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比戏更精彩。
她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昏暗的角落里,那么醒目。他嘴里叼着烟望着漆黑的夜空,隔这么远她也能感受到那个人情绪低沉落寞。
她拖着疲软的身体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深渊。这是她第一次有认命的感觉。
他大概是她前世造的孽,今世要用一生去还他。
“阳阳。”
他转过身,眼底只余愤怒。
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她呼吸都困难起来,忽然眼前一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小汝!”耳边紧张的呼唤越来越远。直至彻底失去知觉。
再醒来是第二天早晨,在医院里,紫阳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醒了?”
“嗯。”
“为了躲开我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她弱弱的:“可能是被你吓的……再说我生完……我早就好了。”糟了,差点说漏嘴。
还好紫阳没有发现。
“娘胎里带来的体弱怎会说好就好。你在医院里多住几天,养好身体再说。”
“你不追究我偷跑的责任?”趁她病着得给自己讨点福利。
“暂时不追究。”毕竟他找到她还有了更重大的发现。
她刚心情舒缓一点就听他忽然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要告诉我。”
“……没有啊。”
“再睡一觉,想吃什么我出去买点。”
她总觉得紫阳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怪。
老毛病一犯就浑身没力气,等紫阳走后她让看护帮她找手机,她想给儿子打个电话。
“您包里没有啊。”看护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
“衣服,你看我衣服口袋里有没有。”
她翻了翻依然没有。
李昭汝皱起眉头:“能不能帮我把东西都倒在床上。”
好一通翻找依然没有。
“您有手机吗,借我打个电话好吗。”
“可以呀。”
看护的手机还是老式翻盖手机,塞班系统。她接过来熟练的按下一串数字,响了两声后那边传来软腻腻的声音:“你好,请问你是谁。”
“儿子~”
“妈妈!”
“哎儿子,妈妈已经回来了,下午放学去接你好不好?”
“嗯……妈妈你是不是病了!”
“嗯,可能是太想你、有点感冒,等看见你就好了。”
“那妈妈你先休息,下午一定要来接我。”
“好,儿子再见,mua~”
“嘻嘻,妈妈再见!”
听到妈妈回来他开心极了,这甜甜一笑直把同桌的小男生看傻了。
李瑞年早已习惯直接无视掉,小心的把电话塞进口袋,把下节课要用的书拿出来板板正正的放在课桌上。慢慢收敛喜悦,准备进入上课状态。
他是个认真的孩子,即使有个十分聪慧的头脑在学习上也从不马虎,因为妈妈说过:要想实现梦想一定要认真对待每件事。
他唯一的梦想就是好好照顾妈妈。
昨晚李昭汝昏迷时李紫阳接到了助理的电话。
“查到了,不过老板……”
“说。”
“她并没有读大学。”
“什么?”
“她……零九年刚到G市她住院一段时间,那之后就在杂志社找了一份临时工作,并没有去G大报道。”
听到她曾住院,他剜心的疼。
这时助理又说:“2010年4月10号,她在市医院生下一个孩子。早产。”
这句话就是最具破坏力的原子弹,将他炸得满目疮痍。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十九岁离开他时她连洗衣服都不会,先天羸弱的小姑娘独自一人来到万里外的异地他乡,也许对未知的世界惶恐害怕、也许有对那一晚的愤恨……
但还是对未来充满希望。
无论多么开放的年代,都会有人对高中毕业生未婚先孕投去异样的眼光。他无法想象这么多年她一个人承受了多少冷眼旁观。
何况她不爱他。
他打着爱的旗号却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些后果。他真不是人。
懊悔的看着昏迷的人坐了半宿才反应过来——他好像做爸爸了。
哈哈,他有孩子,是他的小蘑菇给他生的孩子!
