空自呶呶又有何用?有敢手下真章降服我的,我王世晶今日纵是一身赴死也敬他是条好汉!”

本自年少气盛,正是风流年岁。王世晶生性便是一股傲气,哪堪旁人指摘?今日已招惹了两条人命,自己便是百般折辨也无力回天,倒不如盛气凌人一回,也不枉了这一世!

“小贼!休要多言,看老夫手段!”那台上史家众老中早已立起的一尊再也难以抑压,早已夺步而出。

“老贼休得无礼!”王世晶今日明知已与江湖为敌,故此再也不留半分余地,得罪一个江湖已是难能,再得罪一个史家又能有何差别。

但见那老者所使正是史家闻名于外的绝学回龙诀,说来正巧,这回龙诀乃是史家现任当家史鼎文昔日与王真阳少年相交时所创,二人昔年曾亲历史家惊变,甚为莫逆,故此所创武学中各有参照,这回龙诀便与游龙剑互为表里。

只见这老者此刻使出正是回龙诀中潜龙勿用一式,这一招正是潜龙勿用之本意,老者虽运劲如风,王世晶甫一交掌却觉了无所依,仿佛万籁俱寂,下一刻却觉无俦劲力陡然奔涌而出,正是潜藏锋芒以求声势夺人之潜龙勿用。

王世晶并不知老父与史鼎文有何等渊源,只觉此招招意似是潜龙勿用下阳关,又较之剑意少了一份坎坷,心下自是有些不屑。

“老贼!你要以我家传武功胜我怕是未足!你以掌运剑意有何难为,我也掌运剑意,叫你知道什么是真正潜龙勿用!”

王世晶不屑仰仗兵刃,更误以为这老者是一意挑衅,故虽不明掌运剑意此中奥妙,却也强行变招,临时感悟招意。但见他双掌本自横刚,此刻要运使剑意,自是要从轻柔中体悟出一份刚强,双手灌注内力,在不断以力单纯抗争老者内力之中幻想手中有剑时的招式走向,行招之间略有几分仓促。

“小贼无礼!这是我中原史家镇派绝学,如何是你家传!如此侮辱休怪老夫手下无情!”这老者也是史家余老,昔日壮年亦曾亲历史家剧变,心中自知王真阳与史鼎文之交葛纠缠,只是今日天下英雄面前,怎能失了史家的颜面?虽知王世晶所言何意,却也要一力驳斥,更且王世晶修为深湛,着实也是自己的对手,养战之意正在于此。

那王世晶无暇回言,只是心随意动,全凭肢体间自然反应对拆老者招式。有赖于那剑中困厄二载之劫难,王世晶于万籁俱寂空灭无我的境界有了初步的体悟,此刻一心一意间竟能渐渐将意识与身识分离,此中禅意也堪叫尤龙雁赞许。

却说这尤龙雁眼见王世晶一日之间已致死两条人命,心下着实不安,方才回过神来却见王世晶正暗自凝神,自己若是出言劝诫怕是要走火入魔,心情焦切却也无能为力。

史晶飘然而至,与尤龙雁互道一礼,口中只是言道:“我师勿忧,世兄今日无论成败,断然不至殒命。”

尤龙雁耳听史晶亦称世兄,只道是史晶学己口舌,只道:“史公子毋庸如此,如今世晶兄身份已露,不必遮掩,便叫世晶兄罢了,不用称为世兄。只是公子如何得知世晶兄今日必然无恙?”

史晶听来更觉新奇,这小行者原来不明何谓世兄,还道只是世晶兄三字隐去一个晶字的道理,这般不通世事不是自幼修行的尤龙雁还能是谁?说不得还当回答:“小可自幼精通易理,今日为世晶兄算来一卦,群龙无首,大吉。”

尤龙雁自是惊异,群龙无首岂非大乱?如何能是大吉?

待要相询,只听王世晶长啸一声。

“老贼,你妄自托大,今日叫你领会此种苦楚!”

王世晶屏气凝神,强运掌中剑意,虽非行云流水却也初具锋芒,只见他双掌运使之间已自带有一分轻盈锐利,多亏得裳花掌本自轻柔,自幼习学这一套掌法自也早已习惯了轻盈的路数,要运使轻盈剑招却也不算太难。

场中豪杰修为深湛者已自赞叹,这王世晶虽是声名狼藉,武学天赋却着实惊人。须知所谓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那也是十八般武艺各修其政,难有能以掌运剑、以腿使刀者,这王世晶不仅修为深湛,更是能强行催出一套新的战法,如此不世奇才奈何做贼!

