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六年,二月二十一,《煮酒楼·沧海志》卷首第一闻:
岭南向奇、淮北上官美、幽泉门章思华于去年先后遇害,三大家联合追击疑凶苏雁,二月初四,围堵苏雁于关外荒村野店,被其逃脱。
二月初十,“幽泉九煞”之一丁书剑带领燕山派于邯郸清水集,以燕山派绝技“飞雨阵”再次成功困住苏雁。不想,苏雁机智百出,施奇计以四十四张桌子作盾牌,成功突围!此也是燕山派创飞雨阵九十三年来,第一次有人成功从阵中生还。
“孤雁北来,搅动沧海”八字评语,中也!江湖,风雨欲来。
鬼影走进了山洞,将最新一册《沧海志》甩在了苏雁面前。苏雁却瞟也没瞟一眼,他也习惯了鬼影的神出鬼没,不再那般惊讶。“你不该答应章恨笑的要求,还与她击掌结盟。”鬼影道,他话里虽满是责怪之意,但脸上依旧冷漠。
原来那日苏雁身中毒针,被困于客栈柜台下,苦思了大半个时辰仍是踌躇无计,正自彷徨,忽见章恨笑莲步轻移,大摇大摆地从二楼楼梯走下大堂,径自来到了他身边。
苏雁捉摸不透章恨笑到底意欲何为,道:“有何贵干?章大小姐是想看我笑话,还是来伺机报仇的?”他口上若无其事的说着,双臂却慢慢舒展开来,已准备随时擒住这送上门来的“章大小姐”做人质。
但见章恨笑嫣然一笑,秀丽绝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之色。她俯下了身,道:“这却要看苏大高手的手段了!如果你真如《沧海志》说的那般厉害,那兴许我还可以为你做点事……”
苏雁冷笑一声,道:“哦?为我做什么?但你似乎也都太迷信《沧海志》那本破书了!燕山派的暗器阵法你看到了,遑论是我苏雁,纵是两个我这般的煮酒簿高手,生着三头六臂也难以抵挡吧?”
章恨笑白了苏雁一眼,道:“暗器毕竟是死的,你个大活人不知道想法子?偏要硬闯出去么?”苏雁吸了口气,看了章恨笑半晌,老觉得眼前这个少女仿如换了个人一般,一点也没了初见时的柔弱无助的模样,现在反倒一副老谋深算的老成。
苏雁奇道:“你个小丫头倒有点意思啊,不但轻易相信了我不是杀你兄长的凶手,现下偏偏还要来助我!说吧,你是看上我了,还是另有什么阴谋诡计?我苏雁虽然行走江湖的经验不多,但年纪恐怕也能当你叔叔了,却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章恨笑啐了一口,道:“你都知道自己是叔叔了,还口无遮拦,我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少女能看上你这把年纪的猥琐老男人?”
苏雁听章恨笑骂自己猥琐,不由哭笑不得,也暗骂自己始终改变不了这随心所欲的德性,大敌当前竟调笑起了一个小女子,便叫道:“好好,你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章恨笑兰花指一指苏雁受伤的肩膀,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中了燕山派的血蚊针。”
“那又怎样?你是来套我话的?”苏雁突然警觉,一声冷笑。却听章恨笑道:“苏先生莫误会了,我只想提醒你:燕山派血蚊针,毒入血液,两个时辰内若无解药,必会全身肿胀爆裂而亡,你用内功逼是逼不出来的。”
“所以?”苏雁皱起了眉。“所以如果你能有把握逃出来的话,我会替你弄到解药!”章恨笑一双美目盯着苏雁,似是很期待苏雁能说出那句“当然有把握!”
“你要何回报?”苏雁当然不会相信前半个时辰还想杀他而后快的章恨笑,现在却要平白无故的相助他。章恨笑沉默片刻,突然脸现悲愤之色,恨恨道:“我爹章央年为人古板,又极爱面子,他认定了你是杀害我哥的凶手便轻易不会更改,更何况你也拿不出丝毫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不过,我相信你,所以我不忍看到章央年尽来纠缠你,却放走了真凶……”
“所以你要帮我逃出去,然后替你追查真凶?”苏雁接口道。章恨笑点头道:“不错!如若你答应了我,不但能得到解药,还能一雪冤屈,让章央年收回缉拿你的幽泉旗!再则,这个冤案落在你身上,毕竟事关你自己的生命,此事也原该你去查的。苏先生,如何?”
