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范蠡来渔父小岛西侧的西施小院看望西施。各处转了转,院落虽小,精巧别致。西施引范蠡走进临湖的一间轩室,卷起珠帘,蒲柳荷花立即探进窗内。清风徐来,鹤影蛙鸣,漆山渐黛,彩云如玉。西施取来一只小小陶壶,细细斟下两小杯清茶,眉含幽怨地静静坐在几案一边。
范蠡:很久没有来看你了。这一项很忙,凡事都是开头难。过得还好吗?
西施:知道大将军很忙,又是朝廷又是家里;又是军国大事,又是生意买卖。哪里能顾得上我呢?我是谁呀?
范蠡:姑娘不要生气。我们都是在夹缝里生存的人,一切都很不容易。能好好的活下来,能干成我们想干的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没有时间生气。
西施:你们都很忙,都有事情做,我做什么?你总不能让我天天就这样吃饱了等饿吧?
范蠡:对不起,我还真忽略啦。姑娘想干点啥?
西施:我不知道干啥。反正你不能把我扔在这里不管。
范蠡:好好好,不生气啦。你看这月色多美。闲来没事在湖里划划船,帮助阿囡、渔父一点小忙,就不会觉得烦闷啦。
西施问:我一直想问你,大将军位极人臣功业美满,为什么非要隐身江湖呢?既然隐退了,为什么还要过问那么多朝廷里的事呢?这不是很矛盾吗?
范蠡抬头看着深蓝色的天上的如盆满月说:嫦娥因厌恶人间争斗,飞身去了月宫,清静散逸,无欲无争,与天同寿,好不羡慕。
西施:难不成将军想修炼成仙?
范蠡:不是谁都能修炼成仙的。古书有云:氏以血统而别六种,人因善恶而分六类。草、兽、鬼、仙、魔、神是也。无能无善曰草,小能无善曰兽,小能小恶曰鬼,小能小善曰仙,大能大恶曰魔,大能大善曰神。嫦娥是颛顼大帝的妃子、少昊大帝的母亲,本即是神,位列仙班当属自然。我范氏姬姓,血统也贵为华夏八姓之一,但在久远的繁衍中父系血统逐渐淡化,到了我这里已然沦为刍狗了。
西施说:大将军的意思是说,龙生龙凤生凤,贵贱天定不可改变?
范蠡:血统自是种子,修为当是耕耘。龙生九子,而囚牛、睚眦有别;凤生后代,却有青鸾、精卫之差。种瓜得瓜不错,然若不善耕耘,虽种瓜却不一定能有收获。耕耘即修炼也。
西施:若照将军所言,王侯将相岂不都是血统决定的?寻常人不可能成将相?
范蠡:非也。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远古神的后代,每一个人的血统中都潜藏着神性。祖先神性是否表现,是否彰显我们品行的贵贱,主要还是在于现世的修为。修为就是唤醒内在神性,去除人世污秽,彰显高贵品格。无论何人,其作为地位,都与修为,与世代的积累相匹配。修为不配时,居高则险,居贵则危,祸患不远矣。
西施:我好像明白了。将军之所以隐退,是觉着在越国这块地方,将军没有氏族根基,有一点居高则险居贵则危,是吗?
范蠡颔首:真是聪明。我师傅说,勾践鹰视狼顾,可以同患难不可共富贵。自姒无余建立越国起,姒性王族一直处于越、僚、夷、苗等蛮族的包围中,只有大夏嫡传后裔的代天神性才能服众。姒性王族要保持血统的神性,既不与外族通婚,更不敢放权给外族外姓。现在强敌已除,他们把权利看护得更紧。作为外人,若此时还驽马恋栈贪恋权势,岂不是鱼游釜底?
西施曰:我明白了,这就是大将军常说的欲某一时需某一世,已有虑无,居安思危了。既然如此,大将军为何不远走高飞呢?
范蠡: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在越二十余年了,从二十岁就来到了这里,多少期盼梦想荣誉收获,都与这块土地联系在了一起。庄子曾云:小人以身殉利,大夫以身殉家,圣人以身殉天下。姑娘不是圣人,尚且能以身殉国,以爱殉义;蠡亦不是圣人,蠡亦需尽自己的一份努力。这也是磨砺,也是修为。
西施:记得吴国危难时,许多人都说我是妲己转世,专为祸害吴国;诸暨阿姮也是这样说。我也觉着自己是个不祥的人,给吴王,给许多人带来那么多的灾难。是否就如先生所讲的鬼呢?
范蠡:姑娘不能这样想。对于吴国,姑娘是不祥的;但对于越国,姑娘则是救星。妲己为鬼,是因为妲己专为残害;而姑娘却从未为恶,说姑娘是仙亦未为过。姑娘无需菲薄。
西施:先生以后当怎样安顿奴家呢?
范蠡:我也想过。一则,姑娘是我从若耶溪边送入战乱的,姑娘的宁静完全因我而被破坏,蠡心深愧,自当让姑娘重获安宁;二则,姑娘曾是馆娃宫主人,姬性贵胄遗孀;蠡不敢怠慢,自当谨慎供奉。月宫虽冷寂,天地自不同。我想,就让我为姑娘营造一个人间的月宫吧。
西施:天上千般好,怎禁的人间乐趣?难得先生今夜陪我,就请让我为先生抚上一曲,聊解心怀。
西施抚琴。琴声清幽哀怨,与淡淡月光随清风飘散。
田田绿萍,灿灿小花;
我心忧伤,何时可止?
灿灿小花,田田绿萍;
我心忧伤,何时可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