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人形怪物挣动，金属锁链扣紧，几乎勒进它的肉里，把它缓缓拉回深处。
深处雾霭涌动，在一片区域散开，露出一个六角形的金属底座，六边顶点全都固定着粗壮的锁链，发着光芒，显露符文，人形怪物被六道锁链拽到金属底座的中央，呈盘坐状，就此沉寂，彻底安分下来。
形同枯槁的老人停下来歇息一阵，看向李醍醐，道：“年轻人，能在它手下坚持这么长时间，好生厉害，把这怪物放到世间，只怕也能成为祸乱数域的大凶。”
李醍醐苦笑，坚持了很长时间吗？这才过了三两招就招架不住了，怪物要一开始就动真格的，他只怕要血溅当场，光是先前的定身术就难以破解，要知道，那只是它的一束眼光而已！
他满腹疑问，道：“前辈，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这怪物怎么会是你的尸体？”
“唉！”老人垂首叹息，沉默良久，道：“我曾是一位家主，当年大战落幕，与其他脉主人四散逃亡，来到龙域，受到一位九龙族道友的援助，隐世于此。”
李醍醐点头，料是如此，光是尸体就这般强大，论实力必然是五大脉的家主之一。他又问：“您是哪一家的家主？”
老人似是回忆起往事，哀思如潮，一时间竟老泪纵横，缓了很长时间，这才低声道：“我曾为煮茶家的家主，当年受到敌人重创，性命垂危，被布施家的家主所救，来到这里。”
李醍醐道：“敌人竟如此残暴，把您的身体伤成这个样子！”
“当年那些人，不敢逼迫太紧，最关键的几人已收手，剩下的追兵不足为虑。”老人摇了摇头，低垂着眼，道：“这身子，是我自己造成。”
“嗯？”李醍醐一愣。
“说来话长。”老人摆手，“这些往事，不提也罢，若不是担心后来者会遭这怪尸毒手，我早已尘归尘，土归土了。”
李醍醐上前追问：“前辈，你来到龙域又发生了什么事？”
“莫要提啦，你的气息是……守夜家的后人，我就知道，五大家内，守夜一脉最强，就算其余几家皆灭亡，你们这一脉也能延续香火。我且问你，当年的家主冷青锋可还存活于世？”
李醍醐闻言，面露尴尬，犹犹豫豫道：“这个……前辈，我虽是守夜一脉，却不是上古那一支。”
“嗯？是遗留的种子？”老人恍然，大笑：“我教之人自当不凡，连飘零的种子都扎根成长，成为这样的高手了，即便没落一阵又如何，待五脉齐聚，又将重归天下第一道统！”
这句话不仅让牛童一惊，连李醍醐都怔然，祖教曾为天下第一？这件事长老们都未提及过，只说是一个古老辉煌的教派，追溯起源头可以直达创世之初！
“你来此地是要寻找祖教的消息吧？”老人抚须道。
李醍醐闻听，赶紧说道：“自然，前辈可有讯息留给晚辈？”
老人道：“这里如你所见，已经被遗弃，因为顾虑九龙族，布施家很早以前便撤离此地。其余几家，事实上连我本脉都不得而知了，是生是灭，全看造化。当年确实情况紧急，几脉都断了联络，但是我们早已立下了一个未来之约。”
“未来之约？”
“当年一战为何败？缺少了主心骨！我们教主为了大局，为了天地万灵，不得不离开，那些眼光狭隘之辈便趁虚而入，所以这一次，我们五脉约定，要各自培养出一个候选人，在这大世夺辉，与万域豪杰争雄，看谁能名躁天下，压过万族灵杰，那便是下一代的接班人，成为我等领袖，率领五大脉重振我教！”
“天哪，这和族中长老料想得几乎一模一样。”李醍醐惊呼。细想，这约定是何等的自负，五大脉同时培养出五个候选人，要力压万族天才，这和成为天下第一有什么区别！
“说是约定，也是生死存亡时的祖训，只不过，我教可是头一次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啊，嘿嘿，那些鼠目寸光之辈竟把我等逼成这般！”老人森森一笑，声音冷得像是自冰窖中发出。
此时，白蛋一直在凝视不远处的怪尸，眸子幽幽，像是换了一个人，冷不丁对老人问道：“这位道友，当年贵教得到的那部经文，你可知道下落？”
牛童听了猛一皱眉，人家就是为了这部经文搞得教破人亡，问这种问题，未免显得利欲熏心，太过没有人情味，他想数落白蛋，却发现它神色超乎寻常的严肃，以眼神止住牛童。
“经文？什么经文？”老人一怔。
白蛋道：“方才那具尸体，各处皆神通，右臂释放的是剑域飞穹派的白霄剑气，左臂为能斩人魂魄的天罡聚铡刀，瞳孔内则蕴含臻至化境的定身术，这几种妙术，都需要动用大法力来支持，一具尸体却能随心所欲地释放，除了传说中的那部经文，我未听闻还有这般神奇的法门。”
“那……是我生前的肉身神通罢了。”老人低声道。
“你无须遮掩。”白蛋道，它以翅膀指向牛童，“你可知道这个少年是什么身份，道缺之体！”