说来只因招式间的误会,倒叫王世晶开拓了新的疆土。

那老者当真苦不堪言,王世晶掌运剑招本亦在自己能力之内,概因人身如此,纵是剑招轻盈,以掌使出终是下盘需要步罡、踏圆,故此难以如长剑般远攻,自己本想以掌风回旋,消打王世晶招中余势庶可一鼓而擒。讵料王世晶全然不用下盘,以身为剑横空飞渡者奇招屡出,自己算盘打错,如今只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他又哪知王世晶两载前与苗族族长交战时便已窥得人剑合一之初境,在剑中困厄二载每日与剑灵为伍,人身早已渗透剑意,若说其他断然是难,若说以身为剑、以掌运剑自是得心应手了。

王世晶得势不饶人,身法奇诡,左突右入,此刻虽不明老父昔年下阳关之酸楚,却也因为剑所困造下杀孽为世人非议而别有一番感悟。此刻使出这潜龙勿用下阳关一式,但见他身轻如许,仿佛一片落羽在世间非难中无以为寄。又见他突出一掌,凌厉尖锐与宝剑锋芒何异?然此中种种怨念,般般辛苦更与何人说?一足点地,倏而离地,一起一落间正是自己人生浮沉,荣辱交缠。王世晶岂能料到只是三载,自己却已经历如此诸多?

尤龙雁眼见王世晶行招,虽不明招意,却也得从这一来一往感悟到此中辛苦,佛泪落地,禅心波动。

那台上史家众老见交战不利,再难按捺,一同上台襄助那老。

“老四,运阵!”但见这几老上台先是分方位锁住王世晶余势,又有人相助那四老脱身转而加入阵中。

此阵正是五老所立,分四方中央立定,乃体察五行生克,日月润泽所立,有日月则为七曜,无日月则为五行。变阵皆在五七之间,阴极在六,六六无穷。

王世晶眼见,只是冷笑:“万料不到对付我一个王世晶,要史家五老一同布阵,真是受宠若惊。”

此言明明意在讽刺,众老却也难以辩驳。阵法不似单搦,对付你王世晶一人也是这么多人,对付数十人也还是这般许多人,非如此难以成阵。只是如今却也是众人围困一人,更是众老围困一个小辈,虽是问心无愧,却也人言可畏。

那场中果然便有闲言碎语,虽非为王世晶声援,却也已有窃窃私语,质疑史家无能者。

众老心知不妙,若不速速拿下王世晶,怕是史家今日便要声名扫地了。

便是史晶亦只得哀叹一声,莫非王世晶今日在劫难逃?

但见王世晶只是默然不语,缓缓抽出背上衲衣包裹的晶石神锋,口中淡淡言道:“五行生克之法,不才自幼亦曾习学。只不知众老五行大阵,可能克得住我这柄不在五行的神锋?”

神锋出鞘,满座皆惊!但见昔日那被众多生灵鲜血浸染的晶石剑早已褪下幽绿的惨然伪饰,涤尽了怨念的晶石在阳光的映射下更见得锋芒摄目,尽是空灵神圣之感,哪有半分凶蛮暴戾之象?江湖传言的旷世凶兵便是此剑?此剑便说是上古神兵亦不为过,如何能称一个凶字?一时间众说纷纭,竟已有质疑之前江湖传言者。只是王世晶今日亲手格杀一人,更是一爪碎喉这般残暴手法,却也叫人难以辩驳。

“五行阵?我一剑,尔等可能接住么!”适才以掌运剑已是潇洒俊逸,此刻得能以剑运剑,声势更是夺人!

“这一剑潜龙勿用下阳关,叫你们也感受下我的苦楚!”王世晶剑出无俦,心中满是为天下唾弃的酸楚,想他自出娘胎便是世家之后,娇生惯养,哪有这般被人冤枉唾弃之时?在那山中尚还存几分侥幸,今日一经表露身份,那心魔至死的九鬼便也成了自己妖法逼死?口舌招尤的鼠辈为何如此众多,轻听轻信的蠢汉又为何屡禁不止?王世晶光明磊落的汉子,如今竟成了过街老鼠,其中的愤恨岂是尔等养尊处优的老儿所能懂!

