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爱在无花开放的季节
从来都没有想到，记忆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
它根本就是一条储存已久的江河水流，平时，它显得那么地安静，但是一经碰触，它就会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泛滥起来。
它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如此地难以收拾，让她想到自己曾经的爱与恨。
在那个爱恋萌动的季节，她觉得自己的感情就像秋日的原野上点燃的一束火苗，顺风成势，威不可挡，它的燃烧是那么地强烈，甚至自己，有时候还能听到吱吱作响的烧焦皮肉的声响。
在那种情形下形成的恨，当然更具有杀伤力。
那时候，她已经看不到眼前到底是什么季节，这个季节到底开什么花，到底花开几朵。
她看到的都是萧杀。
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萧杀。
眼前，梦中，她被萧杀围困，煎熬，打压，碾磨，掩埋。
她才发觉生命其实可以只有一种色彩只有一个季节的。
所以，她想到曾经的烂漫岁月就无比痛恨。
尽管这种痛恨里面最初还暗合着一种恩将仇报的难言。
但是，这种思想的徘徊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爱很脆弱，而恨很坚强。
因为爱的光芒很短暂，而恨的火焰更妁人。
当恨剥夺了她关于美好的回想的时候，她是冷酷的，着魔的。
她因此由一位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了噬血成性的恶魔。
她开始背叛，开始堕落，开始疯狂，开始摧毁，她终于成为了高速运转的杀人机器，甚至连回忆之中的那一点点暖色都不要。
她想要用仇恨驱赶痛楚，她的目标一个个实现了。
本来是该轻松一下的时候了，可是，她的心头依然出奇地沉重。
没有了恨的对象，自己的心情似乎变得异常地失重。
于是，生命之中的另外一种折磨开始上升，蔓延，扩大。
其实自己的心中也不愿看到自己这样，但是，自己的情绪已经失控了。
所以，这种失控直接影响了自己后来的生活。
她只有带着痛苦离开后来的丈夫。
当一个人的心理需要用不断新增的仇恨来予以平衡的时候，人就变得非常可怜了。
她一直能够隐约觉察到这一点，但是，她只能一直沉陷，无法自拔。
然而现在，仅仅一个人的出现，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就感觉到变化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理负担轻松了不少。
或许，是仇恨的中心解除了的缘故，她想。
但是，她再次被另一种情感包围了。
如果女儿还活着，那么，自己就应该为曾经的弥天大恨以及因为恨而酿生的结果而负责了。
那么，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不知伤害了多少无辜的人，痛苦了多少无辜的心。
她又一次陷入沉重的自责的痛苦之中。
“您真是我的娘吗？”
女儿醒来了。
女儿显然是从梦中惊醒的，女儿醒来就这样问她。
“没错，孩子，你就是我的燕儿。我刚才已经再次确认了一次，你的右臂上有一个突出的红痣，生下来就这样，孩子。”她抱住女儿，轻轻抚慰她冲撞激烈的心。
她感觉到女儿把她抱得越发的紧了。
“您一直都没有睡吗？”
“是的，看着我的女儿如此香甜的睡觉，为娘心中觉得非常非常地幸福。”
“谢谢您，娘。”
“傻孩子。要感谢就感谢命运吧，是它让我们失散二十年依然相遇。”
“是啊——不过，娘，您是五毒门的人吗？我明明是遭了他们的暗算的。”
“是的，为娘很抱歉，吓坏你了吧。”
“没有，当时就昏倒了，没有来得及受惊吓呢，就见着娘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不过，燕儿，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隐约觉得我的生命中有一个老人的，但是后来就不见了，接着我就被现在的爹爹抚养了。”
“你爹爹叫什么名字？”
“你觉得惊讶吧，连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爹爹似乎是个孤儿，身边一个老人也没有。几乎从来没有听到过有谁直呼他的名字。因为他的地位很高，别人常以身份称呼。”
“他是什么身份？”
“应该是暗无天日帮帮主。因为，我住的地方就是无天城。”
“是他！”
“娘，您认识爹爹吗？”
“是啊，何止认识！”
“难道您们的关系还不一般吗？”
“燕儿，你爹爹就是娘昨晚所说的娘后来的丈夫。”
“真的吗？世上还有这等巧事？”
“是啊，不过，看样子他是在我走之后抚养你的。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大概四年的时间，就没有再回过无天城。”
“您们闹别扭了吗？闹得很厉害？”
“没有，是为娘的原因。为娘一直心中割舍不下你，一度病得不成样子，所以自己提出离开你爹的。”
“那么，爹爹也就同意了？”
“是啊，只要是我的要求，他都会无条件地接受的。”
“爹爹很爱你，是吧？”
“是，你爹爹是我的一生中最疼爱我的人了。”
“您现在的心情好多了吧？”
“是啊，找到了我的女儿，我的天空就一下子明朗了。”
“那么，娘，和爹和好如初吧？爹爹这么多年来真是很孤独啊。燕儿看在眼里，有时只能痛在心中，因为爹爹很寡言，即就是很爱我，但是，他也很少表达出来的。不，他几乎就不说话。十天之内，他要是能说五句话就是非常新鲜的事情。爹爹太可怜了。”
“难道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吗？”
“爹爹请人制定了食谱，每天都按照食谱上的一次用饭，根本就不需要说话。除非是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的天，他怎么能这样！就是考虑到你他也不能这样啊！”
“娘，请你千万不要怨怪爹爹。爹爹似乎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有一次，我听到了他在卧室的自言自语。那是我听到的他说话最多的时候。也是从那以后，我对爹爹不再抱怨了。”
“他说什么了？”
“他好像是面对什么东西说话，似乎这个东西对他而言非常的重要。他说他有好多的苦只能咽进肚子里，因为他是暗无天日帮的帮主。他还说如果不是因为那样东西，他是不会活得那样的痛苦的。似乎还说到一个义父，他是这样称呼的，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似乎这个义父在爹爹的心中地位颇高……”
“你看到那样东西了吗？”
“没有，看他那样动情，我真是既担心又兴奋。担心他的身体悲伤过度，更兴奋他能够把心中的郁闷全部说出来。”
“你做的对，孩子，你爹爹没有当面对你提起，证明还没有告诉你的必要，相信最终时机成熟的话，他会告诉你一切的。因为爹爹是爱你的，他不想让你承受年龄之外的压力。”
“我想也是的。和爹爹和好，好吗？有什么事情，无论快乐的还是痛苦的，都让我们共同分担，这样不好吗？”
“是啊，你说的对，孩子，应该这样。”
“这么说，您答应了，娘？”
“是啊，为了我的女儿，为了我们一家人的幸福，我也应该这样，不是吗？”
“哦，娘，您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可是，我的孩子，你怎么不关心你的亲生父亲呢？”
“我当然关心了。可是娘亲既然和燕儿现在的爹爹走在了一起，那就说明娘与他的缘分已经结束了。我不想过分纠缠在无谓的感情圈子里。毕竟，从刚才我们的谈话中可以感受到，娘对后来的爹爹也是感情蛮深的。孩儿已经品尝了太多压抑和苦闷，现在我只想握紧到手的幸福。这样做，不对吗？”
“或许，还是我的燕儿说得对。爱的花朵，要开就开在阳光灿烂的季节，这样它们才能放射出无限的光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