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看着有些陌生的李平柏,有点手足无措。
他呆呆地看着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屋子里越来越多的游魂从毁坏的魂俑中散出,漂浮在空气中,目色凄迷。他们将李平柏团团围住,努力地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和痛苦。
只是人鬼殊途,李平柏看着他们关切的眼神,却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游魂荡起的阴风将李平柏的长发吹得纷乱,这一次他没有落泪。只是平静看着游魂在自己身边围绕。
不平法师目色愁苦,从怀里取了一张符纸,席地而坐,嘴中唱诺之声不绝。片刻之后,341个游魂全部回到符纸上。他将符纸交给李平柏,告诉他好生保存。魂俑中的游魂要在无忧山谷的往生崖顶超度之后,才能往生六道,前往来世。而护送他们前去往生崖的必须是至亲或是命中有牵绊之人,这件事只有他来做。
李平柏感激的点点头,抿了抿嘴唇,将符纸放在怀里。
那石察觉到一些沧桑的神色在李平柏的眼睛里沉淀下来。他心如刀绞,伸出一只手,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片刻之后,手颓然的落了下来,一些薄汗让他的手心有了凉意。
不平法师转过身,看着武元厚,说了一句:“侯爷,老朽得罪了。”
武元厚沉默了,挥了挥手,用衣袖蒙住脸。不平法师脱下长袍,沾了黄泉之水,取过李平柏手里的斧子,朝着里面走去。
那石见了,走近李平柏,突然给了他一个拥抱。李平柏惊呆了。还没有等他缓过神来,那石就松了手。
那石取了几张符纸,燃了,在暗道入口处做好结界。也走到里面的屋子去了。
李平柏走过去看着满屋子的武云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回头瞧了瞧武元厚,心下了然。
他走到武元厚的身边,捂住了武元厚的耳朵。武元厚的身体在急剧的颤抖,他犹豫了一下就把头埋进了李平柏的怀里。
不平法师将黄泉之水抹在斧刃上,拎着斧子的手有些发抖。坛子里的武云真感受到了黄泉之水的杀意,尖声吠叫起来,嘴里不断的喊着“爹爹”,显得分外凄厉。
那石伸手按在了不平法师的肩膀上,取过他手里的斧头,说了一句:“师傅,徒弟已经两手沾血,这种脏事,我来。”
说完,那石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的朝着坛子走去,他尽数的将坛子里的武云真提出来,放在地上,抡起斧子,拼力一砍,尖叫声混合着物体碎裂的声音在屋子里轰然作响。
随着这些巨大的声响,武元厚蜷缩着的身体急剧的颤抖着,蚀骨的寒意让他不可抑制的痉挛。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横流的泪水已经把李平柏胸前的衣服打湿了。
肢体的碎末喷溅而出,坛子的碎片掷地有声,那石脸上出现一道道划痕,汗水和血水交织在一起,看上去分外狰狞。
破碎的肢体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坛子毁坏的碎裂声,黄泉之水腐蚀魂俑发出的声音,武云真的尖叫、自己粗重的喘息,在他耳边不断盘旋。渐渐的那石有些麻木了,他机械的挥动斧头。
他的腿有点发软,视线模糊,他定了定神。看着屋子里狼藉的一切,看着被自己全部毁掉的魂俑,心里空空的。
他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日复一日地和黑暗作战,自己会不会被黑暗吞没。自己是修行之人,在尘世中走了这么久,大多数时候除了奔波就是在杀戮呢。想到这,他苦涩的笑了。
阎罗殿里,十殿阎罗,第九代魂灵织者,却饶有趣味的注视着一切。
年轻的帝王,喝了一口茶。对身旁的判官说,“这个那石真好看,他和你们都不一样呢。”
判官立在一旁,一声不吭。内心深处是震荡之后的余波。她冷漠的眼神里有了波动。却做出意兴阑珊的样子,问了一句:“难得阎罗陛下有心,怎么就不同了呢。老臣愚钝,劳烦陛下细细说来。”
十殿阎罗,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自己的一双手,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这一双手以外,已没有任何值得他看的东西。
阎罗殿里肃穆极了,生死使徒站在殿下,诚惶诚恐,心里打着鼓。魂离是他们管辖中的上古神兽,怎么竟然在尘世之中出现呢。
十殿阎罗看着殿下不发一言的臣子觉得无趣极了。
他们全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低着头,立在那里,像截木头。谙熟官场规则的他们,明白魂离出现在凡尘之中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如果有人站出来,说这是谁的责任,这就成了大事了。因为站出来的那个人会所有官员孤立。做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和所有官员相处。
“行了,退朝吧。”十殿阎罗摇了摇头,走了。
黑白无常看了生死使徒一眼,生死使徒立刻说:“那凡尘中的魂离,可不是我们御下的魂离。你看我们做什么?我们离魂馆的魂离一只不多,一只不少。”
黑无常拍了拍手,尖酸刻薄的说:“你不看我,怎知道我在看你,你的魂离和我又什么关系,我只是告诉你,你嘴角有一颗米粒,下次上朝前,把嘴擦干净。”
周围立刻一片哂笑声。阎罗殿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官员渐渐的散了,一切都安静下来。
十殿阎罗觉得今日和往常一样。他坐在黄金打造的龙榻上,又关注起那石来。他觉得自己都有点寂寞了。什么时候,自己的身边可以有一个人,可以担当点什么呢。
判官看着年轻的帝王,心里有点发虚。在她陪伴的一百多年的时光中,似乎十殿阎罗还没有对任何一件事情如此的重视过。
她试探性的说:“要不要微臣走一趟。”
十殿阎罗头都没抬,就丢下一句:“不用去了,生死簿中写的很清楚,那石不会死的。既然这样,你去做什么。而且他很快就会到阎罗殿来了。朕需要的是等待。回头你去生死书楼把魂灵织者的账簿拿来。朕有用。”
判官诧异的看着面前的帝王,有点吃惊。从前自己苦口婆心的劝诫陛下作为魂灵织者的第九代传人,要勤于练习编织记忆的手法,陛下向来都是很不耐烦。他曾不止一次的说过编织记忆的过程,是无趣的仪式。只是,这一次……
判官带着万千思绪去了,她脸上浓重的疑虑让整个阎罗殿陷入了压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