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情怀不自觉露馅了,追怀唐宋文化的情怀也不自觉露馅了,赞同的点个赞,不赞同的也点个赞!因为偶尔做个文青据说很时尚
………………………………………………………“自以为沾了文青时尚的边”的分界线……………………………………
“老板,给点吧,给点吧!”三四个小孩蓬头垢面,低着头,目光呆滞,好像是在看着地面,又好像是在闭目养神,又似乎是在看着过往的行人。
无本和尚贾岛(贾阆仙)挎着布袋,信步而行,穿过闹市。他似乎没有太听清乞丐的声音,径直往南出城而去。他可不太敢招惹这群小乞丐。只低声啐了一口,心说:老子才真要讨饭了呢,要不是抛不开这臭文人、臭和尚的架子的话!
想这大唐盛世、天子脚下,却是乞丐成群,早成了社会的诟病。有传言说有专人在组织着这“丐帮”的小孩,每天清晨用车将他们送到闹市、公园门口,傍晚再来接走;还有传闻说,这些小乞丐里面那些腿断了的、没胳膊的、哑巴了的,都是组织者故意弄残的,以便他们“乞讨相”十足,而且不能逃跑;还有传言说这些小乞丐都是被拐骗来的,成为某些组织者牟利的工具。反正,也没人敢去调查,或者说没人屑于去查究。你不给呢,这些人可能真的有困难,家中的确揭不开锅、父母子女等着吃饭看病;你要给了呢,结果就很难逆料:要么,紧跟在这得到施舍的乞丐后面的一群男女老幼、康健伤残的“乞丐”全部压上来,让你措手不及、银包掏空,要么,这乞丐见你给少了还死缠烂打一路追击,要么,到午后在另外一个地方再碰到这乞丐的时候,他还伸手来要,而且,索要的银两要加倍他才肯罢休,要么,还有更让人跌眼镜的事情是,这乞丐一转身,骑着高头大马、乘着宝马雕车洋洋而去,出入豪华酒肆饭馆、烟花巷柳之地!要么,这乞丐说不定还在这偌大的京城之中购置产业,身居大宅别院、家有良田旺铺,妻妾成群……
闽国扬帆去,
蟾蜍亏复圆。
秋风吹渭水,
落叶满长安。
此夜聚会夕,
当时雷雨寒。
兰桡殊未返,
消息海云端。
思念,有如独自一人面对空空如也的棋盘,让人无处下手、无所适从。
在人生之中,有很多次这样无所适从的时候,几乎让人窒息。而月黑风高的今夜,贾岛就有这样的感觉——吴处士南下江南边关福建去了,已是半年有余,而今杳无消息。盛夏将过,秋天即将来临,待到秋风已然萧索,落叶满地之际,岂不更让人愁肠百结?这繁华的京城,并没有太多的快乐,浮华却也掩盖不住思念的凄然。
同为隐者,这些年来经常对弈饮茶、吟诗作对,舞剑弄琴,好不快活!然而,他的目标是大海,他要归隐海山之间,远离都市的铅华与烦嚣;自己却仍旧不忍离去、不甘离去,苦吟于山野、流连于京华,奢望有朝一日出现命运的奇迹……
是的,这半年之中,世事已经发生了太多的改变。贾岛凝望着书桌上墨迹未干的诗稿,既是感慨又是庆幸。感慨的是故人已去,杳无消息,关山阻隔,人生无常;庆幸的是,这段时间以来结识了监察御史韩愈韩退之,与之成为布衣之交。
贾岛这样回顾着自己最近遇到的一些事情,心思突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既然上次李凝和陈道长都说我尘缘无尽,韩大人也劝过我,何不正式还俗,再去考取功名、另走一条人生之路呢?
这个大胆的想法使得贾岛兴奋不已,他摸摸自己光得发亮的脑袋,自语道:“是该让它长出头发来了,说不定头发长了,见识也跟着长呢?”这个夜晚,他做出了这个郑重的决定,而且还要邀请几个朋友小聚一下、痛饮几杯,正式告别佛门!
想这些年来,自己为了逃避世事、逃避自我,选择出家,真是有点可笑:大丈夫立于天地之下,并不是遁入空门就可以避开烦恼、寻到快乐的,而是要努力去求索,去实现心中的梦想,哪怕真的实现不了也无关紧要!正如李凝所说,如果人人都想逃避现实、逃避自我而遁入空门,那么这个世界将彻底停歇,苍天之下也就没有了人类,洋洋数千年的文明史由谁来创造和延续?