“道缺？”老人起初没有反应，细细琢磨这两个字，神色突变，瞬移般到达牛童的身边，浑浊的老眼瞪大，双目如炬，审视牛童的全身各处，最终把目光聚焦到法藏地，凝视片刻，他的瞳孔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又全部内敛，目光幽幽，蕴含难以言明的深邃。
“酝酿了数个大时代，道缺终于显现于世，老朽死而无憾！”老人最后叹道，拍了拍牛童的肩膀。他也曾为不世高手，久经风雨，连死亡的味道都尝过，即便如此心里也是五味陈杂，滋味难明，很长时间后才缓平心绪。
白蛋道：“我很久以前听一个人讲过，传说中的十大经文，和道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是相互佐证的产物，是以才向你询问起这部经文的下落。”
老人点头：“既是道缺，我便无须藏着掖着了，这位鸟道友眼光甚是毒辣，你说的不错，我便是修行了那部经文，成就这一身的神通，也因此暴毙而亡！”
“什么？！”李醍醐与牛童皆震惊，白蛋却深深蹙起眉头，自语：“和传闻中的一样，这部经文也是如此。”
“前辈，这部经文导致了您走火入魔？”李醍醐难以置信道。
“非是走火入魔，而是这部经文太妖邪，不过，你也见到了它的厉害之处，我只是稍有小成，全身上下便可激发神通，一臂、一指、一目，皆可释放大法，即便死后，这种神通依然不消散，可作为一种受激反应来释放。”
“您的意思是，方才……都是您尸体的肉身本能在作祟？”李醍醐倒吸冷气，到底是该说这老者生前修为太强还是这经文太诡异？
牛童一怔，回想起在灵墟殿，古刹道人临消散前，最后嘱托，要去寻觅十大经文与十大神物，对他都能带来难以估量的作用。未曾想，现在便有了消息，竟恐怖如斯，让一个境界高深的大高手就此陨落！
白蛋肃然道：“十大经文，每一部出世，都会掀起整个世界的血雨腥风，它们能引起超然世外的至强者的狂热与觊觎，但是，也有传言，十大同时也为至强者与绝代天骄的毒药与克星！自古至今，得到十大并修行的强者们的数量也不算稀少，下场却都凄惨无比！有境界臻至巅峰的大能在修行经文后境界跌落甚至修为尽废，自云霄跌落至泥潭；也有绝代天骄研读十大经文，一夜之间化作顽石，终生不得解脱！还有人被黑暗污染，迷失心智，成为祸乱之源……更有人从此消失于世，宛若人间蒸发，不知遭受了何等厄难！”
听到白蛋举的种种例子，牛童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如此诡异的东西，竟然也能列为世间十大，听上去更像是禁忌邪功，究竟有妙处？
老人闻言，不住点头，大叹：“实不相瞒，我教便得到了十大之一的泥盘经。我拿到一部分经文，修行之后，真觉得此非人间所有之文，甚至革新了一部分道心，但紧接着，当我继续深入下去后，却发现竟迈入了深渊，想后退都不得！”
老人讲述起他陨落前的经历。他当年虽为家主，也不过分得部分经文，在龙域安定下后，手握经文，心生念头，最终修行起来，起初玄功有成，身体犹如道泥，可以承载各种秘法，施展法术如臂使指，可当开始修行那段经文的后半段时，出现了大恐怖，身体异变，蕴藏在血肉中的秘法进行自斩，最终导致他肉身瓦解，神魂崩溃！
讲到这里，李醍醐不禁问道：“前辈，既然是在肉身种法，为何还会波及到你的神魂？”
老人露出羞愧之色，解释道：“我过于贪大，不想仅在肉身有成就，在神魂中下了十三种大法，在同一刻爆发，我拼劲全力，也不过保住了这一缕残魂，熬到现在，就是为了警诫后人。”
几人都叹息，若是不触及神魂，也不至于导致如此凄惨的下场，不过，这也怪不了老人，谁能想到这法还会反噬主人？
老人自嘲：“布施家的家主在这座宫殿布下大阵，不是为了防敌，而是为了镇封我。我死后，肉身曾经崩裂，又莫名重组，肉身中的法术却不消散，一旦遭遇动静，它便会应激而动，对敌对友都极度危险，最终被布施家的家主镇压于此地，留待日后解决。”
“为何前辈体内的法会进行反噬？”李醍醐问道。
老人凄怆一笑，道：“以法力为引，燃尽肉身，这便是此经文最大的诡异之处。当我修行到中途，只要动用法力，便如被业火缠身，直烧到法藏地处，我体内的法就是被引爆的，你想，即便我已经把许多神通都种到身体中，又焉能永不施法力呢！可这经文的真义，竟和法力水火不相容！”
李醍醐瞳孔一缩，这细思极恐，要知道，无论是多么强大的修道者，境界何等玄妙，法力永远是成道之基，脱离法力，至强者也得削去八分实力，这岂不是表明，这法根本就不适合修道者进行修行！
“啊！”听到这里，牛童忍不住叫出声，不沾染法力，在肉身种神通，这不正契合他这奇异的体质？
白蛋对牛童道：“你也看出来了，道缺之体与这部经文乃是绝配，你非修炼不可！”它转而面向老人，神色肃谨，郑重其辞：“这位道友，还望不吝赐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