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方天泽因为过度疲劳，不留神走在了马路中间，差点儿被马车撞上，好在驾车的老汉眼疾手快，及时停下了马车。
“年轻人，想什么呢，怎么走到马路中间来了？”
反应过来的方天泽立即俯身一躬，给老汉道歉，“对不起，老丈，最近我精神不佳，误走上了驰道。”
“年轻人，可得注意交通规则啊，行人走上驰道，被撞伤，撞残可是不得索赔的，相反如果造成车主的损失，可能还要赔偿车主啊！这可是最近新出台的交规，听说试用半年以后，明年就正式执行了！
小伙子，我看你这么年轻，怎么一副劳累过度的样子？做事情不要太拼，要知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万一出了纰漏，那么以前的所有努力可就全都浪费了。”
老人离开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着，“钱是赚不完的，如果真的有急事用钱，不妨去救助站那里寻求帮助，那里有着十分低息的贷款。”
“多谢老丈，小子受教了！”还没等他站起身来，耳边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天泽，你上次急着赶路被撞倒，这次又差点儿被马车撞到，我知道你急需钱，可万一出点儿事，一切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么？”
方天泽看着眼前的少女，低下头去，“可是，小倩，我总得攒够彩礼钱啊！现在我家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
“大娘的病不是快要好了么？再说你的弟弟明年也可以出来工作了，就不要那么拼了。我去救助站问过了，像你这样的情况贷50两银子，一年后只需还1两银子的利息，你看……”
“不——我不接受！我不想让人家戳我的脊梁骨，说我方天泽靠着救济贷款娶老婆！”
女孩子有些急了，“我不在乎！”
“可——可我在乎，我不想自己的名字写在公告墙上，不想接受别人的怜悯！”
“要不，我去问问嫣姐姐，可不可以不把你的名字公示？”
方天泽一把拉住那女孩，“小倩，回来！规矩就是规矩，我们都要遵守！公示姓名接受全民的监督，是为了防止有人拿着救济金去放高利贷。而且你这样去和嫣姐说，我，我怕她会认为，你想找她借钱……”
“她，她……”女孩的手紧紧地绞着衣角，不知该说什么。
“小倩，别担心。我已经和城东的掌柜请辞了，最近好好休息一下，娘的病现在只需静养了，弟妹们的明年费用我也都攒够了，就是，就是娶小倩的钱，我还差了50两……
你，你再等我个半年，到时，我要请着张媒婆去你家……”
“你说啥啊！”女孩小脸一红，低着头拿出一只荷包，一把塞了过去，“拿着！年底的时候一定要来我家啊！”
方天泽错愕地拿着一只翠绿色的荷包，凭着手感，他知道，里面是刚刚离开的女孩平时攒下的碎银子，他就那么看着，直到那窈窕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小心地收起荷包，慢慢走了。
“原来他就是方天泽！”看到两人离开，角落里的张嫣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倩的眼光不错！只不过，她有一点是说错了，我是不会借钱给他的！”
“你这个财迷，话说你借钱出去过么？”原月饶有兴趣地问道。
“借啊！为什么不借？！只不过都约好利息的，5厘到2分之间，视具体情况而定，我可是商人，一切当然要按照商人规矩来！”
“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她们的知音大姐呢！没饭吃，你提供，没钱花，你赞助呢！原来你借钱也是要收利息的啊！”
“我又不是圣母，也不想当圣母！别看我们秋韵社闹得风风火火，她们也以我为方向，可是我敢说，只要我免息借给某人，那么很快就会陆续有人寻求帮助，理由呢，有因病致穷，有人想投资，有人想给老人过寿……
可是确实有困难，完全可以去专门的救助部门借钱，到别人那里周转掉寸头，其实不就明摆着是想占便宜么？
我又不是大头，凭什么给别人占便宜呢？要借钱可以，写好借据，约好利息，明确归还方式。”
原月点头称是，心下却说着，怎么书中说的那些仗义疏财的豪杰没看到，好容易一个金陵胭脂虎，号称金陵妇女领袖的张嫣，竟然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这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我真的太佩服你了！竟然没出一分钱，就当了金陵城的老大，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这丫头，难道是想说我这金陵胭脂虎的名号是花钱买的吧？”张嫣有些好笑，“话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为啥那些个歪瓜裂枣就跟在我身后了，撵都撵不走……
