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一晃六年。
那个精壮汉子其实叫陈胜文,此前曾是唐国东边军侦察营的一个百夫长。唐国东边的天然国境线就是整个天断山脉,所以东边军实际上驻扎在魔兽森林边缘。唐国西边国境线毗邻大大小小近十个国家,摩擦不断,所以常年保持着强悍的战斗力。但是东边军并没有因为魔兽森林没有战争就养成松垮的风气。除了偶尔会去西边轮战,东边军每个月都会进魔兽森林拉练,捕猎魔兽或者采摘药材。千百年来,唐国国境线就这样硬生生向东拓展数百里。这种拉练导致的结果是东边军野外生存能力极强,个人作战能力突出,但至于阵列和配合,每次去西边轮战,西边军都叫他们“东边的猎户”。
被称为刘三炮的瘦子叫刘石,在军队是陈胜文的副手,同时也是队内最好的斥候。两人所在的侦察营被整个解散了编制,所有人都领了遣散费回家。两人本就是一个村子里出去的,所以在回来的路上就商量着要把村子整个搬走换个地方。原来的土地太过贫瘠,种的庄稼不够吃,整个村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两人的父亲作为老一辈采药人最后一趟去魔兽森林都没有再回来,所以两人参军前就立志让整个村子能吃上饱饭不必去魔兽森林冒险。
几年军队生涯让两人累积了不少开垦魔兽森林的经验,魔兽森林地表有厚厚的腐殖质,土地极其肥沃。所以两人叫上一群战友帮他们清理出一块儿森林。那场树蟑的意外,就是发生在清理工作收尾的时候。
“程儿,不能用那个罐子!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话!”一个粗布衣的年轻妇人气喘吁吁的追着一个看上去六七岁的小男孩儿,满脸的无奈和着急。
“娘,村东头陈大伯家葡萄架又被土蛇爬了,前天我可是刚去过,不用罐子怕是防不住。”
那个孩子回头,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五官并没什么突出,但组合在一起却让人无由觉得机灵可爱。此时他年幼的脸上却是满是懊恼的表情,耷拉着大眼睛,心里想着,自己已经够小心了,怎么刚把罐子偷出来娘就发现了。
看着男孩儿不跑了,妇人也慢下了脚步,无奈的说道:“说了不能用这个罐子,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又偷出来!陈大伯家葡萄架被土蛇爬那是他自己不涂雄黄,故意逗你,你怎么还上当。”
小男孩儿噘着嘴转过身,却是把两只手背在身后。他有些心疼的看着跑的气喘吁吁的妇人,小声辩解着:“我用过会洗干净的啦!陈大伯说这是对我的最后的考验。如果我能让他家的葡萄架即使不涂雄黄也能不被土蛇爬,就教我怎么杀树蟑!”
听到树蟑两个字,妇人明显愣了一下,脸上表情几经变幻最终归于一声叹息。她走到男孩儿面前,伸出一只手,说道:“走吧,我陪你去一趟陈大伯家,让他直接教你。”
“真的?”男孩儿瞬间开心起来,拉着妇人的手直接跳起来亲了她脸颊一下,兴奋地说,“就知道娘最好了。”
妇人略带无奈的看着小男孩儿,脸上却是满满的溺爱。她伸出另一只手,说:“现在可以把罐子给我了吧?”
小男孩儿却立马挣脱妇人的手机灵的跳到了一边,扮了个鬼脸,“娘,你先说服陈大伯教我我再给你。如果你说服不了,我可还得靠它呢!”
妇人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蹦蹦跳跳向村东头跑去的小男孩儿,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勾起一丝温馨的笑意,但是目光触及那个终于露出来的透明罐子时,又有一丝忧虑一闪而过。摇了摇头,赶走那些念头,她加快步伐赶了上去。
进入院子,妇人第一个看到的却是自家男人,她略带疑惑的看着刘石,问道:“当家的,在和村长说事情?”探了谈身子,看到刘石身后正向陈胜文炫耀自己手中罐子的小男孩儿,妇人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瞬间就着急了起来,说话中已经是控制不住的颤抖,“是关于程儿的?