……
所以李昭汝醒来见到的是压抑着喜悦懊悔愧疚的复杂情绪的他。
李紫阳下楼直接打车去了G市第一小学,他现在不要求她做更多,毕竟她没义务给他生完孩子还要负责他们的父子相认。
一年二班班主任老师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得很,听到他说“你好,我是李紫阳,是李瑞年的爸爸”时她恍然大悟,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
她毫不怀疑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是李瑞年的爸爸,他们除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五官外,连沉稳内敛的气息都十分相似。
难怪孩子与他妈妈一点都不像,原来完全继承了爸爸的基因。
班主任呆了许久,直到旁边有同事提醒她才回过神:“你好你好,请问你来是……”
“孩子妈妈生病了想见他。”
“可我从未见过您,为了孩子安全考虑我需要跟孩子母亲确认一下。”
“可以。”
李昭汝刚睡着,就感觉自己脑袋特别有频率的震动,半睡半醒间她有点懵,心想脑袋什么时候装了震动?幸而震一会儿就不动了,她终于又舒服的睡去。
“无人接听。”
“应该是输液后药劲上来睡着了,您要是不放心可以下班后与我们一起去。”
“也好。”得知人家生病理应去看看。
下课铃响。李瑞年和小伙伴出去玩儿,转身就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冲自己傻笑。见自己看他,他竟然大步走过来。
小伙伴害怕的想拽着他跑,奈何自己比他高没拽动。他安慰小伙伴,“别怕,我认识他。”
不害怕有鬼咧,小伙伴颠颠跑开去找老师。
李紫阳从小就喜欢和那时还是他姐姐的李昭汝合影,所以他从小到大的照片多如牛毛,且每一张都有“姐姐”。
此刻与儿子相视而立,就好像跨越时空与小时候的自己相见,儿子的眉眼口鼻与自己如出一辙。甚至此刻惊讶的表情他都在自己的照片里见过。
先开口的是李瑞年:“你是我爸爸?”
他惊讶,以为李昭汝会在儿子面前抹杀一切有关于他的东西,绝口不提。
“对,你认识我?”
他压低声音:“你怎么跳出来了?”
“……”
“他们原谅你了?不过……你怎么变得这么老。”
“……”
当年李昭汝收拾行李时收了一张照片,是他过十八岁生日时两个人的合影,在孩子第一次要父亲时她就指着相框里的他说:“这个就是爸爸,爸爸是神仙因为爱上妈妈被天神锁在相框里。”
他再大一些会问“天神什么时候会放他出来”,妈妈说:“这得看心情了。”
李昭汝一本正经骗儿子:“年年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不然爸爸永远都出不来了。”
李紫阳满头黑线,永远出不来……又没死怎么会永远出不来。
他是一个满六周岁还聪明至极的孩子,本不相信这些光怪陆离之事,只是那个故事是妈妈说的,他相信妈妈。
“儿子,我和你妈妈相爱感动了上天,他们批准爸爸从此做个凡人,可以和你们在一起生活。”
“哦。”他深信不疑。
“叫我一声爸爸。”
第一次见到活的他有点不好意思:“……我、我要去上课了,你真的不走吗?我还能看见你吗?你能不能在教室外面等我……先不走啊……”
小男子汉眼圈红红的,抬起手背抹抹眼泪,怎奈泪水越聚越多。他第一次见到爸爸,虽然有点陌生又有些害羞,但他真的想多看几眼。
孩子的一席话听得李紫阳鼻子酸酸的,忽然眼泪盈湿眼眶,这是他第一次为了李昭汝之外的人哭。
他这辈子流下的所有泪,都是因为他们母子。
“儿子过来。”
小男子汉毫不犹豫的迈开腿,接着就感觉被人抱住,这个肩膀和瘦小的妈妈不一样,十分宽厚、温暖。
“爸爸……”他很小声。
“嗯,爸爸再也不会离开你们了。”
“我今天能不上课吗。”
“可以!儿子,好几天没看到妈妈想她吗。”
“想,妈妈生病了你知道吗。”
“嗯,咱们和老师请个假,去医院看看妈妈。”
班主任老师见向来内敛成熟的李瑞年此刻抱着他爸爸的大腿,终于有了孩子模样,很痛快的给了假。
路上,爷俩聊天。
“儿子……爸爸妈妈的家在C市,想不想我们一家人去C市生活?”
“那我是不是就见不到邵一他们了?”
“你若是想他们,假期我可以带你回来找他们玩。”
他扑过去:“我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李紫阳抱紧儿子,还有什么比老婆孩子在身边更圆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