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蓝天海得意地指着自己的高颧骨时,吕风才第一次发现蓝天海的颧骨是那么地与常人不同。似乎自己见过的所有人当中,还真没有颧骨比蓝天海突出的。即便是教授卜筮之术的赤云子,颧骨也只是比凡人略高一些而已。
“我也不太清楚其中的道理,这也是山长传术法于我时,一并告诉于我。”蓝天海将面前的竹签一拢,整齐摆放,再一根一根放到手中之中。“山长还说,此术不得外传,也不得在外人面前显露,只是对你和殷离不必隐瞒。”
“哦。”吕风点了点头,看着蓝天海又在那儿拨弄竹签,突然心中灵光一现:“蓝师兄,你能否现在卜筮一次,让我看看你这术法的神奇?”
“此术不需要你有多深厚的法力,即便是精魂初期,也一样能发挥此术法的威能。只是卜算的事物越复杂,需要的神念之力也就越大。”蓝天海传音一毕,便将双目紧闭,两手掐决,嘴里似乎念念有词。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蓝天海将手心的竹签往身前一丢。
十几支竹签看似随意地散落在蓝天海面前。只见蓝天海两眼紧盯着这些竹签,一动不动,如入定了一般。吕风端坐在其对面,不敢妄动,生怕打扰了眼前正在作法的师兄。而眼前的蓝天海,只是如同一个凡人一般地盘坐在蒲团之上,周身上下没有了一丝功法波动的痕迹,如同老僧入定了一般。
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蓝天海突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接着整个人向后倒,伸展着四肢,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几乎如死人一般。吕风再次查探,发现从蓝天海的体内,慢慢地,又渐渐恢复了一丝功法波动的痕迹。
“蓝师兄,你现在可好?”吕风慢慢起身,向前走去,看向躺在地上的蓝天海,满脸关心地问道。
哈哈哈~~,蓝天海发出一阵笑声,却也不再说话,只是躺在地上不再动弹,显然已是累到极致。
“吕师弟,这个卜筮之术,我也是炼成不久,一旦要卜算的人事背景深厚,太过复杂,不但卜算无用,还有可能反噬施术之人。轻者神志受损,重者疯颠,甚至神识海直接碎灭,成为活死人一个。”蓝天海此时双眼凹陷,颧骨突出,面色腊黄,看上去如同刚算完店铺帐薄的帐房先生一般,再无半点修仙之人的模样。
“蓝师兄,”吕风顿了顿,只怕又打扰了蓝天海的静养:“你刚才卜算的又是何事,怎会让你这般疲惫?”
“我只是想看看这东门介的来历,不过此人经历太过复杂怪异,以至于卜算太深,差点把我也陷了进去。”
“此人背景竟然也这般深厚?也不知道我们让他进这院子,是对还是错。”吕风不禁对房门外的东门介有了一丝担忧。
“吕师弟,别担心。毕竟是我的功力不够,并非这东门介深不可测。不过,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蓝天海似乎恢复了不少,此刻直起身来,朝吕风笑了笑:“此人似乎与我们有同样的敌人,应该是友非敌,一会儿,他应该也会邀我们见上一面。”
吕风冲蓝天海点了点头,见蓝天海又将双目闭上,静坐调息,吕风便轻轻起身,随手拿起一本今日在坊市上换得的一本线装书来。
修行之人记事,往往首选玉简。一来隐密,凡间之人无法查看,而修仙之人或无正确法门,有时也无法看清玉简内所记载的内容。二来便利,一枚小小玉简之中,可藏千万文字,或是图画,或是声音,甚至还可藏进一缕神念。至于这种线装书籍,则是最最普通的一种,记录的都只是一些地理风情,或是一些不知来源的人物故事。
吕风将书捧起,此书墨蓝色封皮,一条精细的纱线装这本书装订地严严实实,书面右上角则有三个白底黑字:“人寰录”。
吕风将书打开,慢慢地看了起来。不过三两刻的功夫,吕风将书本一合,两眼放空,若有所思。
“吕师弟,这本书写了什么,会让你有这般表情?”蓝天海此刻也已调息完毕,身体也已经从刚才施法的反噬中恢复了回来。他站起身,缓步走向前来:“人寰录,有趣有趣,今晚或许此书还能派上用场。让我也看看吧。”
蓝天海从吕风手里接过书本,不过一刻时间,便装整本书翻了个遍。
“蓝师兄,似乎这本书里记载了一段凡人间的生死情仇。世间是否真是如此复杂,不像我们修行之人,只知一味提升境界,求长生之道,根本没有这般贪嗔情痴。”
“苦修之人自然只知一味求长生,可现在这些修仙的宗门、家族,哪一个不是为了自身的势力而不择手段。修仙之人若是犯起贪嗔情痴,只会比凡人更残酷、更下作。”
师兄弟俩人在房内默默交流,宅院之内的锣鼓之声渐渐停息了下来,一阵悠扬的竹笛之音轻轻地飘了起来,悄悄钻进了吕风房内。虽然旋律不同,但竹笛的音色却是那么地熟悉,吕风一听笛声响起,一时间心神有些不稳。
“蓝师兄,我想家了。”吕风双目低垂,轻声念叨道。
“想谁?”