“哼,倒是我看走了眼,这看似柔弱的小丫头却有如此的手段,好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苏雁心中暗叹,但他已很快的做了决定,说道:“我还能有其他选择?好死自然不如赖活着。”
章恨笑笑道:“苏先生果然是明白人。我现在便出去要了解药,然后在镇东北的黄牛村等你到午时。”苏雁撇了撇嘴,道:“午时我若还未赶来,那只能说明我早已归西了。”
“苏先生能那般轻松从容地从我爹手下逃走,相信今天这阵仗也困不住你。”章恨笑说着,伸出了修长秀美的右手竖在空中。苏雁略一迟疑,也伸出了右手轻轻击了上去。
随着“啪”的一声轻响,章恨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击了掌就是盟友了,你要记住你的承诺!”说完径自转身又上了二楼。
“不对!丁书剑还不敢带人冲进来,想必也是忌惮我的武功,如果章恨笑将我中毒之事告诉了他呢……”苏雁一念之间醒悟过来,心中顿觉有些慌乱了,即便是之前正面面对飞雨暗器阵他亦是从容,此次他却知如若真如他所猜想,那将必死无疑了。
不过片刻间,他的疑虑已被打消,松了口气,因为此时章恨笑从二楼跃出去,大声向丁书剑讨要解药的声音远远传了进来。不过如此大雨,若非章恨笑说话时故意暗运内劲,怎可能透过雨声传进客栈内?苏雁大是叹服,连连暗赞这丫头聪明过人,心思缜密。
苏雁正自高兴,忽觉气血翻涌,浑身滚烫,一瞬之间血脉喷张,胃里翻江倒海——看来血蚊针的毒性已经开始发作了!剧毒突然骚动,苏雁毫无防备,“啊”地喷出了口鲜血。
“我苏雁纵死也不能死在燕山派这群宵小的手中!更……更何况小阑也还等着我呢,小阑……”苏雁轻拭嘴角血迹,一想起妻子的音容,只觉身上的力量又一点点充沛起来,他翻身盘腿而坐,潜运内功调息,片刻间已将毒性压了下去。
苏雁心中念叨着小阑的名字,慢慢爬起身,现下过去了这么久,他的眼睛已适应了屋里的黑暗,放眼望去,隐隐能看到诸般暗器插满了大堂墙上、梁柱、桌椅板凳,各种水壶、花瓶等物事碎了一地,满目疮痍,狼藉一片。
苏雁忽然想起打斗如此之久,除了他在房中见过的“办事”的那哥们,客栈中却不再见一个人影、不闻一丝哭喊声。
“难道这客栈跟那晚的荒村野店一般,都是幽泉门所开,客栈暗中藏有密道,那些人都从密道逃走了!”苏雁眉头越皱越紧——若真藏有密道,这偌大的客栈找起来就十分棘手了,他不一定能支撑得到那么久。
“不对!”苏雁猛然想到了什么,他一冲一纵,没有带出一丝响动,纵跃上了二楼。
苏雁径直来到了那“办事”的哥们的房间,却见房中空空如也,蚊帐大开,人早已不知去处,那床上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似乎从未动过。
一对慌乱逃命的男女会不忘叠好被子?显然不可能!苏雁又想起了自己掉入房中之时,唯见床摇,却不闻一丝男女喘息之声,他也并非****之人,此刻仔细想来大有蹊跷。
“看来客栈里的其他人早已被遣散,住我隔壁房的这人不过是派来监视我的人!”苏雁幡然醒悟。想到此处,他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大叫好险。他庆幸的倒并非是自己睡得太死,这些埋伏于四周的人没来趁机加害,而是他想透了此节,不必再费心费时去寻找所谓的密道,须知他只有两个时辰好活,每多耽误片刻,便离死近了一步。
不过苏雁很快又产生了另一个疑问:“丁书剑如此狠辣多智的人,怎会好心的遣散客栈众人,难道他不怕打草惊蛇惊动了我?”苏雁百思不得其解,耳听屋外的雷雨之声震耳欲聋,心中一动:“瓢泼大雨,那群暗器手却还能风雨无阻的坚持得住,射出的暗器不失准头?”
苏雁念及此,心中狂喜,自觉已找到了突围之计。为以防万一,苏雁将外面的长衫脱了下来拿在手中,用以震落风雨中的细小暗器。他走到房间后窗,用手指戳破了窗户纸,往外看去,雨幕朦胧,只能看到楼下对面是一个小宅院,有没有埋伏人是决然看不清的。
苏雁一定神,却也不再作多想,打定主意,猛吸了口气,脚下一蹬,人便冲破了窗往屋后的那个宅院飞去。但他不过才一冲出,便感到左右前三个方向的风声奇疾,暗器已然打到!
好快!苏雁不由大惊失色,内力直灌入手中长衫,那已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竟然直挺挺的撑开来,犹如一柄大伞。苏雁手一抖,衣服便绕着他全身转了一圈,将三面打来的暗器挡了一挡,他人已趁机跃回了屋内。
燕山派的飞雨暗器阵是以机括发出,力道迅猛无比,却如何会受大雨阻挡?更别论数量如此之多的暗器,根本不需考虑准头,只管朝一个大方向射来即可。苏雁登时领悟了此节,暗骂自己愚蠢之至,连不迭往一楼下奔去,因为暗器已经如影随形的射进了二楼屋内,二楼纸糊的窗户可抵不了事。