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到黄昏的时候，炊烟还没有升起的时候，田里忙碌的人们和吃皇粮的人们还没有回家的时候。
夕阳摇摇欲坠就像挂在路边瘦弱的枯树上，尽管这不是桑榆，此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夕阳挂在了这棵树上。
只是挂着夕阳的这棵赢弱的树枝上零星的几片有些枯萎的叶子给人一种生命走到尽头的样子。如果昔日说”向阳花木易为春“的古人看到这棵树，一定会仔仔细细然后围着它绕几圈观察后，复时而环顾四周时复观察这棵”病树“，良久叹息，”吾错矣！吾错矣！“望之复叹。
事实上这儿就只有这一棵活了不知道多久的树。它从来都是这样的萎靡不振从来没有变粗过也没有枝繁叶茂的时候，好像绿叶成荫跟它是对立面是永远也不可能在它身上出现的奇迹。
如果说生命力的旺盛程度和人口数量有关，那么这儿很少有人来，就算是走路也会走那条新路，它没有不繁茂的理由，可是它就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病怏怏却没有死去。
原本该走路的地方，如今却看不见路了。这是一条早就被遗弃的老路，人们就像是扔掉一双不穿的鞋子一样，车轱辘坏了，换上新的，旧的车轱辘就被扔到墙角，甚至是柴房就这样被人遗忘了，直到很多年后搬家又或则找东西的时候在角落里发现了这个被抛弃遗忘的车轱辘时，发出一句叹息，这个车轱辘是什么时候的？没有人替这条路抗议，它就像旧鞋，就就像旧的车轱辘，它就是旧的。因为新路更加方便了人们的生活，没人会去替过时的东西正名，至少在这里没有人。
事实上旧忘新替是自然发展的规律。“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里虽然没有沉舟，但是这棵“病树”前面确实是”万木春“，由此可见这句话确实是一句至理哲言。没有人愿意多绕半个小时来走这条小路，除非慌不择路的人和对这里不熟悉的外乡人。“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是这条路的真实写照，这是它的命运，谁又能挣脱命运呢？
按照常理来说，这棵树应该很旺盛才对，就算不旺盛也应该是很健康绿叶满枝的样子，可是它就像被诅咒了一般。从这棵树扎根这里一直都是这样子，路边的草丛却格外茂盛，本来低低在下被人踩在脚下的草此刻却齐人腰长，而且很多很茂盛，用杂草丛生甚至有些说虎类猫了。草丛后面是一条沟渠，里面溪水潺潺流动，有绿草，有溪流，这棵树却长得如此孱弱，或许是因为这棵树不属于这个地方，所以格格不入吧。
一定是因为这棵树不适合这个地方。不适合。
残破的小道上，就差乌鸦和一个归来的游子，否则人们脑海中会毫不犹豫的浮现出断肠人在天涯的画面，没有归人，只是突然出现了几个人打破了这里的平静，一个慌不择路的和一群穷追不舍的人，和武侠小说剧情唯一出入的地方就是没有世外高人，也不会有世外高人路见不平一声吼。
夕阳西下，古道瘦树，正常情况下会是往日和今天此时此刻的写照，只是今天是个例外。这条路人很少来，可是今天不一样，人很多，多得不正常，而且这些人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猩红的血浆飞溅到旁边染着红色头发叼着香烟的男孩脸上，不知道是哪里捡起的砖头，或许很早之前就攥在手里，一直没有扔掉，砖头最终拍在了逃窜的男孩的头上。
布满青苔的砖头多么生命与希望的象征啊！多么乡烟的象征啊！多么诗意的象征啊！撑着一把釉色牡丹渲染的油纸伞，渴望着丁香一样的姑娘从身边走过，那秀发间飘逸的香味夹杂着淡淡的桂花香，弥漫在爬满青苔的雨巷中。
然而这样绿意盎然的东西却被一只手紧紧地攥在手里狠狠地拍在了男孩的头上，皮肤撕裂破开，血管突然爆破了，血浆瞬间迸裂四溅。就像是本来质朴的东西此刻变得罪恶了，污秽不堪。
一个虔诚的布道者，满口仁义道德众生平等，背地里却做着背起人伦的事，就像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副主教弗罗洛一样。圣洁的外表内心不一定也是圣洁的，只是这块砖头它成了一个工具。绿色的青苔上掺杂着的红色的血液的砖头依然被紧紧攥在红色头发叼着香烟的男孩手里，墙角站着一个头汩汩冒血的男孩被一伙人围住，画面定格在这一刻。
