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风成阵,荒烟埋恨,碑铭残缺应难认。知他是汉朝君,晋朝臣?
把风云庆会消磨尽,都做北邙山下尘。便是君,也唤不应;便是臣,也唤不应!
----《山坡羊?北邙山怀古》
乱纷纷!王图霸业常更替,天下太平有妖孽。汉以国强威服天下,唐以邦盛德怀四海。唐朝灭亡后在中原群雄共舞,拉开了战乱不休的序幕,进入了一个荒诞的时代。在这土地上,不断上演着父子相残,君臣相欺,兄弟相害的闹剧,你方唱罢我登场。闹哄哄!灾难四起,战祸不断,民不聊生。
今日说的正是发生在这个时代的一个小角落。
时值长兴元年,京兆府正在李嗣源治下,经过几年休养。京兆府回复了些许元气。行人摩肩接踵,两旁商铺琳琅满目。真个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热闹非常,各种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在这繁华背后,有一处残垣断壁,里面二十多人年不过总角,均是平民粗布麻衣打扮,其中夹杂衣衫褴褛,他们或站,或坐,均屏息闭气,不敢喧哗,面对一破旧锦衣的垂髫小儿。站着的那个正向他禀报,说那赵员外家来了一个老道,神神叨叨,鸡血当狗血,骗了许多钱财,要不要施展手段,发个利市。这话让人听了咋舌。这些小孩,年纪轻轻,尽干这些勾当。那锦衣少年沉吟一息,当机立断,一通吩咐,座中四人领命而去。自古相传,市井人物有道、僧、女、少四等人均不能轻惹。那锦衣少年心生不安,又吩咐另外两人再去策应,仔细推敲,料定没有疏漏便又转头询问起其他事来。
你道这锦衣少年是谁?这京兆府的人也说不上来,就是连少年本人也不知道。这事要从四个月前说起,那时这少年在黄昏时被一对流浪的母女在河边救起,救起时头破血流,也亏得那流浪的大娘心巧,在河边淘来一把泥巴,往伤处一抹,血便止住了。只是人没醒过来。却不想,到了晚上,少年竟又发起烧来,母女俩悉心照顾一晚,天可怜见,命是保下来了,但人却忘了前事。少年防备心甚强,初时不肯交流,竟连母女俩辛苦讨来的吃食也打翻在地。小女孩吓得哇哇哭泣,被母亲拉到一旁抱在怀里好生安慰才静静抽噎。大娘仔细捡起一颗一颗粮食又放到碗里,留给女孩,又出去讨食。几次三番,许是大娘说了一句,“你家大人必定好生心焦,何不先囫囵活下来再说”,或是终于耐不住饥饿,只挑了一点稍微干净的干粮充饥。几日之后,少年熬不过小女孩天真烂漫,心扉慢慢打开,与小女孩打成一片。也从小女孩只言片语中探得,母女因兵祸已是家破人亡,剩下两人相依为命借这残垣断壁度日,多少日来,竟是饥一顿,饿一顿,勒紧肚皮又一顿,那天大娘竟是心生死意,怕是那天没救下自己,就抱着小女孩自尽了,只是小女孩好哄骗了罢。人是奇怪的生物。自己都没饭吃了,却又救下别人。多少日来讨不来吃食,现在却变着法儿给自己弄来吃的。
几日下来,连带女孩挂在骨头上的血肉也似充实了些许。少年口上不说,心里感动,暗暗立誓,定要报答这母女两。如此旬日过去,少年外出一方面寻找生计,一方面打探身世。一日,在街上,听到有惊马把一对流浪母女给撞了。少年心焦如焚,赶忙回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大娘折了一只脚,小女孩也危在旦夕,竟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少年二话不说,跑到那药店找那坐堂的大夫。只道医者父母心,能赊着账,盼着大夫能上门救命,谁想药店大门八字开,有病没钱莫进来,他竟被撵了出来。少年苦苦哀求,头也磕破了,只感动得了上苍,却感动不了大夫,人家看他锦衣在身,不明来历,不敢太过份,但也放下话来,如若踏入药店半步,就要把他打将出来。旁人都看热闹,有那好心的劝慰一句,却无一人施以援手。求医无门,少年只能沿途乞讨,盼有那好心人能施舍钱财救命。但半日下来,只得了三枚天成元宝。无奈,少年只得退回住处。
等一回到住处一看,母女俩竟凭空消失了。少年找了两日才从路人口中得知,有一对母女,或是失足掉河里,或是投河,已被水卷走了。少年不信,又问了四五人才查实了消息。少年嚎啕大哭,收拾心情,为那母女立下衣冠冢,及至立碑,突想到竟不知恩人姓名,只知母亲唤那小女孩妮儿,也不知道是名字不是,心下大悲,苦从心来。又是一顿自责,竟哭倒在坟头。后来,那少年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把附近小孩联合起来,恩威并施,吃喝玩乐,专干那行侠仗义的事,大人们忙于经营,疏于管教,又见他们没做下什么坏事,倒也不管不问,径由他们玩耍,这才出现了开头一幕。
话分两头,就在那少年与一众小儿商讨时。突然砰的一声,大门大开,把众人吓了一跳,只见先前被派去的数人尽数返回,眼睛红红,面上犹自惊魂未定,看着怒不可遏的少年,才醒起平日的教导,到底是孩子,只是七口八舌的把事情一说。少年这才明白,遇到了硬茬,诳钱不得反被欺,所幸一众人等平安无事,道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其他少年义愤填膺,均辱骂那道人,却不想事端由己生,自己也不占什么道理。突然,锦衣少年脸色大变,急忙忙问“你们怎么回来的,没被人跟踪吧?”。那几个少年刚才还泪水满面,此刻复得意洋洋,那个自吹自擂自己跑得快,这个发誓赌咒自己机警绕了三圈。少年心下稍安,脸色稍霁,安抚众人道:“眼下还有其他要事,此仇暂且记下,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待他日我定帮你几个一雪此恨!”