“想山长,想黄裳小师妹,想许多人。”
“黄裳小师妹?师父似乎从不收女弟子啊?无妨,你既然这般想念她,我来帮你卜算一下她现在什么地方,如何?”蓝天海冲吕风一个坏笑,便转身回去作法。
吕风正要言语,突然笛声骤然一停。紧接着敲门声响起,一阵粗重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俩位道友,东门在院子里搭了个戏台,差不多时辰要开戏了,一起出来看看吧!”
吕风看向蓝天海,却见蓝天海冲吕风一笑,低声应道:“谢东门道友,我和师弟一会儿便来。”说完,便将散乱的竹签一收,放入贴身衣袋内,转身朝吕风使了个眼色:“吕师弟,我算的不差毫厘吧!今晚我们可像这般传音入密,从我刚才计算来看,东门暂无恶意。”
“好!”吕风将手中书本一放,冲蓝天海点点头。蓝天海将房门一推,和吕风一起,走到了院子当中。
原来空荡的院落中央,此刻已经全被一个小戏台满满地占据,戏台一侧朝着吕风房门,正面则是对着宅院的大门,此刻如果将院门打开,院外之人正好可以将戏台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吕风和蓝天海绕过戏台一角,走到院门处。只见此刻在戏台正面早已摆好了三个竹椅,东门介已经斜靠在中间的一把竹椅之上,手边摆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几颗翠绿色的果子。另外两把竹椅从别放在东门介左右,边上也有个茶几,上面的盘子中也放着些翠色水果。
“两位道友,差不多好戏要开场了,快来快来!”东门介见吕风俩人出现,胖脸上露出笑容,手指两边的竹椅,便要请两人入座。
蓝天海冲东门介笑了笑,往他身边的竹椅一坐,顺手也拿了个果子吃了起来:“东门兄,你这个翠果似乎不太寻常,居然还有些提神的功效。”
吕风此时便往另一竹椅上一坐,拿起手边的翠果,细细看来,却不着急着吃。
“蓝道友所说不差,这翠果是我家乡特产,在外也并不常见。吃一颗也有提神聚气的功效。只是我平日喜欢这些口腹之欲,所以才不远千里带了些。”东门介甩了甩了手,朗声笑道:“两位道友若喜欢,一会我让人送些过去。时辰不早,开戏!”
东门介最后两字显然是冲戏台后面这人所说。吕风将翠果放入衣兜,这才仔细地观察起眼前的戏台。
虽说是戏台,但也只是临时搭起,看上去甚是简单。戏台高三尺有余,一块深蓝色绸布将台上台下全然罩住,只有戏台两侧上下的楼梯没有绸布遮盖,露出了有些斑驳的玄木梯子。
“咚咚咚~~”,一阵细密的鼓点从台后传出,一个身穿盛服,头戴华冠的青年踩着鼓点从戏台一侧走了上来,他手持一条马鞭,似乎正牵着一匹千里良驹。从另一侧则缓步走上一个花衣女子,脸上画着淡淡油彩,姿容绝妙,绝代少有,其身后又缓缓走上两个青衣侍女,两个环形发髻盘在脑后,走上戏台之后,便侍立在那花衣女子之后。
盛服男子一见那花衣女子,惊地手中马鞭一丢。此时在其身后又走上一名白衣男子,年纪与其相仿,盛服男子转身向来人问道:“兄台,这女子是何人?”
