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以为，只要能筹到银两，我就能救弟弟的命。
可当我怀揣着那一点点碎银，踏遍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匍匐在地上，一家又一家地敲打着药铺的房门，只求能有位好心的大夫，看在我踏雨而来，不辞辛劳的份上，救救我的弟弟。
可是没有！统统都没有！
我仿佛又嗅到了空气中的那抹绝望，那份想要结束自己的一切，也要寻求爹娘怀抱的恐惧！
我抬头望向遥远的天际，那里雷电轰鸣，雨声瓢泼。我喃喃地问：“老天爷，你是要逼死我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我痛苦地活着？”
大力张开双臂，任由单薄的身子随风浪四处漂泊。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我好冷，好怕！老天爷，我是真的认输了，只求您能给我个痛快，让我能快点离开这个世界！
重重跌向深渊，我的心中反倒有了绝望后的坦然。耳边的雨声愈发清晰，我好像又听到了那晚的铁骑声，由远及近，踢踢踏踏，伴随着少女们的惨叫。
剧痛自手腕处传进我的心尖，随之而来的是嘶噪的马鸣声。我不适地皱着眉头，心中暗自悲哀，原来我还没有死！
脑子虽混沌，却听清了那几个蛮夷的对话：“干什么呢？王将军可还等着的，若是晚一会儿，小心你我二人的脑袋！”
马蹄来回碾压着我的手腕，那人又说了些什么，我已听不清了，身体的疼痛令我几近昏厥，但我却死记着“王将军”这三个字。
死抿着唇角，听马蹄声渐渐远去，我才敢睁开混沌的眼睛。
我还不能死，爹娘以及仇府上下百余条性命的大仇还未报，这样死去，怎么去见爹娘；小旭还没有长大成人，若我这个姐姐还要放弃他，那我怎么面对仇家的列祖列宗！
我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颤颤巍巍站起身子，我再次来到潇湘亭，果然不出我所料，这里尸横遍野，我捏紧疼痛难忍的右手腕，扒开一层层的死人。
终于，在一名腐烂的壮年男尸上，寻得了一把匕首。
雨越下越大，带着要毁灭一切的狰狞，我在心中冷笑，那么多的冤魂，那么多的血液，就凭几场大雨就能冲刷干净吗？
握紧刀柄，我想此时的自己定是狠戾的，因为下一刻，刀起血落。
刀刃上还滴答着壮年男人的血液，不过没关系，这样才更能震慑住别人！
撞开药铺的大门，我抓着里面的灰胡子大夫，把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冷冷说道：“要想活命，跟我走！”
我顾不得要采用什么手段了，只要是能救小旭的，我都愿意去尝试，并且只能成功。
大夫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搭脉，良久，朝我行了个礼，才说道：“您放心吧，小公子只是偶感风寒，开几服药服下便可。”
我朝吴麟梓使了个眼色，他了然点头，与大夫一同抓药。
直到他们离开，我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匕首。刚刚那是一股气在帮着自己长胆子，过后，却警觉右手腕是钻心的疼。
楠欣托着我的手，担忧地要将大夫叫回，我拉着她的衣角，无奈摆手：“不用了，这些都是小伤，死不了人的。”
楠欣看着我手中的刀，欲言又止，“这刀，是怎么……”
“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
楠欣捂住惊讶的嘴巴，小声地唤：“小姐——”
我苦笑着，把布满鲜血的手指在眼前受虐般摆着：“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除了这一种方法，我又能怎么做呢？”
时间陷入长久的沉默。
小旭躺在楠欣怀里，睡得正香，我想了想，还是把小旭换在了我的腿上。
“您手受伤，还是奴婢来吧。”
我安抚着摇头：“我是手受伤，又不是腿残废了。”
过了一会儿，我还是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楠欣，仇家已经败了，我也不是什么主子，跟着我，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得。若是娘在，肯定会为你寻一户好人家，让你风光出嫁。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若有好去处，就离开吧！”
“小姐——”
“我不是什么好主子，岚芮跟着我，落得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等吴先生回来，你就和他一起离开吧。”
楠欣眼里闪着泪花，握着我未受伤的左手，肯定般说道：“小姐，您这是要赶我吗？我从六岁时就陪伴在夫人身边，有夫人在，奴婢的家就在。现在虽然仇府没了，但还有您呐。更何况，您让我和吴先生离开，可天大地大，没根的我们又能去哪里，倒不如跟着您，为仇府报仇雪恨，以报夫人老爷的养育之恩！”
吴麟梓一手拿着药，一手把油伞放到门外，附和着说道：“楠欣说的没错，你不是还有我们吗？”
在临时搭的灶台上熬好药，又掐着小旭的鼻子，逼着他喝下满嘴的苦味。
小旭抓着我湿透的衣袖，轻轻地唤：“姐姐。”
这是连日来，我听到的最好声音，我哭着点头，嘴上念叨着：“可算是醒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吓人！”
小旭挣扎着，为我擦尽眼角的泪，说道：“姐姐，不哭。”
是啊，我不能再哭鼻子了，我要为小旭撑起一片天，要让他快乐幸福的成长。
门外“乒乒乓乓”，与我们同住在破庙里的几个大娘，骂骂咧咧地打开门，“谁呀，大雨的天搅得人不得安宁！”
我们没有听到门外的回话，却听到大娘的尖叫。
我心知事情不妙，那个被我挟持的大夫，怕是报官了！
寺庙里的大人小孩乱成一片，我把小旭递给吴麟梓，冷冷地说：“硬拼肯定是不行的，我们要趁着乱，从后窗溜出去，必须要快！”
可我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我看着虎视眈眈聚集在后窗的难民，慢慢掏出那把在死人堆里抢到的刀，我守在唯一的活命通道上，把靠近的难民一一吓走，我在心里告诉我自己，“如果，如果他们在靠近一步，我一定要逼着自己学会杀人！”
吴麟梓把小旭和楠欣托出后窗后，从我手中夺走了匕首，他说：“你先逃出去！”
人都想活着，尤其是此时的我。
“要小心！”我嘱咐道。
爬窗逃跑的我，没有看到吴麟梓眼中的眷恋，或许，是我装作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