于是,贾岛马上动手,拿出纸笔,挥毫疾书,要给几个要好的朋友致信,邀请他们一聚,见证自己正式脱离佛门。信件分别寄给韩退之、韩湘、孟郊、李凝和陈抟。写完这些信,已是第二天凌晨。按理,早该上床打坐歇息了,但此时的他却睡意全无,兴奋异常。于是,牵出小毛驴,乘着夜色望京郊山中而去。他是要去李凝家,希望李凝派个徒弟给自己送信。
李凝本是贾岛至交,多年常来常往,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给了贾岛莫大的支持和帮助。这个本是来自南方夜郎之西的高人,不求功名利禄,身怀绝技,隐居深山之中,打猎捕鱼、种菜牧马,好不潇洒。但是,李凝虽然平常都是独居深山,却好像门徒满天下,“耳目”众多,天下大事小事无不了然于胸。这让贾岛由衷地感佩。
月影西移,启明东升。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
这盛夏即将进入伏天的清晨,山间小路却是清爽异常。山风扑面,让人心旷神怡。鸟儿已经出巢,四处觅食,轻歌曼舞。是啊,这新的一天到来了!
来到院外,贾岛不由得一惊——厚厚的木门上竟然深深刻写着自己的诗句!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来访李凝不遇而得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正是因为这首诗给自己带来了非同寻常的改变,巧遇韩退之,而且备受赏识,与之成为布衣之交,偶尔品茗论诗,畅谈天下;也正是因为结识了这样的贵人,才有了前晚大胆的决定——还俗。
贾岛呆了一呆,才下驴,一手拉着小毛驴,一手去敲门。
没敲几下,门内轻咳一声,大门开了,李凝笑吟吟地站出来:“原来是无本大师,这么早?”
“哎,因有要事相求,连夜赶来,真是打搅!”贾岛立即拱手。
李凝则让到旁边,做出了“请”的手势。
李凝身高六尺,清瘦高挑,精神饱满,面色红润。尤其是刚刚练完剑,头发微湿,脸上还渗着细密的汗珠。他迎进了贾岛,关切地问道:“有何急事,以致彻夜不眠,径直赶过来?”
“事情倒是不急,只是希望李兄出手相助。”说着,贾岛将小毛驴拴到院中的一棵树下。
“哦,不妨不妨。”李凝在另一棵树旁拿起刚才放在那的宝剑。在李凝看来,这位贾大师其实是很少开口求助于人的,这些年来,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主动帮的他,往往有时候他还不愿接受帮助,推辞万般。今天这么说,应该是有非同一般的事情了。
拴好毛驴之后,贾岛跟着主人进屋,边走边说:“这折腾一夜,忘记喝水了,渴死我也,渴死我也!”进到屋内径直穿过堂屋走到后面的厨房去舀了一大瓢水灌下去。反正都已经很熟悉了,李凝也不管他,只在堂屋等着。
喝完水,贾岛用宽大的衣袖抹着嘴巴走回堂屋:“这山泉水就是爽快!”
“大师,请坐吧!”李凝微笑着。
“哎,老哥,从今天起,请不要再叫我‘大师’了!”贾岛并没有坐下的意思,而是从怀里掏出昨晚写好的信函,“老哥,我是想请您找个徒儿把这些信送出去,我将于下月十五日,正好是中秋佳节,约大家聚一聚。”
“哦?要请客?”李凝着实没弄明白,“一边是不要叫你‘大师’了,一边是要宴请,看来老弟您交运了啊!”
“让老哥见笑了,您跟陈道长不是一直希望我还俗吗?昨晚我终于下定决心了!届时,我们一起赏月论诗,也算是给我做个见证。”贾岛有点欢呼雀跃的样子,不自然地笑着。
“啊?!真是大喜事!”李凝一把接过信函,“哎呀,还不少呢,都要请哪些人啊?”
李凝摊开信封,大致看了一下,哈哈笑道:“除了我一介山野村夫之外,别的都是高人啊,这个忙我一定得帮!”