“那女子乃邪女李娃~”那白衣男子随声唱道。此刻那花衣女子见抬眼见到那盛服男子,一时间回眸凝望,竟也满面相慕之情。那盛服男子见此情景,早已心襟荡漾,满脸痴迷模样,哪里还听得进别人的言语。
吕风坐在台下的竹椅上,随着台上的一唱一和,自己从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眼前的纷纷扰扰,慢慢变成了戏中之人,随着戏中人物一起感受悲伤欢喜。渐渐地,眼前的戏台变地不再是那么墨蓝色一片,而是似乎随着戏文的变化,或现出庭院的模样,或变成凄冷的街角,或是喧闹的客栈。
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戏台上的这出戏文也终于演到了最后的一幕。吕风此时早已忘记了时辰,忘记了自己所处何处,也忘了身边的东门介和蓝天海。戏台上的华服男子此刻早已换成了一身素装,那花衣李娃也换上一袭白衣,短短一个时辰的戏文,两人却是历经波折,最终换来相守一生。随着一声悠扬的笛声响起,从两旁台阶上陆续走上五六个身着戏装之人,片刻后,众人齐齐朝台下鞠躬行了礼,便又各自下场,退到戏台之后。
吕风此刻靠在竹椅之上,两眼放空,迷茫地看着眼前的空荡荡的戏台,整个人还陷在戏内,似在慢慢回味。又过了半晌,吕风缓过神来,抬头往身旁一看,却看那东门介正斜靠在竹椅之上,只是两眼半闭,嘴里念念有词。而蓝天海已从竹椅上站起,正双手抱臂,两眼紧盯着戏台,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一时间,院子里再没人发出一丝声响,只剩下空空的戏台在那儿。一股诡异的静寂在院内弥漫。吕风渐渐也觉察出异样,急忙收回心神,缓缓起身,双手放在了腰间的竹筒之上。而蓝天海虽然双手抱臂,但两手手指却有规律地在臂膀上急速敲打着,似乎正计算着极为复杂的事情。
东门介见两人这般模样,不由地哈哈一笑,旋即拍了拍手。静寂的戏台之后,缓步走出一人,此人身长五尺有余,面白如纸,眉目清秀,此时身着一袭白袍,全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
“在下见过两位道友,不知两位道友是否喜欢刚才这出戏?”声音圆润清亮,吕风不由地细细回想刚才此人扮演的是何角色。
“东门兄的扮相着实传神,没想到反串李娃也能演出那种妖绕风情。”蓝天海笑道。吕风这才看清,眼前这男子正是刚才戏中的李娃,没想到抹去戏妆之后,居然也是这般俊秀模样。吕风再看看蓝天海和自己,一个面黄如土,如同一个凡俗的帐房先生,而自己相貌平常,丢在人海之中便再难寻觅,相比之下,不由地有些自惭形秽。
“蓝道友,我这戏班之人虽也叫东三、东四的,但他们也只是我东门家赐姓东而已,并非都能像本家一般姓东门。”斜靠在竹椅之上的东门介懒懒地说道,随手又取了个翠果往嘴里一丢,大口嚼了起来。
“蓝师兄,既然这出戏已经散场,咱们也早些回房歇息吧。”吕风见东门介如此作派,便起身朝蓝天海大声说道。
“是啊,既然东门兄无法以诚相待,我俩也只好先回房了。”蓝天冲吕风使了个眼色,接着说道:“几日之后便是正式大比,到时我俩再一睹东门兄的风采罢。”蓝天海说完,冲眼前的白衣青年一拱手,抬脚便要离去。
“俩位道友留步!”坐在竹椅上的东门介急忙站起身来,抬手便要将蓝天海拦住。蓝天海见此便干脆停下脚步,双手扣背,冷眼看着眼前的胖子又有何言语。
“哈哈哈~,东一,你先下去吧休息吧。今夜你们几个就在戏台之后打坐,我与俩位道友有事相商。”蓝天海身后传来一阵清亮的笑声,吕风一看,正是那白衣青年。
“是。”胖“东门介”刹时间变换了角色,身上的那股豪爽之气瞬间消失。他朝那白衣青年一拱手后,便退回到戏台之后,不再发出一丝声响。吕风一时有些好奇,此刻那戏台之后,该是怎般一个模样。
“两位道友早已看清在下身份,私下里还传音入密,只把就我这些门人蒙在鼓里啊。”白衣青年冲两人笑了笑,便上前将竹椅往身后一拉,刚好与蓝天海和吕风相对。
“道友便是东门介了吧,只是不知为何要让家奴装扮自己,而自己却扮成家奴在戏台上演戏呢?”吕风有些好奇地问道。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东门介椅上一坐,面朝吕风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