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你看！姜繶和公子予坐在一起！”
“凤雪，你小声点。简师兄听见该伤心了。”
“这是什么话。你简师兄怎么可能看上那个叛徒。”
凤雪和凤霏齐齐站好，向来人行了一礼，“沈堂主，这可不是我们胡说，简师兄一向对姜繶青眼有加，这次来悦兰也是与她一同前来的。”
“可不是么，她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公子予的如夫人，简师兄一定难过极了！”
沈堂主便是新剑赏善堂的堂主沈路驰了，他摇了摇头：“小树是门中最有前途的弟子，可不能被那种女人带坏了。我要和他师傅说，和那叛徒划清界限。”
台下三人议论着，台上简树已连续打败八位挑战者。他抽签分在兵器榜甲组，按照规则如果连续打败九位挑战者，则直接晋升兵器榜决赛，所在小组的决赛名额也将自动减少一位。
简树脸上微微泛红，额头有一层薄汗。作为第二代弟子他没资格替新剑参加功法榜，但掌门下了命令，他必须拿到兵器榜前三名。简树捏紧手中的剑，背挺得笔直。他原本应战三场便可以休息半天，但却放弃了，他要更快进入决赛，赢得干净漂亮。
又有一人手握签牌，跳上了台。
“万泉山庄，子虞，请指教。”
姜繶心头猛地一跳。这个子虞，瘦瘦高高好像一个竹竿，眼睛藏在浓黑的眉毛下，看不清表情。他握着一柄青铜剑，剑身纤细，剑锋反射着刺目的冷光。这剑的剑柄不是圆滑的，有一个回勾，好像小小的逗号。姜繶站起身来，盯着那剑。
那是我的剑。听简树说，叫做问新剑。他一定也认出来了。
她心如鼓擂，那天在新剑门的山上，她杀了一个人，紧接着衡予就出现了，再后来剑就丢了。
她看向衡予。他仍正襟危坐，见自己站起，投来询问的目光，一切如常。
久违的阴谋感替代了混日子的懒散，姜繶要离开高台，去场边看个清楚。
比试已经开始了。子虞攻势凌厉，前刺，斜劈，上挑，行云流水，简树身姿灵动，见招拆招，一时场上叮叮当当都是剑器撞击之声。姜繶急急跑到场边，正好看见那问新剑斜刺里向简树攻来，将将碰到他的衣角，简树一扭身子，正好也递出一剑，那人又回剑格开，两人将剑绞在一起，火花四溅。两人交手之间不断交换上下风，无法立刻分出胜负；看两人的风姿，却有很大的差异，子虞动作舒展，气定神闲，而简树，反应奇快，无论剑法和身法，都要超过普通人好几倍，姜繶暗想如果换做自己，大约十招之内就能被他的剑点中。
姜繶很少这样注意简树，他和以前一样，鬓发丰茂，发型太过飘逸，每每看到都忍不住想起三个字：杀马特。但此时姜繶觉得他形象高大了不止两米，她仿佛看到自己在场上，希望他立刻打败这个对手，并且好好问一问，这把剑怎么在他手里。
两人斗了一刻钟，难解难分。简树的脸色由红渐渐变白，姜繶明白，像简树这种快速型选手，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取胜，后程就会比较险，子虞不断避开他的锋芒，是要耗费他的体力，与他打持久战。
又是一剑险险划过简树的后腰，子虞一招未老，又即刻送出剑锋，简树气息渐乱。
“师哥加油，加油！”姜繶急得快要跳脚。
沈路驰站在不远处。若完全如他所愿，他一定会杀了姜繶。他的大弟子隋峰是姜繶杀的，抛尸在离新剑山庄不远的山上。隋峰从小就跟随自己，如亲生子一般，没想到却落得如此凄惨。他发誓要将她四肢斩去扔在伏凌山上，让野兽啃食，才能平息自己的恨意。然而新剑对于姜繶的追杀令，竟莫名其妙被取消了。作为赏善堂的堂主，本负责惩戒和门规，这次可以说面子里子都受了很大的损伤。
“真是不矜持。”凤霏抛给姜繶一个颇为鄙视的眼神。但是争斗场上，简树却爆发了一阵强悍的势头。他原本动作就快，精神忽而提起到一个全新的高度，又拿出了拼命地劲头，便隐隐有破局的迹象。
招招奋起，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令子虞立刻疲于应付。“叮！”一声脆响，问新剑被简树一个“横溢斜枝”挑掉了，恰恰落在姜繶的脚边。她捡起那把剑细细看了看，没错，剑柄上有一个小小的符号，依稀是一个问字。
简树反手收剑，拱手客气问道：“阁下，你的剑很独特，可否告知来历？”
子虞阴着一张脸，浓黑如墨的眉毛动也不动。忽然，他猛地转过脸来对着姜繶，阴恻恻的笑了笑。
“听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倒也省心。”子虞无视简树的诘问，大步走到姜繶身边，“姜缱呢，总不会连她也忘了吧？”