语音未落,众皆大喜,纷纷称谢。突然,一道声音响起。“好哇,我没找你们麻烦,你们倒把我惦记上了。”门外树上跳下一人来,又把众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聚做一团。原来那道人被几个小孩敲诈,本也没做他想,但后来竟发现又有后援。心生兴趣,想看看是什么人物和自己过不去。没成想,跟踪而来发现竟是一群黄口小儿。本待离去,看众人以一小孩马首是瞻,这场中大于那小孩的不少,身体强于小孩的也不少,这倒是好生奇怪。及至后来,这锦衣少年不慌不忙,行事果断,对他兴趣更浓,后来听他说到报仇雪恨,心中更是哭笑不得,便不做二想,借机跳下来。你道这人如何打扮,身长八尺二,年逾半百,脸色微淡黄,头戴华阳巾,身着道士服,背上一把阴阳伞。诗云:
“相貌堂堂神仙风,身材魁梧傲道骨,手拿文与武,怀藏周八卦,脚踩日月星,不生不灭三三行,半佛半道亦半仙。”
刚才还自夸没被跟踪的那几人顿时是变了颜色,不用说,那道人定是几人先前去算计不成反被戏的异人。那道人也在打量那锦衣少年,且说少年怎生长得?诗云:
“眉毛清秀眼不浊,隐隐而起无斑驳。巨鳌骨起两耳畔,虎耳玉堂气一贯。颧插天仓号驿马,鼻为嵩岳峻极天。龙骨角起信不易,百劫修成赤金猊。”
道人心下暗赞,好,好,好。想不到弹丸之地竟有如此人物。继而又眉头一邹,心下咯噔一下,连道怪哉。你道是为何。原来大凡观人之相貌,先观骨格,次看五行;量三停之长短,察面部之盈亏,观眉目之清秀,看神气之荣枯,取手足之厚薄,观须发之疏浊;量身材之长短,取五官之有成,看六府之有就,取五岳之归朝,看仓库之丰满,观阴阳之盛衰,看威仪之有无,辨形容之敦厚,观气色之喜滞,看体肤之细腻;观头之方圆,顶之平塌,骨之贵贱,骨肉之粗疏,气之短促,声之响亮,心田之好歹,俱依部位流年而推;骨格形局而断,不可顺时趋奉,有玷家传。但於星宿、富贵、贫贱、寿天、穷通、荣枯、得失、流年、休咎,备皆周密,所相于人,万无一失,学者亦宜参详,推求真妙,不可忽诸。那道人先是观了骨格,认定此人将来定然不凡。但观其气色,却又是另一回事。你道这少年气色如何,有诗为证:
“山根二道起横纹,印堂若有一悬针。气浊神枯色晦暗,赤中紫黑实主凶。”
且说自那道人跳下,也不过刹那。少年一看要糟,一发狠,怒喝一句,“打!”小孩门都掏出各式各样弹弓,把那石头一送,没羽箭万箭齐发,这气势饶是见过刀光剑影的道人也骇了一跳,躲是躲不过了,挨上几个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蓬头垢面在所难免,他狼狈连退几步,手往后一抹,竟把身后的伞大开转动伞柄,挡在身前。只听雨打芭蕉“砰砰砰”十数响,石子尽数被拦下。众人还待再射,那道人哪里还给他们机会,火冒三丈,怒喝一声,“小子好胆!”便纵身向前,向那少年奔去。在他想来,自己这一下必定虎如羊群,黄口小儿们必做鸟散。谁想,这一动作只把三几个胆小怕事的吓退,其他的进退有度,自有几个自那四面八方向他扑来。那锦衣少年也待一马当先,却被四周几人拖着就走。不管少年如何反抗怒喝,四周几人只是不肯让他犯险。道人眼前又是一亮,哈哈大笑。身体一闪,脚下一晃,左手一拉,右手一推,众人人仰马翻,待站起身来,少年却已被道人擒在手中。少年本想挣脱,稍一用力,道人冷哼一声,“嘿嘿,须叫你领教老道的手段。”少年便只觉半边身体已软,反抗不得。众人投鼠忌器,惊呼大哥,这个说“快放了我们大哥”,那个道“万事好商量”。道人只是不理,径向门外走去,那些被靠近的人纷纷蹭蹭蹭往后退。只有几个年纪大的,犹自跟在后头不肯轻离。少年倒也干脆,把头一回,道:“我没事,我跟他走一遭。你等自去!”道人嘿嘿一笑,就拖着少年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