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华大喜,只道是王淡然到了,把徐抹秋搂在怀里,安慰道:“不怕,你爹爹来了……”
陈落俗大喊师父,却不见回答。夏染林举目四望,惟见不远处的河面上两叶扁舟,岸上再无其他人,心想:“这发暗器之人该在这两舟其中之一,无论是哪只船俱离岸甚远,单看他这功力已是非同凡响了……”叫道:“龙兄,有高人在此,不可妄动,算了罢!”
龙昌骂道:“他奶奶的,有种滚出来光明正大的动手,暗中偷袭算什么英雄!”边骂边退。又听“嗤”的一声响,龙昌还没反应过来,两个门牙已被打掉,只痛得他哇哇大叫,狼狈不堪、连滚带爬的退到船上。
夏傲道:“爹,既有高人暗中相助,咱们且先避一避吧,要徐墨来了龙叔叔恐难以脱身。”沈百川也称是,叫船家开船,回头一看,哪里还有船家的影子。
夏染林道:“别看了,船家早就悄悄潜水跑了,想是去徐家报信了,嘿嘿,这徐墨倒深得此地民心。”
夏傲奇道:“爹,你既然早就发觉,怎不阻止?”夏染林怫然不悦,道:“你当你爹怕了徐墨么?”夏傲自知失言,诺诺连声道:“不,不是……”这里他辈分最小,只得由他充当船夫了。
果不出夏染林所料,不过须臾,徐墨与王淡然枫一已赶来。徐墨当先救醒了渔夫,弦华说了经过,徐墨道:“以夏染林的身份、脾气,不会干这种事,该是龙昌那厮出的主意。却不知救你们的是何方高人,我们该好生感谢才是。”王淡然出了半天神,忽道:“难道是他?有可能雨纷送抹秋回来的路上,一直暗中照料他们的那个人也是他……”
弦华、陈落俗异口同声的问道:“‘他’是谁?”王淡然笑了笑,不语。
黄昏,乌云盖顶,黑沉沉的,不多时淅淅沥沥下起夜雨来。天愈发冷了。看样子是要下雪了。
夜半。
雨未住,仍不大不小的下着,打在枯草上、枫叶上、屋顶上,滴滴答答,凄美而动听。
只要用心倾听,不但能听见夜雨的声音,还能听见它的美,它的寂寞,它的忧伤。
陈落俗被冻醒了,一看原来被子掉地上去了。听着雨滴敲打着窗台、屋顶发出的动人的声音,他再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打开门,站在屋檐下,静静享受着这个雨夜。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们都很喜欢雨。所以每当下雨的时候他总能感觉父母就在身旁,心里会踏实许多。
听着雨声,看着漆黑一片的夜,陈落俗在门口伫立了许久,许久。恍惚间,除了雨声,他似乎还听见隐隐有人在低声细语。惊愕间,倾耳静听,确确实实听到了一个男子在说话,但具体在说什么听不真切,声音似是凌清嫣的坟墓方向传来的。
陈落俗惊了一跳,心道:“抹秋妹妹从出生到现在都有三次差点被人劫走,会不会又有谁在商量着要来抢她,我且去瞧瞧再唤师父……”
陈落俗不敢提灯,蹑手蹑脚,摸黑走进了凌清嫣墓地那块林中,藏身在大树后,模模糊糊可见墓前伫立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提着一个小灯笼。那人的身形陈落俗只觉在哪看过一般。
那人一动也不动,对着凌清嫣的墓碑,口中一直轻声在唱:“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指冷玉笙寒,吹彻小梅看透。依旧,依旧,人与绿杨俱瘦。”声音时而似是十分欢悦,时而又悲戚万分。
陈落俗暗想:“奇了,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却似在哪听过?到底是在哪呢……”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听了许久,那人只反复唱着这一首词。
歌声遽止,雨夜又复静寂。良久,那人轻叹了一声,说道:“天凉啦,要下雪了。凌姑娘,你知道吗,往年每到这个季节我都会来到枫林,躲在树上、草丛中,静静地看着你,听听你的声音,却没想到今年竟是此般相见……”
唯听呜咽之声。沉寂一会,那人续道:“十四年前,漫天风雪,大地银装素裹,我们在西湖邂逅,你在船上唱着《如梦令》,我站在岸上,痴痴地听着。自此一见,我陷入无尽的相思之中。”
沉默良久,那人继续说道:“因为王公子说家师杀了他师父,所以我不得不去查个明白。这一去就是两年,我走遍大江南北也没找到家师,他像从人间消失了。在途径峨眉时,我无意中听人说起江南徐大侠的千金要结婚了,女婿姓王,徐大侠广发喜帖,请江湖江湖好友前去喝喜酒。”