看着眼眶已经变红的妇人,刘石眼中一丝不忍一闪而过,挥了挥手中的旱烟斗,语气不耐烦的说:“干啥呢?我说是关于刘程的了吗?我和村长在说村东头篱笆的事,野猪又撞坏篱笆把老李家的白菜地拱了。我们正在商量怎么抓住那头野猪。”他又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来乳白色的烟雾,“这事你个娘们儿管不上,没事干的话回去把上次摘的野参晾干,记得看着点儿,别又让鸟叼走了。”
刘石摇摇头,转身向陈胜文走去,嘴里还唠唠叨叨着:“整天正事不干,就知道瞎想。”
妇人抹了一把眼眶,大约是相信了自家男人说的话,语气不再慌张,却是横眉回骂道:“姓刘的,自从你被军队开除回来,你说你干过正事吗?整天瘸着个腿村子里晃悠着吸烟,你在家里干过活儿吗?我做饭洗衣的伺候你,你还不满意啊?你咋不上天呢?”
刘石一下子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的猫,几乎是跳了起来转身拿着烟斗指着妇人,气急败坏的骂道:“程秀娟!我再说一遍老子不是被开除回来的!我们那个侦察营都解散了!”
程秀娟却是冷笑一声,不屑的说道:“那还不是你干得不好?干得好军队能不要你?哼,也不是道是谁叫刘三炮。”
刘石气结,拿着烟斗指了半天,最终摆手表示自己不跟妇人一般见识,“不跟你吵架,丢人丢到头儿家里。”
程秀娟也没有再吵下去的打算,她看了一眼陈胜文,然后说道:“程儿,跟我回家!”
叫刘程的小男孩儿看了一眼自己父母,然后回头对着陈胜文吐了吐舌头,“爹和娘又吵架了,回去爹爹还得睡地上。”
刘程觉得自己说话已经够小声,但是刘石听力可不是一般人,他气急败坏的挽起袖子就要打刘程,“小兔崽子,敢说你老子。”
刘程利索的跳了开来,然后对着刘石扮鬼脸,“谁让你又跟娘吵架的。再说,又不是我不让你睡床的,上次你被娘赶下床,可是我好心收留你让你和我挤我的小床。”
刘石脸涨红到了脖子,可是他腿脚不便追不上刘程,于是挥起烟斗赶着刘程,“赶紧跟你娘回去,小屁孩儿你知道啥就乱说话。”
刘程蹦蹦跳跳的跑到程秀娟身边,乖巧的拉着她的手,然后像是想起来什么,回头对着陈胜文挤了挤眼,大声喊着,“陈伯伯你答应我要教我杀树蟑了啊!”
陈胜文看着这一家子,强忍着笑,努力绷着表情跟刘程摆了摆手,说道:“记住了,这两天抓了那头野猪就教你。”
刘程转了转大眼睛,表情闪过一丝狡黠,他又补充道:“那你可要快点抓住哦!需要我帮忙跟我说。”
程秀娟一巴掌排在他脑袋上,然后伸手夺过了那个罐子,教训道:“大人抓野猪,你能帮什么忙,别又动歪脑筋!”
刘程摸了摸后脑勺,还是小心的回头对着陈胜文吐了吐舌头,然后被程秀娟牵着走出了院子。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走出了院子,陈胜文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刘三炮,她是怎么知道你这个外号的?”
刘石涨红的脸还没恢复正常,他恼怒的看着陈胜文,“还不是你一直这样叫,她才跟着叫的?”
陈胜文乐呵呵的挠了挠头,“当年你拿着神弩炮,说自己三炮打下自己那只金刚雕,最后打了三十多炮,连毛都没有碰到。”
听陈胜文说起往事,刘石自嘲一笑,脸上神情却是有些怀念。他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年不停地有老战友传来消息说自己所在的部队被解散了,东边军不知剩下几个军团的编制了。”
陈胜文也是摇了摇头,“不止是东边军,有消息传过来说西边那边也开始裁军了,那边摩擦不断,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了。”
刘石叹了口气,“大人物的决断,也不知道他们在计划着什么。唐国的未来,也轮不到我们操什么心了。”
然后两人都没再说话,庭院一片安静。
安静就是沉默,沉默往往是酝酿。
离开军队的心情已经荡漾了六年,自然不会在此时又用沉默酝酿。
刘石咳了咳,还是艰难的开了口,“上次被那婆娘赶下床,就是和你说这些。”
陈胜文也摸出了烟斗,示意刘石用烟斗帮他引燃,他右手残疾,但拿个烟斗还是没问题。陈胜文用力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圈,“当时就是想着你们俩这么些年也没个孩子,才让秀娟把孩子抱走。当时就该想到秀娟会放不下的。”
刘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也不只是她放不下,我其实也一样。”旋即他又苦笑一声,不仅是我们夫妻俩放不下,程儿真走了,这个村子要怎么办?”