贾岛拱手为礼:“真是对老哥您感激不尽。”很明显,今天虽然仍光着头的贾岛再也没有行过双手合十的“佛礼”,而是像江湖人士一般行起了拱手礼。
“看来老弟连行礼的动作都变了,真得恭喜你!”说着,二人坐下。只见李凝将右手手指放入口中,轻轻一吹,“咻咻”的手哨音传了出去,转眼就有一只白鸽飞进屋里,停歇在李凝的手上。李凝起身到书桌旁取出纸笔写下:“速来有事”四字便装进一个小竹筒中,系在鸽子的叫上,摸了摸鸽子的头,然后轻轻一抛,鸽子便飞走了。
在他们二人一桌棋都还没下完的时候,院门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走了进来。他快步走到门口,看到还有客人在与李凝下棋,就停下脚步:“师父,您叫徒儿?”
“进来,进来。”李凝招了招手,“坐吧,这是你贾叔叔。”
“贾叔叔好!”小伙子略显羞涩地拱了拱手,“师父,我站着听好了。”
“老弟,这是小陈,陈怡华,”李凝用手指了指书桌上那沓信件,对贾岛说,“你的信件他会尽快送到。”
“那就要辛苦陈师傅了!”贾岛向陈怡华拱手。他注视了一下这陈怡华,只见他虽然稚气未脱,但身长六尺有余,高大英俊,脸膛微黑,健壮异常,尤其一双眼睛黑亮机灵,清澈如潭。
“贾叔叔不要见外,小事一桩,何必挂齿。”声音略显低沉,可能是不太熟络的缘故。说完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沓信件,看了看,把师父李凝的信件留下,其他的四封拿过来。
“师父,就这些吗?”
“对,这四封信,你按照地址给送过去,陈道长的路途遥远,你想想办法吧。”
陈怡华略一沉吟,就回道:“没事,我会先通过信鸽传给华阴的朋友,让他代为送给道长,请放心!”
“好,小华,你没事的话,先给我们烧菜做饭去,厨房还有半只狍子,完全炖了,我们要好好喝上两杯!”李凝笑着吩咐。
“这……”陈怡华欲言又止,用眼角看了看贾岛,满腹狐疑,难道这和尚也吃肉喝酒的吗?!
“老弟,该你下了!”李凝将视线转向了棋局。模糊听到陈怡华的话音,而且见他并未去厨房,又抬头看了看,“怎么,没空吗?”
“不是,不是!”陈怡华立即大梦初醒般地进厨房去了。不一会就炊烟袅袅,肉香扑鼻,馋得两位下棋的人真切地感觉到了饥饿,恨不得酒菜立即端上来。但是,酒菜却没有他们想象那么快。于是,贾、李二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聊。
“贾老弟,能说说你当年出家时的心情吗?”
“李兄想知道?”贾岛随口问道,“情况是这样的,我的老家范阳本就是穷乡僻壤,再加之我们家道中落,更是食难果腹,更别说有更高的奇遇了。我多次参加科考却未能高中,十年前,我才二十岁,难以经受屡战屡败的打击,才决定削发为僧,遁入空门。”
“哦。其实,无论出世与入世,人生只要淡然处之,都会轻松自在,不一定非要遁入空门。”
“李兄高见。七年前,在洛阳香山寺巧遇韩大人,他看年纪轻轻就出家为僧,就劝说于我,希望我还俗,考取功名。但是,我仍旧执拗于自己当初的草率决定,又在佛门中混迹多年。前些日子您以及韩大人再次提及此事,使得我彻底改变了初衷,真是见笑了!”
“现在也不晚,你那么年轻,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肯定可以出人头地的。”李凝笑着,“喂,该谁下了?”
“哦,都忘记下棋了呢!应该是我下,这里。”贾岛一回神,挪了一子。“李兄,你走遍大江南北,应该也是有很多故事的啊,但小弟我又不敢斗胆一问。”
“我啊,游历江湖,徒增些许见闻,但自己不懂吸收利用,真是不值一提。”
“李兄过谦了。既然走遍名山大川、大江南北,自是一种人生历练。”
“愚兄本出自大山深处,蛮荒之地,夜郎之西。年轻气盛,自以为小有才学,但又不甘寂寞于乡野,便漂流江东,自号‘江东行者’,意思是好过那力拔山气盖世的楚霸王不肯过江东,好不自大?!哈哈哈哈。”
“原来如此,李兄胸有邱壑、气吞万里,当然是肯过江东的喽!”贾岛也哈哈大笑起来。但是,究竟李凝经历了些什么、还在干着什么,贾岛却一无所知,李凝也不会轻易告诉给他。相比于贾岛,李凝长了十来岁,经历了更多的波折,有着更神秘的传奇故事……
正说笑间,陈怡华已经端出香喷喷的饭菜,放在桌上。于是,下棋的贾李二人急忙起身,围到桌旁。李凝取出一坛陈酿,倒满两碗之后,转向陈怡华:“小华,你也来一碗?”
