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院里冷冰冰空荡荡的,几十盏灯把正厅照的亮白如昼。武元厚孤独的坐在龙头交椅上,面色黯淡。
此刻他身上那种一方王侯的轩辕大气消失殆尽,显出一种老态龙钟的颓唐来。
花白的头发披散着,额头上的皱纹格外清晰,眼睛里是掩饰不了的疲惫,宽大的藏青色的长袍裹在身上,显得人格外消瘦。这一夜之间他仿佛老了十岁。
荷院外重兵把守,玉带桥的两侧站满了阴兵,远远看去,荷院就像是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
不平法师和抬着白双、武云真的阴兵进了荷院,李平柏走在队末,大家的脸上都写满了悲伤和无奈。生命的脆弱和无常,让每个人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冲击。
李平柏看着白双的尸身,心里不是滋味。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但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看着白双也被做成魂俑吧。
武元厚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白双和武云真的尸体上。他挥了挥手,阴兵退了下去。他走到跟前,看着胸口上钉着银枪,额头贴着符纸,竟然一滴血也没留的武云真,满脸都是疑惑和不解。
他颓唐的跪了下去,泪水一滴滴的落在这个魂俑身上,他摸了摸武云真几乎没有温度的面庞,继而嚎啕大哭。
不平法师看着几近绝望的武元厚,闭上了眼睛,在心里说了两个字:“罪过”。
世间最苦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这武元厚一日之内历经两次,也是惨绝人寰了。只是尘世中的哪一件事不是自己的选择呢,有因必有果啊。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武元厚的哭喊声格外悲切。
漫长的等待之后,武元厚静了下来。
眼睛红肿着,脸上涕泗横流,表情呆滞,些许花白的头发搭拉在额前。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不平法师扶着他坐在龙头椅上,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
就在这一刻,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大厅里,不平法师知道武元厚真正的接纳了自己。
不久之前,他和那石应邀在七十二兵器馆喝茶,他将武云真的失踪,府里的变故,白双死在胜雪斋的蹊跷一一说了。意欲试探一下武元厚。可惜武元厚心里只信自己的儿子,觉得失而复归的儿子虽然有些不同了,但是还是自己的儿子。听信了武云真的谗言,给他和那石下了药。没想到一夜之间风雨变幻,却有了这等变故。
武元厚无助的看着他,问道:“天命大人,您看该如何处置?”
不平法师说:“白双小姐的遗骸化了僵尸,要用火烧了,将骨灰扬了。老朽再为她超度,让她得以入往生之道。”
“这武云真少爷的尸身是妖人做的魂俑。也得用火烧了。”
武元厚听了这些话,说了一句:“魂俑不是死而复生之术么。”
不平法师解释道:“这魂俑不是死而复生之术,而是妖界的一种邪术。是引魂幡将亡者墓土和遗骸熬制的尸水铸成傀儡,用于囚禁亡者的灵魂,被引魂幡所杀的人妖鬼神不入往生之道,只能化作幽魂,生生世世在尘世间徘徊,为宿主所用。”
武元厚听毕,手中的茶杯应声而落,摔的粉碎。嘴唇翕动中,像是要说什么。
不平法师也不睬他,继续说道:“怪就怪在,和武云真少爷一模一样的魂俑老朽见了不少。所以老朽推测武云真少爷应该还没有死。”
武元厚的眼睛一下子有了神采,跌跌撞撞的朝着不平法师走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问道:“此话当真?”
不平法师郑重的点了点头,问了一句:“府里出了此等大事,怎么不见白眉小姐?”
武元厚答道:“今早由罗都尉护送,到庙里给双儿寄魂去了。”
见不平法师有些疑惑,武元厚细细说来。固原自古以来就有白丧旧俗,大凡至亲之人亡故。如若尚未婚娶,则有同辈之人带着灵位,携了生辰八字,到庙里斋戒七日,在佛前诵经,为亡者祈福。
不平法师听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辛亏李平柏夺了白双的尸身;否则,白双也会被制成魂俑。
他甚至有些可怜这个越来越糊涂的侯爷了,每个人可能都渴望控制别人获得更大的利益,但是在利益的纠葛中,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不平法师扫了一眼正厅墙上的那些古怪的文字,附耳说道:“当务之急是先要超度白双小姐的亡魂,只是此等变故之后,府里能信的人不多,这荷院也恐非往日,还请侯爷到老朽住处一叙,再作详谈。”
武元厚点了点头,唤了阴兵抬了白双和魂俑去了。
不平法师进了小院,却发现那石愁眉不展的坐在床上,欧阳明华不知所踪。
院子里房子里乱糟糟的,一个食盒摆在小几上,猫儿在小几上啃着蜜枣。
那石见武元厚也来了,也没有多问,好不容易寻来张完整的椅子给他坐了。武元厚看着屋里屋外纷乱的一切,心里惭愧万分。
不平法师命阴兵散了,李平柏赶紧关上了院门。那石将法器备好,不平法师准备做法。
他将酒倒在两具尸体上,又点燃几十张张符纸撒在四周,蓝色的火焰很快吞没了尸体。在熊熊火焰中,尸身很快化作焦土。
不平法师又将一张符纸贴在武元厚的额头上,接下来席地而坐,高唱起送魂歌。
紫色的烟雾慢慢的从焦土中钻了出来,幻化成人形,却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这烟雾绕着武元厚转了几圈,武元厚心知这是白双的亡魂所化,举着手在空气中东挠西抓,却是一无所获。
一时间老泪纵横,高声大叫:“双儿,为父糊涂啊,不该不信你,你别走!是谁害了你,你告诉爹爹,爹爹给你报仇。你别走啊,别走啊。”两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苍白的月光下,寂静的小院里,武元厚的声音格外的凄厉,那石看着白双愁苦的面容,心里有些酸楚。
不平法师的送魂歌缓缓接近尾声,那紫色的烟雾也慢慢的淡了下去,渐渐融化在空气里,那石看着白双携着一盏转世之灯朝着高空飘去,心里默默的为她祝福:“好姑娘,忘了这一切吧,希望来生你去个好人家,不必富贵,幸福就好。”
那石走近尸身化作的焦炭,用脚拨了拨,一块引魂幡在余烬中发着红光。他用手碰了一下,这引魂幡被火炼烧了这么久,依旧冰凉如水。正要捡起来,李平柏却递上来一个晾衣服的夹子,“阴寒之物,还是少碰些好。”
那石笑了,这小小的温暖让他在悲凉之中有了一丝安慰。
他用夹子取了引魂幡,放在灯下。不平法师细细看了,大吃一惊,这引魂幡上赫然刻着:
蒋凡晨,男(601—645),汉族,字不平,隋朝仁寿年鉴,杨坚次子,封号靖王,死于刺客之手。……
这竟然是几百年前在尘世之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