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汹涌的人潮中微笑着向他走来。
空旷的候车大厅迷乱喧嚣。惨白的灯光打在每个人的脸上。没有表情的冷漠而陌生的面容。还有地铁呼啸的声音。
她：你真的相信这样的生活里，有我们所谓的爱情吗？
他：是的，我相信。
他站在最后一节拥挤的地铁车厢里。到处是冷漠的脸。头顶上方的散风机嗡嗡地旋转。冷风灌进他的风衣。因为寒冷他微微抖动了一下身子。转过身透过车厢的玻璃窗，外面地铁线路上的灯一盏一盏地迅速闪过。有种迷幻的错觉。
他似乎能够看到她，穿着自己喜欢的碎花上衣和白棉布裙，安静的站在喧闹的人群中，透过地铁玻璃向他微笑。她感伤明晰的眼睛，她洁净的面容，还有她纤细的手指。地铁迅速开过时带来的凛冽的风撩着她洁白的裙裾。她说，明风，爱情是什么颜色？
很多时候他都有这样的幻觉。在公司大楼的电梯厢里，在地铁候车大厅的如水人潮里，站在地铁里看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时，从地铁通道走上地面忽然被涌过来的明亮阳光刺痛眼睛时。她都会恍然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一样的妆容，一样的嗓音。
这只是他最为平常的一天。五点钟下班。为了避开下班的人群，他要在寂静的办公室继续呆上一个小时。这段时间里他去隔壁的热饮窗口要一杯加冰的红茶。这是一天里最有灵感的时候。很快的把它喝完，冰凉的感觉侵透到所有的毛细血管，深入骨髓和内心。之后很快地完成一个专栏的策划。
乘电梯从24层的办公室下到地面需要一分半钟。他会一秒不差地裹紧风衣从写字楼里走出来，为了看奇迹发生的一幕。
六点一刻，大街上所有的路灯一起开亮。一刹那间米黄色的灯光像一股柔和的暖流灌满街道的每个角落。路旁的写字楼在柔和的灯光里隐去了白天的阴冷和棱角，钢筋水泥的味道也逐渐消失。这一刻的冬天不再那么寒冷。
这是他觉得温暖的一刻，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的那个小城镇。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冬天的傍晚。他和敏婕从小书屋里出来。阴沉的天气让人感觉到压抑，还有凛冽的不知道情趣的冷风。她突然转过身天真而认真地对他说，能够给我一个奇迹吗？
他抬头看了看天，昏暗的幕布下面是个宁静古老的小城镇，一群鸽子在旁边教堂的上空盘旋。他说，好吧。闭上眼睛数到十，然后奇迹就会出现。
十。她天真地开始数。敏婕是暗恋他的女孩子。都是喜欢文字的学生，在校报社里相识。那年他十八岁。
九。她是个性格凛冽的女孩。倔强而特立独行，漂亮但叛逆，自我并且独立。
八。而他从小就是内向的孩子。认真细腻，并且敏感。从上学第一天就保持着优异的成绩。十五岁开始写作，高中加入学校的报社。
七。她喜欢他的帅气、腼腆，想着长大后一定是英俊、成熟的男人。他的文字，他的优秀，她同样喜欢。于是加入校报社，大胆对他表白。这是她的性格，从不在乎别人的议论，她甚至相信，他能够答应和她交往。
六。他没有答应她。在他看来，她只是朋友，她的性格、出身、追求，都令他有一份不安。并且，十八岁的年纪，爱情来得太早。
五。可是从那以后，她在每个夜自修后都会穿过大半个校园，从文科院跑到理科院，站在教室外面等他。一等就是一年。他被她的倔强感动。
四。有柠檬草的味道。天空一样的阴暗。鸽子仍然在盘旋，能够听到好听的哨音，还有它们煽动翅膀的声响。他知道，她此刻最想要的是他的拥抱。可是他却给不了她。
三。她是个性情过于凛冽的女孩，有着强烈的占有欲望，而她想拥有的却不是他能够给予的。他们注定是不同道路上的盲目者。
二。会发生奇迹吗？
一。在敏婕睁开眼的刹那，街上所有的路灯一起开亮。米黄色的暖流迅速地流进小城的每个角落。天幕变成黛青色，建筑变成咖啡色，像巴黎黄昏十分的古典城堡。优雅的音乐从古老的留声机里缓慢流淌。水边的阿狄丽娜。
这是他喜欢的浪漫方式。想着有一天能够和心爱的人分享这温暖的一刻。可是，她远不符合他的梦想。