“不喝了,师父,等会我还得去办事呢。”陈怡华说着就给自己装了碗金黄的小米饭。于是三人不再客气,吃喝起来。贾岛既然决定还俗,就不再拘泥于佛门规矩,喝酒吃肉,狼吞虎咽,好不快活。他们三人吃饭喝酒的时候,外面乌云四起,雷电交加,很快便下起了瓢泼大雨。接着酒劲,贾岛出口成诗:
南山三十里,不见逾一旬。冒雨时立望,望之如朋亲。
虬龙一掬波,洗荡千万春。日日雨不断,愁杀望山人。
天事不可长,劲风来如奔。阴霪一以扫,浩翠写国门。
长安百万家,家家张屏新。谁家最好山,我愿为其邻。
“确实是‘诗奴’,跟我们吃饭喝酒也不忘吟诗作赋,可我李凝却是不能应对啊。”李凝捻着胡须,含笑应答。
“李兄真是深藏不露之人,难道我还不知,何必过谦?”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附庸风雅一回。”李凝说着,也是随口吟咏:
早起墨未干,晓气侵心寒。风云似有变,乾坤可曾安?
物华聚四海,星晕褪五番。道是一元尽,欲辩已忘言。
贾岛听罢,击掌欢呼:“妙哉,妙哉,李兄也是此道中人。只是,这盛夏酷暑,伏天烈日,怎么就会‘晓气侵心寒’了呢?”
“哎,世界的寒热,岂在一‘气’?道消魔长,世风日下,岂不让人寒从心生?!”
“哦?李兄并非真的隐居深山而不问世事,看来也在关注着天下之变。您倒说说,怎么个道消魔长?”
“道消魔长,乱象丛生——且看其一,皇帝不思百姓社稷,只顾玩物作乐,马球已成主要时尚,不仅可以娱乐君王,还足以选拔封疆大吏;其二,高官厚禄养不了忠臣良将,却多养出些贪官污吏,他们中很多人富可敌国,仍旧巧取豪夺、尽情榨取民脂民膏,不少人暗中自立为王、拥兵自重,还有人暗通番邦,早已将妻子儿女移居海外,伺机投敌卖国、反戈一击;其三,宦官当权、结党营私,危机四起;其四,官商勾结、残害百姓,侵占土地、强拆民居、投机倒把、造假贩假;其五,灾祸连连、经济萧条,民众生计困难、水深火热。有这五点,还不够吗?”
“哇,李兄洞察世事,真是入木三分。照您这么分析,我大唐江山岂不已经岌岌可危?”
“难道不是?大唐建国二百余年,自安史之乱以来,已是积重难返,君王骄奢、臣下无力,危机四伏,大厦将倾,又岂是夸大其词?”
“是啊,人不能尽其用,民不能尽其力,君非君、臣非臣,信仰缺失、导向茫然,我们又将去向何方?”
借助酒力,这二人一唱一和,畅谈了他们对江山社稷的看法。这要是有人去告密,在那样的社会,会是什么后果呢?“每一个君主社会,都不会让老百姓畅所欲言,那我真就不怕隔墙有耳?”贾岛顿感惶恐,也不无戏谑。
“秦嬴政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结果如何呢?不善于治理天下、不屑于去好好治理天下,为黎明苍生谋福,却又要四处********、听不得逆耳忠言,这样的江山还能长治久安?”李凝越说越口若悬河,打不住了,大有今日“愤青”的风采了。
“是啊,好像韩大人这样的大儒之才,笃信儒家思想可以治理好天下,但是却不见得真的会受到重用。更何况我等庸碌之辈呢?”贾岛似乎有些伤感起来。
“儒能治世、道以养生,这也是我的看法。国家既不重视儒家治世之术,也不对道术善加利用,用以养民生息,而从建国之初就重视佛家,颠倒本末,国势自然会日渐衰微。”
“李兄洞若观火、一语中的,真是让人茅塞顿开。”今日酒足饭饱,酒意正酣,让贾岛见识了这位隐者胸中之丘壑,也算受益匪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