“你跑啊？张武你小子不是牛气的很吗？看看你这个窝囊废，难怪你妈都不要你了。”
红发少年猛地啜了一口，扔掉香烟后，吐出一股烟雾，用极其不屑的声音说到。
张武想要反击却被身后突然袭来木棍轮翻在地。红红的双眼，嘴里不甘的叫喊着。那些叫喊声很快被更多人的声音淹没。一个人的声音是多么小，一个人的力量又是多么的渺小啊。
“苏长生，你怎么还在这里？张武没和你在一起？”刘哲轩放学忘拿钥匙，返回学校时，发现苏长生还在教室，拉长着一张写满疑惑的脸看着苏长生扔下一连串的疑问。“我不知道，他今天没有告诉我。”今天一整天苏长生都感觉到眼皮不断地跳，有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却又不知道。刚好这会儿一道题难住了他，就像是一只拦路虎，他左绕右绕总是避不开，也解决不了。
心中隐隐不安的有事会发生的感觉更是让他没办法静下心来继续做题。像是一个正在穿针的人，身边充斥着各种声音很嘈杂，狗叫声，鸡鸣声，孩子的哭喊声，大人的叫骂声，大声小声声声皆有，穿针的人心很难静下来，桌上摇曳的烛光飘忽不定，在下一秒就会熄灭的样子，穿针的人心越急越穿不了，满头大汗愈加着急愈加穿不上，现在苏长生的心情就像是这样。
他最终放弃了穿针，整理了桌上的课本收拾了书包后和刘哲轩锁了教室。
有时候人的第六感很准，他预感会出事，结果真的出事了。没有一点预兆，山雨欲来风满楼，可是没有一点风，没有起风就黑云压城。
事情的发展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唯一让他们联系起来的就是，刘哲轩放学时忘了拿钥匙，苏长生看不下书。就像是有东西在推动着事情的发展，让这几个彼此没有联系也很难走到一起的少年联系起来，让本来应该回家的两个人没有回家而是去找突然不见的张武，没有人去细想这些，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稚嫩的肩膀可以承受这些吗？但是总要承受，也总会承受住，事情的发展让人没有一丝准备，触不及防，就像是孤独之旅里的杜小康，总是要成长。或许这就是命运，命中注定。
他们在老路上找到了趴在草丛头上满是鲜血的张武，指甲里面满是泥土，嘴巴上粘着草，怯弱的眼神，张武此刻的样子显然吓到了这两个和他一样大的孩子。“张武，你怎么这样了？”刘哲轩慌得快哭了。他这才把手试探性地放在张武的鼻子下，再猛地放下。“没······没事！”
“快送医院啊，你哭什么？”苏长生是吼出来的，刘哲轩愣住了几秒，蹲下身子，然后背着张武跑向医院。
砰砰砰，刘哲轩用力地敲起门。卫生所的医生一脸不耐烦的打开了门，看了一眼刘哲轩背上的满头血痂的张武，摇了摇头。
“医生，他没事吧？”刘哲轩还没来得及擦鼻尖上的汗水几乎是带着哭腔问出来的。“你们这些学生，一天就知道打架惹事，他没事。”医生一边给张武包扎一边以长者的口吻教训到。刘哲轩看了一眼面色因担忧而有些发白的苏长生，悻悻地低下了头。
张武包扎后，轻声地说：“求求你们，不要说出去。”张武逃命似的仓促地跑了，就在手握到门把手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犹豫着，才朝身后缓缓地说了一句——
“谢谢。”
然后啪嗒一下打开了门跑了出去。
刘哲轩难得保持沉默，苏长生没有问，张武也没说。他们就像是达成了一个默契，在张武哀求他们的时候。
这件事就仿佛没有发生一般，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只是避开事情缄口不言，就没有发生过吗？就可以真正忘记吗？事情发展的轨道被一双苍白得有些病态的手重新拨弄，只是没有人看见那双手，那股不可见的线条由开始的变细，分裂成很多线条，如今彼此缠绕在一起化成了一双手。
张武这件事除了他们几个人外没有人知道，苏长生的事却被人知晓了。班主任把他叫去办公室的时候，有同学正好也在办公室。很快这则最开始只被几个人知晓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你们有没有听说，苏长生他爸爸以前抛弃了他，现在又回来了。”课间，放学，只要苏长生不在教室时这种议论就会成为鼎沸之势，在他出现后又哑然无声，一切恢复原样，“难怪他一副冷漠的态度，装得清高实际上是掩饰内心的惊慌。”这些话很快在教室里流传，就像是瘟疫一样的肆掠，起初人们还会顾及苏长生，现在这唯一的顾及随着传播的范围不断地扩散也逐渐没了。