每次想到这里他都会轻轻发笑。然后裹紧大衣，消失在汹涌的车流人潮。
在地铁通道口买份报纸。《南方周末》，这是他自大学起就钟爱的报纸，每周一份，绝不拉下。南方报系、凤凰卫视、新周刊等在华语传媒平台上最有影响力的品牌，都曾深深影响过他的大学时代。那时候，他也算是一个热血的文学青年。在江艺平、刘长乐、封新城等许多传媒人的影响下，他曾带领团队创办青年读物，坚持着“用思想影响一批有影响力的青年人”的理想。
在候车大厅的人群里很快的把它看完。这是个信息过于泛滥的时代。报纸也不例外。每天的信息千篇一律。政治，房产，战争，经济，车祸，促销，自杀......这些似乎已经不能再吸引大家的注意，变得像白开水一样乏味。这是一个过于冷漠的时代。每个人都忙碌在自我的生活里。工作，恋爱，睡觉，离婚，生病......渐次循环。直到一切变得索然无味。
地铁开过来，他夹在汹涌的人群里挤上列车。站台上惨白的灯光透过窗玻璃打在他的脸上。耳朵里是地铁尖叫的鸣笛，“哐当哐当”地呼啸着远去。车窗外有大幅的广告画面，描述着生活的一切美好，天清水阔、笑靥如花，仿佛梦境中的另一个世界。
车厢里大部分人是冷漠的。闭着眼睛，一脸的疲倦。因为大都是写字楼里的上班族，做了一天辛苦的脑力劳动。
也有兴致高的。比如后排靠窗位置的那位OFFCE小姐，从手提包里取出来镜子和粉底，哼着音乐整理妆容。也许她在公司刚被老板表扬，也许下了地铁有一个随意的约会。比如车厢角落的情侣，也许今天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男子轻轻吻了女孩的额头，女孩温柔地躲在男子怀里。
他通常站在车窗玻璃前看外面漆黑的隧道。耳朵里塞着自己喜欢的古典乐。有时候也会是王菲或者李健。窗外大幅的广告从眼前掠过。是宝洁公司的产品广告，男女痴缠在一起的身体，女人性感迷离的眼神......
快速闪过时，他一样的产生幻觉。
那个女孩站在汹涌的人潮中向他微笑。碎花的上衣和白棉布裙子。是他喜欢的装束。
他不知道这个女孩何时出现在了他的生活里。地铁时代的到来让他每天都陷在拥挤的人潮中。也许他们都有和他相似的心态，相似的生活方式，相似的性情，相似的幻觉。
可是没有人上来对他说你好。他们只是彼此擦肩的陌生人而已。
有些人在同一个站台上重复出现过无数次。曾经他们的距离只有0.01公分，也有一些只在一秒之内就与他擦身而过，再也没有见过下一次。
可是，那个女孩不同。她身上散发着令他清醒而又迷离的气息。有很多次，他的确想鼓足勇气走过去对她说：你好。
那是他在地铁站经常见到的女孩。在等不同方向的一班地铁。蝴蝶领的白棉布碎花上衣。大概是在太古里专卖店买的新款。那次乘公车经过西单的时候，他看到H&M的玻璃橱窗里挂着相同款式的衣服。
在这个时尚和个性的城市，奢侈的服饰大行其道。地铁里大部分女孩都是极度个性和所谓时尚的妆容。浓重的眼影，褐色的眉毛，玫瑰花般鲜艳的嘴唇。上万元的ARMANI或者BURBERRY服饰，再配一款大大的LOUISVUITTON背包，似乎花掉她们每个月的所有薪水。身上是浓重的ESTEELAUDER或者GUERLAIN的香水味道。他不喜欢这种极度的小资情调。当大家都在极力迎合这种潮流的时候，其实真正的个性已经完全消失殆尽。职业的原因使他有很好的审美观。
那个女孩纯净的背影再次映入他的眼帘。
他喜欢她的这种妆容。漂亮的碎花上衣配一条洁白的棉布裙。一头漆黑明亮的长发自由散开在肩上。转身时空气中回旋出淡淡的百合清香。真的有迷幻的味道，像是一场深度的幻觉。
透过地铁玻璃窗，女孩的背影越来越远。心里突然的冲动迫使他下了地铁。挤过去汹涌的人群，往女孩站的位置艰难移动。可是，等他到达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随着拥挤的人群上了地铁。
他不感觉失望。他敢肯定，明天她依然会出现在这里。
这样想着，探过眼望了望不远处的地铁站牌。是一号线的西单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