“我当时全身一震,大脑一片空白,我知道,江南徐大侠的千金不是你还会是谁?我发疯般奔江南而来,只希望这个消息是假的。到枫林那天正是你与王公子成亲的日子,我在人群中远远的看着你们拜堂,我感觉自己心痛得快死了,差一点就冲进来阻止这一切……”
“但我很快就明白了,只要你快乐就好,我能不能得到你又有何妨?我还是怕自己哪天会忍不住打扰你平静的生活,所以我强迫自己浪迹天涯,走了好远好远,只求离你越远越好。”
“可是,每到冬天,我又鬼使神差地来到枫林,偷偷地看你几眼。后来你有了孩子,我为你感到幸福,甚至比你还高兴。今年,我在大理,听人说你被少林僧人所害,气得差点当场把说这话的人给杀了,我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
“直到你被害的消息江湖上却愈传愈烈,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痛不欲生,一打听,才知徐大侠王公子都在上少林的路上了。我马上赶来相助,却因伤心过度,路上生了重病,差点命都没保住。本来就此死了倒干净,但家师尚未下落,你的仇也还没报,少林寺高手如云,我得留着这条命去帮令尊。”
“等我到少林之时,令尊他们却早就回江南了。我万念俱灰,不知所措,只想着应该到江南来看一看你,路上无意中碰到了抹秋,她还发着高烧,当时跟一个小男孩在一起。我又是惊讶又是怜惜,给抹秋治好了病,本想带她走的,后来却总觉得若是我送她回来,恐怕不太合适,兼之又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并没有打扰他们,只暗中跟随。从他们一路上的谈话,我大概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那小娃对抹秋很好,我还是不大放心,所以一路暗中护送他们,最后设法让汪难忆知道了他们的行踪,让他好生照顾俩孩子。”
听这人静静诉说着这一切,陈落俗早已为其对凌清嫣的深情感动得眼泪盈眶,心酸难受;听闻千里迢迢,暗中照顾、护送他们的竟也是他,更是想冲出去好好谢谢此人。
忽听道:“陈兄弟,果然是你。我早就怀疑请汪难忆送抹秋回家就是你,还有今天那神秘高人。看来我并没猜错。”正是王淡然在说话。他徐步走了出来拍拍陈落俗的肩膀,也不知何时到的。弦华提着灯笼与徐墨亦至。
那人苦笑几声,道:“看来我太过忘情投入了,以致惊醒了你们。”缓缓转过身来。陈落俗借着微弱灯光看清了他面貌,大觉惊讶意外,原来此人便是那****与徐抹秋在小茅亭躲雨时看见的与杨彩保比武那人。
徐墨叹道:“也不知小女前世哪修来这等福分,竟引得陈和逸小友这般痴心,我徐家是无以回报了。外面雨大,还请进屋一叙。”
陈和逸道:“徐大侠客气了,能认识清嫣是我此生最幸运之事,纵是因此孤苦一生,晚辈亦心甘情愿。不瞒您说,那年我差点大闹喜堂,后来却想王公子相貌、武功无不胜我十倍,只要她能幸福快乐我又何必强求,所以我放弃了,哪知……”
说到此处,他语气突变严厉、怨怼,道:“哪知这位王公子空负一身绝世武功,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这种人苟活于世有何用?”身子倏地一晃,一巴掌打向王淡然的脸,但闻“啪”的一声,清脆响亮。王淡然居然没有避开。以他的功夫天下间难有人可胜其半分,别说如此辱他!
徐墨愕然大惊,弦华陈落俗齐声惊呼,连陈和逸也是大感意外,他很清楚王淡然的武功,这一巴掌本就没想过能打到他。
王淡然苦笑道:“要是如此能消陈兄心中的气,你只管打。我确是没一点用,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不过就是一苟活于世的废物!”
陈和逸冷笑几声,愤愤道:“不要假惺惺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狗屁用!”
王淡然道:“是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陈兄,难道你以为我比你好过么?要不是为了抹秋,你当我王淡然当真贪恋这世间?”
陈和逸心中其实明白王淡然对凌清嫣的爱并不在己之下,这一切实也怨不得他,自己如此辱他,他也没有怨言,这气倒发不出来了,道:“是么?只希望你不要再让抹秋受苦了。”转身向徐墨抱拳道:“徐大侠,深更半夜,晚辈不便再到贵府叨扰,告辞。”转身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