眼前这人太过瘦高，仿佛一棵枯树。姜繶不得不仰着头瞪他。她心中警铃大作，这人认识自己，说的话也是莫名其妙。姜缱，是什么人？她稍稍一想，猛地觉得脑中剧痛。
姜缱？姜缱？隐隐觉得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可是却想不起是什么。子虞的神色不怀好意，简树的关切从目光投来，姜繶忽然手臂一痛，稍稍侧头发现衡予也来了，拽住了自己的胳膊。
姜繶站在人群的中间，沈路驰，凤霏，凤雪都在不远处，神色各异。
“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什么姜缱。”姜繶将问新剑捏在手里。因为头疼，她微微发抖。她脸色有些发白，一双黝黑的双眸竟罕见透露出无助的弱势。
“唔，也不记得了。你可不要后悔。”子虞撂下这话，便退下台去，径直走了。
“你什么意思？”她追问。
子虞头也没回：“那剑我不要了，便送给姑娘吧。”
姜繶将问新剑狠狠擦洗了一番。她头疼依然严重，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同大家一起吃晚饭。晚间衡予来到她的房间，手中拿着酒水吃食。
“给你讲个故事。”他说：“天子邦国内有两个江湖门派，万泉和新剑。”
她茫然睁着眼睛，“可以不听吗？”
“虽然你已不记得以前的事，难道就不好奇？而且，就算我选择了相信你，那别人呢？你就不怕你的过去找你算账？”
她点点头。没错，似乎有很多人，对自己都怀着敌意。她强行打起精神，问道：“你知道姜缱是谁吗？”
衡予将她深深看在眼里。他眼中似乎旋着一场暴风，良久，却莫名平息了。“不认识。但听名字似乎与你有些关系。”
姜繶狠狠揉着头，道：“我也这么想。那个子虞阴阳怪气的，我猜不是什么好事。”
“嗯，子虞是万泉山庄中等级很高的弟子，绝不是简单的人物。”
“万泉……和新剑一样吗？也会四处杀人吗？”
衡予一滞，“你是这么看新剑的吗？”
“这不是明摆的吗，”她皱皱眉，“在新剑住了一个月，那里是做什么的，我不是一无所知。那么多门人，吃穿用度，钱都从哪儿来？想一想，不过是仗着会些功夫，欺负那些弱势的人罢了。”
他若有所思：“所以你离开那里？”
“是其中一个原因吧。能离开那里，我觉得很好。”
“没想到你如此透彻。新剑和万泉是差不多的，收人钱财，替人卖命，江湖门派大多如此。”
“弱肉强食的世界，为什么会这样？”姜繶有些低落的感叹。她再一次为自己的穿越而感到悲哀，这是真实的古代社会，没有公平和人权可言，想要不依附权贵，自由自在的活着，谈何容易呢。眼泪些微蓄上了眼眶，她忍着没哭，眉眼却是凄凉的。
衡予沉默了片刻。对于姜繶他万分矛盾。一个身份成谜的人，一个潜在的敌人。如果换做以前，他绝不相信自己会向她倾斜分毫。
“万泉在邓国，新剑在匽国，一南一北，本不相干，但两派是竞争关系，稍有磕碰就是死敌。你师傅过世之前，和新剑的大长老去了京畿。原本是很简单的一个任务，要护送一小国公主入镐京，嫁为世妃。不想路上竟出了岔子，那公主被劫，大长老当场身死，你师傅回新剑后不久也畏罪自尽了。”
姜繶收了泪，诧异的看着衡予。从前他基本是不和自己说实话的，问过很多问题，他都含糊其辞。他怀疑自己，防着自己，这些她明白，怎么今天却如此诚实？
衡予仍戴着皮弁，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着。他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却透露出成熟的态度和诚意。姜繶罕见的心颤了颤，赶紧收回心思，听他说话。
“护送贵女不利，天子十分愤怒。一时间邦国的贵族们都知晓，新剑的委托变少，此消彼长，万泉的门庭更加繁盛。”
她随即反应过来。“他们怀疑我师父是万泉的人？所以他们怀疑我也是？所以那时新剑要杀我？”她如连珠炮一样，甩出自己的问题：“那后来你又是怎么帮我摆平的？这不是一个小问题，你是怎么做到的？”
衡予伸出手掌，在她头上轻按了一下。“你真的很聪明。”
“而且也很命大。”他轻笑道：“被人扔到河里，竟然没有淹死，被人追杀，竟然遇到我。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人，应该都救不了你。”
“为什么？”
衡予又笑了笑。有些秘密没有必要说得太明白，但话说到这里，不是傻瓜就都该猜到了。和她说了这么多，却不知道她是否能明白自己的用意。他心情微黯，在她瞪大的双眼中找寻自己，却只看到些模糊的残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