这一剑中终于有了王世晶自己那难以自持的怨望,虽非王真阳立招时那满腔难以抒发的情恨,却也足以叫这一剑代表了龙王府真正的剑道!

五老先自已被晶石神锋的光芒震慑,如今更眼见王世晶此招凌厉,纵是人生数十载阅历竟也一时呆立原地,幸而久经战阵,片刻回神,中央土德运劲,四方齐齐运力,誓要阻截这一剑之势,方不至叫天下英雄取笑。但见晶石神锋转瞬即至,众老聚力于中央土德,以土之负载承接这破天一剑!中央那老眼运疾风,双掌觑准时机正正拍在晶石神锋之上,竟叫剑势为之一滞,纵有开天辟地之力,竟也浑若难逃此网。

场中不住赞叹之声不绝于耳,王世晶心头酸楚苦痛萦绕不绝,正是这般愚夫蠢汉太多,方才叫自己势难回头了!

“老匹夫!再接我这招!”王世晶今日再难抑压自己内心积压的愤慨,剑锋被制,手中不住催谷内力剑锋仍未撼动,手中已然使出游龙剑中霸道无伦的一招亢龙有悔登九极。

此招正是昔年王真阳与史鼎文断交之证,当日二人年少气盛,虽是相交莫逆却也时有争执龃龉,那一日亦正为武功相互渗透而争执究是谁主谁副,年少之人岂堪为人之下,终至不欢而散,从此陌路。王真阳初创此招强绝霸绝,更命名为亢龙无悔,以表奇志。后人届中年,名望日隆方觉昔年痛失挚友何等不智,然则心中始终自觉自身方是武艺正宗,故虽改名亢龙有悔却仍要加上登九极三字,意在九为极数,自己仍是为主。

而今日王世晶同是年轻气盛,哪明有悔的道理,行招之间尽是不留余力,亦正是张扬秉性,高声呼和:“亢龙无悔登九极!”

但见此招着实暴戾,中央那老仍自持住剑锋,却已感到王世晶手中难以抑压的剑势渐趋凌厉,此刻再不松手怕是下一刻双手亦要寸碎,然则若是松手,史家五老制不住一个王世晶,传扬出去史家颜面何存?众老惊觉此剑难制,急急变招,但见那北方水德运劲涵容,众老将内力聚于其身,一掌游离,轰向王世晶腰间,其势不见凌厉,只因若是强力轰击,只怕劲力传向剑上,更叫土德难以承受。

王世晶惊觉腰间一股力道轰至,双足陡然踏罡游离,这一侧一转之间竟叫那水德的掌力随自身而动,身形竟也飘动起来。说来只因尚要顾念土德,故此众老难以自由运功,身法亦已受限,否则断不至如此囿于桎梏,竟略显疲态。

“众位前辈老则老矣,不颐养天年还来江湖争什么热闹!”王世晶意气风发,已是难以抑压,踏罡之间手上劲力自是难以维持,然亦正因如此便是自己变招之际了。

“还请一试这一剑龙游浅水博相戏!”

言语间双手竟已松开晶石神锋,好险的一招!然正因如此,仍在奋力把持晶石神锋的土德重心陡然失衡,连带其余四老皆向后划动数步,而晶石剑中无俦劲力却仍是难以抑制,这王世晶修为竟臻于此?松开剑锋,单凭余劲竟也有这般势道?众老自然不知此剑剑灵自有一番修持,心中对王世晶更是顾忌再加一分。

而王世晶一招龙游浅水博相戏刚刚开始,但见他双手撤剑只是前奏,片刻间纵身一跃,凌空坠下,正对着土德手中那柄晶石神锋。如今这一跃比之当年对战苗族大阵时自是不同,当时自己但求脱身不敢将此招行至最终,而今日只为扬眉吐气,力要压下这一众江湖人的气焰,行招之间更是凌厉。这一下坠本自无俦劲力,那晶石神锋感受到王世晶气劲迫近,与那土德相争更是难禁,终是那五老一撤之间气劲散漫,被晶石神锋与王世晶合力之下,土德终于松开双手。五行阵初步已然宣告轰破。

“中!”王世晶此招本当以手持剑,只是他今日已然了彻招式共通之理,愤然以足御剑,携带无俦劲力直直向五老刺去。

眼见得便要血溅当场,王史两家定当势不两立之际,忽有一人横在正中,王世晶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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