陈胜文楞了一下,然后又沉默的吸了口烟,咋了咂嘴,说道:“我后来又去过找到程儿的地方好几次。最开始觉得最可能的是,程儿是天上掉下来的,可是仔细看了看,又觉得那个罐子是被暴雨从地里冲出来的。”
刘石沉默吸烟,没有说话。他明白陈胜文的意思,无论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土里冲出来的,刘程都不是个普通的孩子。而这个村子,太普通了。
刘石又吸了口烟,却说起别的事,“当年我们两个叫上一帮战友想着自己部队里学了不少东西,就要把村子整个搬过来,也还是太天真了。部队开垦魔兽森林,周围都是一圈儿的侦查营,别说来头野猪,就算来个大力金刚猿,也是神弩炮一炮的事儿。当时大家伙都巴不得来些魔兽打打牙祭,现在好了,一头野猪我们都让它拱了老李家三次的白菜。”
陈胜文苦涩的又吸了口烟,他知道刘石说这话什么意思,内心叹息一声,他还是接了上去,“是啊!说来也是天意吧!倒是捡了刘程这小子。”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子,撒泡尿都比我们做个三响儿管用。”
听到这句话刘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秀娟一直不让程儿拿那个罐子当夜壶,你非要逗他,为这事她跟我说了好几次,说你为老不尊。”
陈胜文听到这句话皱起了眉,“等等,我老了吗?什么叫为老不尊!”
刘石哈哈笑了起来。
笑声停歇,庭院又陷入沉默。
两个人蹲在院子里抽着旱烟,都没再说话。
刘石抽完了一杆,没有再续上。抖抖烟杆站了起来,向院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声音很轻的说了一句话,“再等等吧,等几年到了差不多到了军龄,把他送西边去,也有人照应。”
陈胜文抽着旱烟没有说话。刘石说话声音很低不容易听见,但他一直就在等着刘石说话自然能听见。他抽着烟自言自语,“对不住你们俩啊!当年想着让你们抱走也算是刘家有了个后,可是谁让这个孩子太不普通了呢!”
他转身要进屋,却注意到墙角有条土蛇在围着葡萄树转圈,那条土蛇俯下身子吐了吐信子,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没有顺着爬上葡萄架,而是转身爬出了院子。他再度心里叹息,村里没人懂修行,刘程注定是要成为大人物的,总不能一直拉他后腿啊!
葡萄架下他并没有洒雄黄,只是昨天刘程来这里撒了泡尿。
刘程拉着程秀娟的手,抱着罐子一蹦一跳的跟着她回家。
可刚出村长家没多远,老李头就喊住了他。老李头乐呵呵的看着刘程,说:“程娃,我家那块儿白菜地的篱笆被野猪撞坏了,你李叔出去采药还没回来,这几天篱笆补不上,可就暂时指望你了。
刘程小心翼翼的看着程秀娟的脸色,看着自己娘脸色正常,试探着问道:“我能用这个罐子吗?我保证用完洗干净!”
还没等程秀娟脸色变青,老李头就赶忙开了口,乐呵呵的说,“用尿怕是不行了,今晚你来我家吃饭,我给你做红烧肉,你多吃点,晚上肯定拉的出来。”
刘程听到红烧肉,双眼放光,把罐子扔给娘,嘴中说着晚上不回家吃饭就跑向了李老头。
程秀娟抱着罐子站在原地,无奈的摇了摇头。她低头看着透明的罐子,心中暗骂,“都是孩儿他爸的错,当年不让程儿试,就永远不会知道程儿的尿液装入这个罐子对驱赶野兽有加成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