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我拿着书。坐在小旭的身边,失神地望着窗外的景色,那里风雨飘摇,狂风咆哮,伴随着雨水落地的“哒哒”声和大雨阵阵的“哗哗”声,徒添几分无奈。
小旭双手支着圆圆的下巴,疑惑地问我:“姐姐,你是不是在等人啊?”
我惊了一下,问自己,是在期盼着谁能踏雨而来吗?那个明媚的午后,我与他泛舟于荷花池,他急切地话语,炽热的情感,摇动着我想要复仇的决心!
“姐姐没等什么人,小旭,我们继续背《弟子规》,好吗?”
小旭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好困地说道:“姐姐,小旭好想睡觉。”
“可今天的背书任务还没有完成,今日事今日毕,姐姐给你接盆凉水,洗过脸就不会那么困了!”
不等小旭撒娇反驳,我已经端着小木盆,去屋外接水。隔着厚实的雨帘,我看到对面亭子里的曹悠,悲伤、无奈,阵阵雷声划过,映得他消瘦的脸颊苍白而又无力。
手中的木桶滚落在地上,翻了几个大跟头,我连忙蹲下身子捡起木桶,可他卑微祈求的声音又在耳侧响起,:“给我一个理由。”
我捂着心口的疼痛,朝他刚刚站定的地方望去,那里再也没有他寂寥的身影,我失落地接满水后,匆匆回房。
小旭已经趴到书上睡着了,我轻轻地放下水盆,叹口气,从床上拿来棉被,小心盖在他弱小的身上。
这几天,他一定是累坏了吧。以前在仇府时,爹爹曾给他找过三个教书先生,也制不住他这个混世魔王。可现在,你让他读书,不会再讨教还价,也不再有什么恶作剧,他会伏在案上认真读书,乖巧地让人心疼。
或许,一夜间长大的人不仅有我,还有小旭。
意心手里端着还冒着热气的绿豆糕,来到房间,看到小旭已经睡着了,给我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公子,我们把小公子抱到床上吧?在这里睡,会窝得身体很不舒服的。”
我点点头,与意心将小旭小心翼翼地抱到床上,掖好被子,拉好窗帘,才从内厅退出。
窗外的木樨花,被暴雨冲得东倒西歪。曹悠曾经告诉过我,八月的姑苏城,是木樨花开得最茂盛的时节,淡雅烂漫,香气迷人。他还告诉我,木樨花代表着团圆,代表着幸福。
可他的幸福不属于我这个漂泊的人。
“公子——公子——”意心伸出五指在我眼前晃晃,我才惊觉自己又走神了。
她从我身后的屏风里拿出已绣得差不多的鸳鸯刺绣,坐在我的旁边,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刚想说:“我帮你吧。”却突然觉得,现在的身份实在令人生疑。
意心微笑,说道:“第一次见到公子时,奴婢只认为您是主子的朋友,可当意心每天尽心侍奉在你身边时,才发现,少爷这半年多来,都是由佳人相伴的。”
装作倒水的纤细手指微微一震,我知道这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不论我隐藏得有多么好,也逃不过曹夫人的火眼金睛。
“虽然不知仇小姐女扮男装的原因是什么,但奴婢和夫人都相信,小姐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我放下澄明的茶水,坐直身体,说道:“意心,你跟我也有一段时间了,有话就直说吧。”
她叹口气,思考后,才说道:“我家公子早已过了成家年龄,夫人成天为此忧虑,直到公子遇到你,老实说,夫人很喜欢你,很希望你能留在仇家,”她顿了下,观察着我的神色:“但夫人清楚,哪怕主子有那么恳切的请求你嫁给他,你也不会点头的。你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不适合成为曹家的女主人。”
这,是第二次被人扫地出门了吧?一个是我深爱的,而另一个,是深爱我的。可笑的是,都是由他们的父母来完成这赶走的戏码。
“曹夫人说的是,”我倔强地抬头,“一个身无分文的我,配不上世代行医的曹家,这些,我统统知道。”说到这里,我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已经拒绝了曹悠,请夫人不用为此忧虑,只是一点,还要麻烦意心,帮我转告夫人,在府中虽已叨扰许久,但还是请再给我些时间,等到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我们一行四人就会离开。”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意心看着我神色冷凝,终究是叹口气,把手中的鸳鸯刺绣放下,站起身,把门打开,声音甜腻,好似刚才的我们谈论了很开心的事情:“是楠欣姐姐啊,公子在屋里呢?那个,你们聊,我还有事儿。”
房间再次陷入沉静,楠欣回身看了眼已经跑远的意心,奇怪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牵强的扯出一抹笑:“没什么的,楠欣,过来坐。”
自从今年四月份,我们就住进了曹家大宅,等到吴麟梓的伤口彻底痊愈后,我就将楠欣与吴先生支了出去,目的就是为寻找生计,寻找离开的机会。
而现在,就是离开最恰当的时机。
“吴先生怎么说?”
楠欣坐定身子,四下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先生已经寻访过了,若是以商起家,最好就是去江浙等地,,那里船运发达,又有很多中原人士逃难而来,在语言和文化上我们都占优势,再加上那里的经济远远赶不上中原地区,所以吴先生的意思是把扬州作为我们事业的起点,迂回救国救家。”
我赞同的点头,问道:“吴先生还在扬州吗?”
“是的,吴先生这几天都在找房子。他说,等到我们都过去时,总要有一个落脚之地才方便开展事业。”
“谢谢你们。”为我考虑得那么周到,后面的话被我生生咽下,楠欣握着我的手,心疼得看着我,我想我的难过忧愁是逃不过楠欣的眼睛的,她说:“公子,不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眼前的重重困难,却是任何人都无法解决的,我该怎么告诉曹悠我的离开?刚刚意心的逐客令是那么的明显,曹夫人希望我能主动选择离开,可相聚总是很幸福,分别总是太悲伤。
“我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能与你一起赏梅饮茶。”
“若是这个时候,我向你求婚,你会不会嫁给我?”
他给的幸福触手可及,他给的安全无人可及,可我不敢去要这样踏实的幸福。那就放手吧!我相信,只要我离开,曹悠会遇到比自己优秀千倍万倍的好女孩。
残缺的半月高高的悬挂在枝头上,小旭迷迷瞪瞪的起床,问道:“姐姐,这么晚我们要去哪儿?”
我微微一笑,温柔地拍着他的小脑袋:“乖,我们要去扬州了?”
“扬州是哪里?曹悠哥哥跟我们一起吗?”
我忍着心脏处传来的浓浓不舍,安慰道:“曹悠哥哥明天还要出诊,我们自己走就好了。”
“可是……”
“等会儿,我们可以走到曹悠哥哥的门前,对他说声再见好吗?”
长夜漫漫,屋内住着的人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爱人,可我现在却要不辞而别。
“公子……”楠欣在我身后小心提醒,我回过神,从包裹中拿出一纸信封,偷偷塞进曹大夫的门缝中,我从不敢祈求他的原谅,只希望他能够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