苏长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他并没有说什么，因为这些都是事实，他也不想去辩解，愈描愈黑，苏长生深知这个道理，更多是因为争辩只会激化矛盾。真正的男人是懂得反抗，敢于同恶势力作斗争，敢于为正义和真理献身。
这时候有个男孩站了起来，尽管他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尽管他稚嫩的肩膀，尽管他并不是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他站了起来，和阿西巴一样站了起来。勇者无畏，有可能只是一颗单纯的心，不想朋友因此受委屈。
“你们不要议论别人，背后说人坏话的人才是虚伪的人，他没有跟你们计较不代表没有人反对，你们适可而止。”刘哲轩在教室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陷入了群人的舌战，“你不看看镜子，你好意思说我们.....”“你没议论，那是因为你和他都是一样的虚伪的人。”刘哲轩不仅没有解决好这件事，事态的发展朝着一个更加恶劣的方向发展，教室里差点打了起来。
就像阿西巴希望通过刺杀政府工作人员来引起人民的重视，发出自己的抗议之声，刘哲轩也采取了同样的方法，只是结果和阿西巴一样，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他没有也不会被处死，只是被同学们排斥，处在了对立面。
在这场斗争中，他和阿西巴都用了鲧治水的方法选择了堵和围。“你们都在干什么？是不是不用高考了？别人的高三说苦的，你们倒是悠闲得还有时间吵架。翻天啊？”班长看着场面控制不住就把班主任请来了，最终这件事不了了之。事后刘哲轩自己觉得自己帮了倒忙，唯一变化的就是教室里这些风言风语少了。
苏长生的母亲给他买了一个BB机。母亲告诉他，有了这个，他回家晚了或者去哪了都可以第一时间告诉自己。苏长生用力握着手里陌生的东西，手心里凉凉的，“双排汉显”的屏幕发出绿色暗淡的光。“长生，你也有BB机了，这是我的号码95813-8031197，”张武知道后立即告诉了长生。“有了它，以后可以随时随地的联系你了，就不会出现那天的事了。”长生的一句玩笑话让张武整个人脸都变色了，他明显戳到他了的痛处。
张武很勉强的憋出了个笑脸，“以后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情了，再遇到他们，我第一时间呼你。”终究要走出来，不能一直待在悲伤里，张武这样告诉自己。
没有一个人再去提起这些事，那些仿佛可以经受住流年的刺痛神经带着忧伤的记忆，就这样离开了，没有正式的告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是这些已然发生了的事情真的会随着记忆的选择性遗忘而不再度上演吗？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苏长生看着那些交错在衣服褶皱里的光线，犹如燃烧了整整一个世纪的寂静，在慢镜头的处理下，一滴一滴缓慢地滴落，绽放在完美的瞬间，光线汇聚在液体表面的无比晶莹的余晖里。
他突然想起也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自己的父亲一声不吭就跟人跑了，现在他又回来了。他前所未有的发现此时的阳光格外刺眼，尽管现在已经二月份了。
那些带来光明和温暖的阳光，象征着希望和美好的东西，却是他内心深处如同南极最厚重的坚冰。而这些经年不化的冻冰藏在心底最深处，那是别人无法触及的地方。
只是心里似乎开了一条细小得肉眼看不到的缝，原本漆黑得如同墨水一般浓稠的脏器里，有了光，很少很少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