你想知道的话，自己找他们问问看，我也想知道。还有咱们赶紧走吧，祖父他们该等急了。”
原来，今天望道老人应张乾的邀请，从杭州赶了过来，如今他们正在金陵的如意居喝茶聊天，张嫣正是去请原月过来的路上，碰到刚才那一幕。
到了如意居，原月又变回成了虚心好学的乖乖女，安静地聆听者两位老人对规则的探讨，两人对原月一直努力调控的各项经济不感兴趣，他们的重点是建立规则，从民事到刑事，后来，甚至闭起门来讨论帝王的权利与义务。
作为唯一的听众，原月知道，眼前的两位智者已经达成了共识，一定要在几年内，建立一个天下人人必须遵守的规则，一个不允许帝王干涉的规则，这——关系到每一人，更关系到子孙后代。
因为乱世重能臣，盛世用忠臣，这是自古到今的从来就没变过的规则，成功辅佐帝王登位，功成名就者，平安终老之人并不多，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注意，此忠只是天子认为的忠，与实际忠奸与否并无太大关系。
如今的情形大乱将起，在座的三人都已参与其中，谁也无法躲开，那么，还有什么比建立一个保护自己的规则更重要的呢？
他们从小处做起，从民事做起。就比如刚刚路遇的行走规则，在建立驰道的马路上，行人必须在人行道行走，误上驰道导致的事故，由行人全额赔偿。当对外来人口，第一就是先培训规则，所以各个渡口，有不少人负责宣传，其中最卖力的就是因为违反规则被罚的，比如，西城有位王富户，有次喝醉酒不小心上了驰道，差点儿被运货的驴车撞上，驴车车夫为了躲避他，货物不小心散了一地，有些已经损毁。按规定，王富户负责赔偿，按照规定，赔偿纹银100两，事后需要到渡口宣传规则十天。
“啊！驴车上拉得什么货物这么贵重？要100两？”原月问道。
“我们认为，按照货物定损并不合适，还是按照性质统一价格赔偿。这样可以防止有人碰瓷，出现天价赔偿。
我们商议下来，车主避让不及出了事故的，赔偿百两合适，这样货物拉得少的人可以小赚一笔，拉货多的担心自己损失，也会小心驾驶。”
“那会不会导致，驾驶人为了避免自己的损失，完全不避让行人？本来可以避免出事的情况，结果却出了意外？”
“我的观点是，谁出的错，谁自己担责任，这世上很少有两全的办法，如果是那样，我们只能说抱歉……”
……
望道在金陵呆了差不多一年，这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互相探讨并实践了大量的民用规则，原月很欣慰的发现：他们建立的规则，基本符合这个社会的道德逻辑，明确了私有财产不可侵犯，除却没说什么人权，可他们制定的规则，着重点就是公平，另外就是全民监督，严格执行……
只是两位老人家对各项规则积极热心，可对于原月一直奔走的各项经济政策并不感冒，他们觉得原月有些杞人忧天了。
原月心说，那是你们没见过大生产以后的大萧条，也没见过雾霾及更严重的垃圾围城，你们如今看到的正是，市场的快速繁荣，尤其是南洋的商路开拓出来，各种的商品源源不断地销往海外，更由于江南对微利和民生行业采取了贴补政策，以致各行各业的总体薪水差不多，百姓安居乐业。
刚刚核查完库里的税银，原月就接到举报，城西和城东的两家纺织厂，联合组织加班生产。原来工人甲在城东工作4个时辰后，直接留下来加班2个时辰，可记录的却是城西工厂的乙在加班，城西的工厂也是如此办理，也就是说，他们交上去的工作明单是两组人马，实际工作的却是同一伙人。
为此，原月狠狠地罚了他们，没想到她听到很多反对的声。
“如今，海外的订单那么多，我们组织他们加班，你情我愿的，为什么要处罚？”
“是呀，你让小张下了班再跑到城西加班，那多累啊！”
“就是，我们不想两头跑，就想留下来多赚点儿钱……”
……
她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市场不会永远供不应求的，你们如此辛劳，只会使它快速饱和，莫不如咱们慢一些，一点儿点儿吃。”
可反对声音依然强大：“可我们按规矩来了，有人不按规矩呢？那不是成全了别人，还不如趁早把市场抢占？”
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要维护定下的规矩，都在一定的规则下做事，你们要相信，这个规矩是利大于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